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下的臨時營地里,篝火噼啪作響,映著兵卒們疲憊卻警惕的臉龐。
顧淵卸了銀甲,只著一身玄色勁裝,正對著地圖沉思,三保端著一碗熱湯走進來。
“殿下,喝點湯暖暖身子?!?/p>
顧淵接過湯碗,卻沒喝,只抬眼道:“審得怎么樣了?”
“那幾個死士嘴硬得很,打了一頓只肯說自己是段家的人,別的什么都不肯吐。”
三保低聲道,“不過其中一個受了重傷,剛才昏過去前,含糊說了句‘齊國那邊……早等著了’?!?/p>
顧淵指尖猛地一頓,湯碗里的熱氣氤氳了他的眼:“果然?!?/p>
他將湯碗放在一旁,重新鋪開地圖:“段家敢在落馬坡設伏,絕非偶然。他們既然敢動我們,就必然有恃無恐——最大的可能,是他們早就把我們的行軍路線和突襲計劃告訴了齊國。”
三保臉色一變:“那我們原定在落馬坡伏擊運糧隊的計劃……”
“已經(jīng)暴露了?!?/p>
顧淵語氣肯定,指尖劃過地圖上的落馬坡,“齊軍現(xiàn)在怕是正等著我們自投羅網(wǎng)?!?/p>
三保急道:“那怎么辦?要不……先派人給安國公送封信,讓他支援?”
“不行。”顧淵搖頭,“安國公那邊正與齊軍對峙,抽不出人手。
而且,消息傳出去,只會讓齊軍更警惕。”他盯著地圖,目光在定平關西側(cè)的一片密林上停住,“得換個辦法?!薄暗钕掠兄饕饬??”
“齊軍的運糧隊走落馬坡是因為那條路最平坦,但未必是唯一的路?!?/p>
顧淵指尖點在密林深處的一條細線上,“這里有處隘口,名叫‘一線天’,是條廢棄的商道,據(jù)說只能容兩人并行,齊軍嫌難走,很少用。但正因如此,才最適合我們動手?!?/p>
三保湊近一看,眉頭緊鎖:“這條路太險了,若是遇襲,連轉(zhuǎn)身的余地都沒有。”
“險,才安全?!鳖櫆Y眼中閃過一絲銳光,“齊軍絕不會想到我們敢走一線天。
我們可以兵分兩路——你帶三百人,偽裝成運糧的商販,在落馬坡附近晃悠,吸引齊軍的注意力;
我?guī)O碌娜耍B夜穿過一線天,繞到齊軍運糧隊的后段,趁他們防備松懈時動手,燒了糧草就走?!?/p>
他頓了頓,補充道:“記住,動靜要大,讓齊軍以為我們主力在落馬坡。等他們調(diào)兵過來,我們早已從一線天撤出,與你匯合?!?/p>
三保看著地圖,又想了想齊軍的布防,點頭道:“這招聲東擊西可行!只是……一線天地形復雜,怕是不好走。”
“無妨?!鳖櫆Y起身,“讓斥候現(xiàn)在就探路,我們?nèi)霭l(fā)。
另外,把那幾個段家死士看好,別讓他們跑了,也別讓他們‘意外’死掉——留著他們,還有用?!?/p>
三保立刻會意:“殿下是怕段家再派人滅口?”
