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紗簾斑駁地灑在凌亂的床榻上，顧盡淵撐起身子，宿醉的鈍痛在太陽穴突突跳動。昨夜破碎的記憶片段如潮水般涌來。
昨晚自己竟然如此沖動莽撞，猛然轉頭，看見落塵蜷縮在床邊的身影，腿間刺目的猩紅昭示著昨夜的瘋狂。
顧盡淵瞳孔驟然緊縮，立馬拿起電話“海伯，叫醫(yī)生，馬上”
蠶絲被單裹住落塵的瞬間，顧盡淵指尖傳來滾燙的觸感。落塵的肌膚上，淤痕大大小小，從脖頸一直蔓延到腳踝。最駭人的是腰間那圈青紫，分明是成年男性手掌掐握的痕跡。
“扣扣”
“少爺”
海倫帶著醫(yī)生進來，海倫看著屋內一地的狼藉，瞬間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顧盡淵扶著額，穿著浴袍坐在沙發(fā)上
有點不耐煩催促道，“趕緊進去看看”
醫(yī)生提著醫(yī)藥箱進去，醫(yī)生路過時，看著散落的衣物、翻倒的酒瓶和地毯上斑駁的血跡無聲地訴說著昨夜的瘋狂。
正當醫(yī)生顫抖著伸手要去掀開被子，顧盡淵沖進來，一聲大喊“住手”隨后朝門廊揚了揚下巴，眼神陰鷙得駭人?！罢镜侥沁吶ァ?/p>
醫(yī)生踉蹌著退到海倫身側。顧盡淵掀開被子，細心查看“...紅腫...有幾處撕裂?，F(xiàn)在血是止住了，怎么處理？”
“少、少爺...”醫(yī)生額頭沁出冷汗，“需要進一步檢查...確認是表皮裂傷還是...更深處的...”
顧盡淵，嘆了一口氣，進一步檢查。
“如果....傷口撕裂正流血的時候，倒伏特加.....”
醫(yī)生聽著倒吸一口冷氣，滿腹的吐槽，聽聽這是人話嗎，那么高濃度的酒，倒上去，你自己試試啊，這跟問自己，用烙鐵止血會不會更有效有什么區(qū)別。
但是醫(yī)生還是硬著頭皮說道“理論上...確實能降低感染風險...”
“哦”
昨晚，到后面落塵流血厲害，又罵罵咧咧自己，一時生氣，就將桌上的伏特加澆了上去，美其名曰，消消毒。
“行了，拿點消腫止痛的藥膏，他發(fā)燒了，趕緊給他掛水”
顧盡淵越看越煩，他并非心疼落塵，而是惱怒自己竟會如此失控。向來冷靜自持的他，何時變得這般易怒？這種陌生的情緒波動令他倍感煩躁。
落塵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寧，身體忽冷忽熱，昨夜的情景在腦海中不斷閃回。他無意識地顫抖著，海倫見狀連忙按住他輸液的手，輕聲安撫這個可憐的孩子。
當落塵艱難地睜開雙眼時，劇烈的頭痛和喉嚨的灼燒感同時襲來。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海倫立即用棉簽沾水潤濕他干裂的嘴唇，望著那張蒼白的臉龐，心中泛起陣陣憐惜。
“落塵少爺，....我....”
