開府后的頭兩日，倒是難得的清閑。
顧淵除了上朝，沒再進宮，只在府中看看書，或是陪著棗兒核對新采買的物件賬目，偶爾指點姜雪瑤幾招劍法，日子過得平靜無波，倒比在黔州時多了幾分安穩(wěn)。
晚膳擺在正房的花廳里，桌上的菜算不上奢華，卻透著家常的暖意——醋溜藕片是棗兒愛吃的，醬肘子燉得酥爛，適合三保的胃口，還有一盤清炒時蔬，是姜雪瑤點名要的。
“殿下你看，我把蓮子羹里的蓮子都挑出來了！”
棗兒獻寶似的把一碗羹推到顧淵面前，自己碗里卻堆著小山似的蓮子，吃得眉眼彎彎。顧淵無奈地搖搖頭，夾了塊肘子放到她碗里：“光吃甜的當心膩著?！?/p>
旁邊的三保正埋頭吃飯，嘴角沾了點醬汁也沒察覺。棗兒看在眼里，直接拿起帕子往他臉上一抹，三保猛地抬頭，耳根瞬間紅了，卻只低聲說了句“謝謝”，又飛快低下頭去，逗得棗兒直笑。
“我說三保，你能不能別總跟個悶葫蘆似的？”
姜雪瑤大大咧咧地往椅背上一靠，“明天我教你幾套拳腳？總比吃飯被人偷襲強?！比灺暤溃骸暗钕聸]吩咐，不便?！?/p>
顧淵喝著湯，聽著他們拌嘴，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林伯坐在主位，慢悠悠地喝著酒，偶爾叮囑兩句“慢點吃”，倒像尋常人家的長輩。
飯后，棗兒搶著去洗碗，說是要踐行“小管家”的職責，結(jié)果在廚房乒乒乓乓摔了個碗，惹得眾人一陣笑。
姜雪瑤拉著三保去院子里比試拳腳，月光下兩道身影騰挪跳躍，倒也熱鬧。顧淵則和林伯走進了書房。
書房里燃著安神香，林伯將一封密信放在桌上：“剛收到的消息，齊國使臣過幾日就要到唐安了，說是來送還早年兩國交戰(zhàn)時俘獲的楚國舊部，還帶了不少金銀作為補償?！?/p>
顧淵拿起密信，指尖劃過“齊國使臣”四個字：“三十萬大軍還在定平關(guān)屯著，這邊卻假意送還俘虜、賠償損失，倒是會做表面功夫?！?/p>
“老奴也覺得蹊蹺?！绷植谅暤溃笆钩济刑K衍，是齊國的禮部尚書，據(jù)說此人最擅舌辯，當年曾在邊境談判上讓咱們吃了暗虧。
他這時候來，要么是想探咱們對定平關(guān)的布防態(tài)度，要么是……想借機挑撥朝堂關(guān)系?！鳖櫆Y摩挲著信紙：“三皇子那邊有動靜嗎？”
“段家的船隊三天前已經(jīng)回港，蘇衍的使團入京，段家主動請纓要負責接待?！?/p>
林伯眼中閃過一絲警惕，“明面上是盡地主之誼，怕是想借機和齊國搭上話，畢竟段家在北疆有不少產(chǎn)業(yè)，向來和齊國人往來密切?！?/p>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影。顧淵沉默片刻，道：“看來這使臣的到來，是福是禍還未可知?！?/p>
他抬眼看向林伯，“讓人盯緊段家和使團的動向，他們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都記下來。
尤其是蘇衍私下接觸的人，一個都不能漏。”
“老奴明白?！?/p>
林伯躬身應(yīng)下。
書房外傳來棗兒的笑聲，混著姜雪瑤的吆喝和三保悶悶的應(yīng)和聲，襯得這夜格外寧靜。
顧淵望著窗外的月色，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
第二日早朝，紫宸殿內(nèi)的氣氛比往日更凝重幾分。
官員們按品級站定，尚未等皇帝駕臨，底下已響起竊竊私語，大多圍繞著齊國使臣即將入京之事。
“聽說齊國人帶了百十來個俘虜，還備了兩車金銀，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定平關(guān)還屯著三十萬兵呢，前腳舞刀弄槍，后腳就派使臣來，怕不是鴻門宴？”
“依我看，得派個能言善辯的去接待，可別被齊國人繞進去了。”
正議論著，太監(jiān)尖細的唱喏聲響起：“陛下駕到——”
眾臣連忙躬身行禮，楚帝緩步走上龍椅，目光掃過階下，沉聲道：“眾卿有事啟奏？”
話音剛落，顧昀便出列躬身，語氣懇切：“父皇，齊國使臣不日便到，此事關(guān)乎兩國邦交，兒臣愿牽頭負責接待事宜。兒臣定會查清對方來意，絕不讓對方陰謀詭計有機可乘。”