“嗯?!鳖櫆Y望著營外沉沉的夜色,“他們越急著掩蓋,越說明心虛。
這些人,或許能成為日后扳倒段家的關鍵?!斌艋饾u漸弱下去,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
顧淵拍了拍三保的肩:“去準備吧。告訴弟兄們,今夜過后,定讓齊軍知道,楚國的土地,不是誰都能撒野的。”
三保用力點頭,轉(zhuǎn)身走出帳篷。營地里很快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兵卒們雖不知具體計劃,卻都透著一股昂揚的斗志——經(jīng)歷了落馬坡的伏擊,他們對這位年輕的殿下,多了幾分信服。
顧淵站在帳篷門口,望著即將破曉的天際。風從耳邊掠過,帶著戰(zhàn)場的肅殺,卻吹不散他眼底的堅定。這場仗,不僅要贏,還要贏得讓某些人知道,他顧淵,回來了。
三更時分,臨時營地悄然動了起來。三保帶著三百名換上粗布衣裳的兵卒,趕著幾輛空糧車,借著月色往落馬坡方向去了。
車輪碾過碎石路,發(fā)出刻意放大的聲響,像是生怕齊軍的斥候聽不見。
而另一邊,顧淵已率領余下的輕騎,鉆進了一線天的隘口。
兩側(cè)的山壁如刀削斧劈,只容兩人并排穿行。
最窄處,幾乎要側(cè)著身子才能過去,頭頂?shù)囊箍毡粩D成一條細線,月光漏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兵卒們手挽手,腳踩碎石, 緩慢地向前挪動,只有兵器偶爾碰撞的輕響,和粗重的呼吸聲。
顧淵走在隊伍中間,一手按著腰間的劍,一手撥開垂下來的荊棘。他能感覺到身后兵卒們的緊張——這地形太險,稍有不慎便會墜入深淵。
他回頭低聲道:“別怕,跟著前面的人走,保持間距?!?/p>
聲音不高,卻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兵卒們緊了緊手中的刀,腳步穩(wěn)了些。
卯時剛過,隊伍終于穿出了一線天。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開闊的谷地出現(xiàn)在眼前,正是齊軍運糧隊的必經(jīng)之路。
顧淵示意眾人隱蔽在谷側(cè)的密林里,自己則爬上一棵大樹,舉著望遠鏡觀察。
沒過多久,遠處傳來車輪聲和馬蹄聲。一支約有五百人的運糧隊緩緩走來,押糧的齊軍士兵打著哈欠,神態(tài)松懈,顯然沒料到會有人在此設伏——落馬坡方向隱約傳來廝殺聲,那是三保按計劃與齊軍的巡邏隊交上了手,成功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準備?!鳖櫆Y從樹上躍下,壓低聲音,“聽我號令,先射馬,再燒糧,動作要快!”兵卒們握緊了手中的弓和火把,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待運糧隊走進伏擊圈,顧淵猛地揮手:“放箭!”
霎時間,箭矢如雨點般射出,精準地落在拉車的馬匹身上。
馬群受驚,揚起前蹄嘶鳴,運糧車瞬間亂作一團。押糧的齊軍還沒反應過來,便見密林里沖出數(shù)百名楚兵,舉著火把撲向糧車?!安缓茫∮新穹?!”齊軍校尉大喊,拔刀想要抵抗,卻被一支冷箭射穿了咽喉。
混亂中,火把點燃了覆蓋糧車的油布,干燥的糧草遇火即燃,熊熊火光沖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天。
楚兵們殺散了外圍的護衛(wèi),并不戀戰(zhàn),見火勢已成,立刻按原路撤退。
顧淵斷后,看著齊軍在火海中驚慌失措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轉(zhuǎn)身鉆進密林,與先行撤退的兵卒匯合。等齊軍的援軍從落馬坡匆匆趕來時,谷中只剩下燒成焦炭的糧車和幾十具尸體。
帶隊的齊將看著眼前的景象,氣得目眥欲裂:“追!給我追!”
可密林深處早已沒了人影。顧淵帶著隊伍,借著晨光,正快速穿過一線天返回。山風吹過,帶著煙火的氣息,兵卒們臉上滿是興奮,腳步輕快了許多。
“殿下,成了!”一名兵卒忍不住喊道,“看那火勢,至少燒了他們一半的糧草!”顧淵點頭,眼中卻無太多笑意:“別大意,齊軍很快會加強戒備,我們得盡快與三保匯合,離開這里。”
他知道,這只是第一場小勝。燒掉的糧草可以再運,但齊軍的銳氣已挫,更重要的是,他讓這支五千人的輕騎,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出奇制勝”。
前路依舊兇險,但此刻,每個人的心中都燃起了一團火,那是勝利的火焰,也是對這位年輕將領的信服。
定平關齊軍大營內(nèi),氣氛壓抑得能滴出水來。榮毅將手中的軍報狠狠砸在案上,青瓷茶盞被震得跳起,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身材魁梧,滿臉虬髯,此刻雙目赤紅,活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廢物!一群廢物!五百人的運糧隊,竟被人燒了大半糧草,還折了個校尉!”
帳內(nèi)將領們垂首侍立,沒人敢接話。誰都知道,這位榮將軍最是護短,又極重顏面,這次吃了這么大的虧,怒火正無處發(fā)泄。
“查!給我查!”榮毅指著帳門怒吼,“楚國人是怎么摸到一線天的?那條路早就廢棄了,除了本地獵戶,根本沒人知道!”一名副將顫聲道:“將軍,會不會是……段家給的情報有問題?他們說楚軍主力會在落馬坡設伏,咱們才把注意力都放在那邊,沒料到……”“段家?”榮毅眼神一厲,猛地轉(zhuǎn)向帳中唯一坐著的文士,“梁策,你怎么看?”
梁策一身青衫,手搖折扇,神色平靜得與帳內(nèi)的暴怒格格不入。
他緩緩收起扇子,道:“將軍息怒。段家若要傳遞假情報,大可編造更像模像樣的消息,不必用‘落馬坡設伏’這種一眼就能戳破的幌子。
他們急于借我們的手除掉顧淵,斷不會在這種時候耍花樣?!薄澳悄阏f,楚軍是怎么知道一線天的?”榮毅追問。
“很簡單,”梁策指尖點在案上的地圖,“要么是他們的斥候探得細,要么……是那位領兵的二皇子顧淵,本身就懂些行軍之道?!彼а郏壑虚W過一絲玩味,“別忘了,他外祖父當年可是以‘奇襲’聞名的?!?/p>
榮毅一怔,隨即冷哼:“一個毛頭小子,僥幸得手罷了!”
“僥幸或許有,但絕非偶然?!绷翰邠u頭,“他燒了糧草就走,不貪功,不戀戰(zhàn),可見心思縝密。而且,他敢走一線天這種險地,說明膽子極大——這樣的對手,不能小覷?!?/p>
榮毅煩躁地踱了幾步:“那現(xiàn)在怎么辦?糧草被燒,弟兄們的士氣都受了影響!”
“好辦。”梁策微微一笑,“段家想借我們的手除掉顧淵,我們何不順水推舟?”
他湊近地圖,“讓運糧隊繼續(xù)走落馬坡,但加派三倍護衛(wèi),擺出‘死守補給線’的樣子。暗地里,派張都尉帶兩萬人馬,繞到一線天另一側(cè)設伏——顧淵嘗到了甜頭,說不定還會再來?!?/p>
榮毅聞言皺眉:“兩萬人?對付那幾千楚軍,是不是太多了?”“不多?!?/p>
梁策語氣篤定,“顧淵能想出奇襲的法子,必然警惕性極高。
派少了,未必能困住他。兩萬人馬,既能布下天羅地網(wǎng),也能彰顯我們的決心——只要抓住顧淵,不僅能重創(chuàng)楚軍士氣,還能讓段家欠我們一個大人情,這筆買賣不虧。”
榮毅盯著地圖看了半晌,終于咬牙道:“好!就按你說的辦!讓張都尉今夜就出發(fā),務必把顧淵給我活抓回來!”
“將軍英明?!绷翰吖硇卸Y,眼底卻掠過一絲深不見底的光——這場仗,不僅是為了齊國,更是為了他自己的謀劃。
顧淵這顆突然冒出來的棋子,倒讓這盤棋變得更有趣了。
帳外的風更緊了,卷起沙塵拍打在帳幕上,像是在為一場即將到來的惡戰(zhàn)敲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