他說著，眼角余光若有似無地瞟向顧淵，帶著幾分炫耀。楚帝卻微微搖頭，目光越過顧昀，落在后排的顧淵身上：“此事不必勞煩你了?！?/p>
顧昀臉上的笑容一僵，有些錯愕。楚帝繼續(xù)道：“二皇子剛回京，還沒具體差事。齊國使團之事，便交由你負責吧?！?/p>
他看向顧淵，語氣平淡，“從使團入境到離京，禮儀、住處、會談安排，都由你一手操辦。朕也想看看，你這些年在外歷練，能不能擔起這份差事。辦得好了，再給你安排具體職務(wù)?！?/p>
這話一出，殿內(nèi)頓時一片寂靜。誰都沒想到，皇帝會把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給剛回京的二皇子——接待外國使團，既要維護國體，又要探查對方虛實，稍有不慎便會落人口實，可若是辦得好，便是大功一件。
顧淵上前一步，躬身應(yīng)道：“兒臣遵旨。定不辜負父皇所托?！?/p>
顧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不敢反駁，只能悻悻退回隊列。顧衍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復(fù)如常，心里卻已盤算起來。
楚帝不再多言，又處理了幾件瑣事，便宣布退朝。眾臣散去時，看向顧淵的目光復(fù)雜了許多——這位二皇子剛回京便接手如此重要的差事，看來皇帝對他，并非如表面那般冷淡。馬車剛駛進二皇子府，顧淵便徑直往書房去。
林伯早已沏好熱茶候著，見他進來，忙起身：“殿下，陛下將接待齊國使團的差事交予您了？”
顧淵接過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點了點頭：“父皇說，想看看我能不能擔事。”林伯眉頭微蹙，在他對面坐下：“這差事看似是恩寵，實則燙手。
齊國使團來者不善，京中各方勢力都盯著——大皇子想借此事挑錯，三皇子定不甘心，定會暗中作梗，連那些中立的老臣，也會盯著殿下的一舉一動?！?/p>
“我知道?！鳖櫆Y呷了口茶，“父皇這是把我推到了風口浪尖?！?/p>
“但也未必是壞事?！绷植掍h一轉(zhuǎn)，“使團之事關(guān)乎邦交，辦得好了，既能向陛下證明您的能力，也能讓京中官員重新掂量二皇子府的分量。
只是……”他頓了頓，語氣凝重，“齊國使臣蘇衍是個厲害角色，據(jù)說此人最擅長在言談間設(shè)套，當年曾用三言兩語就讓前禮部尚書答應(yīng)了割讓邊境三鎮(zhèn)的條款，雖然后來被先帝駁回，但也可見其手段。”
顧淵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所以，會談時絕不能被他牽著走?！薄罢恰！绷植c頭，“老奴建議，先從三方面著手：
一是摸清使團成員的底細，尤其是蘇衍的性格、喜好、忌諱，知己知彼方能應(yīng)對；
二是安排住處時需謹慎，既不能失了國體，又要便于監(jiān)視——城西的驛館背靠護城河，四周無遮擋，最適合安排守衛(wèi)；
三是會談內(nèi)容需提前擬好章程，哪些能談，哪些絕不能松口，得有定數(shù)，必要時可請幾位熟悉齊國事務(wù)的老臣從旁協(xié)助?！?/p>
他又補充道：“還有三皇子那邊，他必定會不甘心，說不定會暗中給使團傳遞消息，或是在禮儀上給您使絆子。
府里的人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尤其是負責對接的侍從，必須是絕對可靠的?！?/p>
顧淵聽完，沉吟片刻：“你說的這些，都安排下去。蘇衍的底細，讓夏輕言從商人那邊多探探；驛館的守衛(wèi)，調(diào)幾個三保信得過的人手；至于老臣……”他抬眼看向林伯，“吏部的李侍郎曾在邊境待過十年，熟悉齊國國情，或許可以請他相助?！?/p>
林伯撫須點頭：“殿下考慮周全。李侍郎為人正直，又與大皇子、三皇子都無牽扯，確實合適?！?/p>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顧淵放下茶盞，目光沉靜：“這場戲，既然父皇讓我唱，就得唱得漂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