落塵微微閉眼搖頭，示意不必多言。待喉嚨稍緩，他沙啞地問道“今天...周幾了”
“周四了，落塵少爺”
還好是周四。落塵在心里默算著，明天就能離開這個地獄般的地方了。身后傳來的刺痛和昨夜不堪的記憶交織在一起，他現(xiàn)在唯一的念頭就是逃離，逃到永遠看不見顧盡淵的地方?！昂２?.....您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頓了頓，他又問，“明天......我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海倫欲言又止，最終沉默地退出房間。剛關上門就遇見迎面走來的顧盡淵，連忙躬身道“少爺，落塵少爺...已經(jīng)醒了”
“嗯，準備一些清淡吃食來”
顧盡淵推門而入，目光掃過里間。落塵安靜地躺在床上，他正要轉身，卻聽見一聲虛弱卻堅定的聲音“明天一早，我就走?！?/p>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顧盡淵的怒火，他冷笑道“就你現(xiàn)在這樣，下得了床嗎？”
“我要回去”
同樣的話語，同樣的固執(zhí)。來來回回就這么一句話，顧盡淵想起昨夜他也是這般倔強，煩躁地喝道“滾！現(xiàn)在就給我滾出去！”
落塵強撐著支起身子，身后的疼痛撕扯著他的神經(jīng)。他咬緊牙關，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針頭，鮮血立即滲出，皮膚迅速腫脹起來。當雙腳觸地時，一陣眩暈襲來，他險些跪倒，卻硬是扶著床沿站了起來。
木落塵，你不能在這個人面前示弱，你不是孬種，這個對你來說不算什么，就是人生挫折罷了。落塵調整好呼吸后，他邁著虛浮的步子，目不斜視地從顧盡淵身邊走過。
顧盡淵設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落塵會哭鬧、會咒罵，甚至可能再次尋短見。卻萬萬沒料到竟是這般平靜的決絕。這種超乎預期的反應讓他更加惱怒。
該死的，只要一句軟話，他何至于此？果然和阿念完全不同，若是阿念...顧盡淵攥緊了拳頭，不愿再想下去。趕緊回去也好，省的在這里礙自己的眼。
落塵從書房走到自己房間，頭一次覺得顧盡淵這個家大的實在過分，每走一步路，疼痛都在提醒著他昨晚受到的屈辱，等走到自己房間，落塵已經(jīng)一頭汗。左手背又青又紫針眼的地方足足高出一指厚。
顧盡淵將自己陷在老板椅里，面前的文件從3個小時前就一直停留在扉頁，情緒管理是一個成年人最基本修養(yǎng)，更何況他這種位高權重的人，若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控制，還怎么統(tǒng)領北大營。
“砰”
顧盡淵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顧盡淵，你們家這宅子修這么大干什么？每次來找你都得繞上好幾圈”
顧盡淵斜眼看了一眼秦黎川“你們進屋都不敲門嗎”
秦黎川大咧咧地走到書桌前，一個翻身就坐上了桌沿。他隨意掃了眼顧盡淵面前攤開的《股權轉讓書》，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你真要把海蘭家分你的股份全給你那個八哥？”
“用這點股份換他永遠消失，很劃算”
秦黎川心下了然。作為秦家的繼承人，他太清楚海蘭家的那些彎彎繞繞。小時候跟著父親來海蘭家做客時，他就對這座陰森的哥特式城堡喜歡不起來，灰黑色的外墻，高聳的尖頂，活脫脫就是童話里住著巫婆的黑暗城堡。要不是在這里認識了顧盡淵和阿念，他打死也不愿意踏進這個鬼地方。
說起來，他之所以總愛往這兒跑，多半是因為顧盡淵這個怪人。明明年紀相仿，卻總擺著張生人勿近的臭臉，但偏偏又聰明得嚇人。記得有次他拿著當天雜志刊登的智力游戲找顧盡淵炫耀一下自己的智商，可沒想到，顧盡淵思考兩分鐘就給出了答案。從那以后，秦黎川就更愛來找這個冰山臉，畢竟在偌大的豪門圈子里，能和他玩到一塊去的聰明人實在不多。
“你去看一下木落塵，他有點不舒服”顧盡淵腦海里仍浮現(xiàn)著落塵離開時雙腿發(fā)顫的背影。
秦黎川調侃道“我這么大個科學家，你就這么使喚我？我上輩子欠了你的？”
嘴上雖這么說，腳步卻已朝門口邁去。他推開門，語調輕快“小落塵，有沒有想我啊”
可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就看見落塵倒在地上，“又來”秦黎川沖到落塵身邊，迅速檢查外傷，指尖探向頸側動脈，確認人還活著后，才稍稍松了口氣。
秦黎川把落塵抱到床上，轉頭對門外喊道“海倫，拿退燒藥和輸液包過來！”
落塵渾身滾燙，呼吸急促，顯然燒得不輕。秦黎川扎好針，目光掃過落塵手背上的青腫，眉頭緊鎖“他怎么了”
“少爺昨晚……有些失控。落塵少爺后面受了傷，今早醫(yī)生來看時，少爺沒讓細查”海倫盡量用著簡單的語句交代了落塵為何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而且，他也希望秦黎川可以勸勸自家少爺。
秦黎川眼神一沉，伸手“醫(yī)用手套。”
海倫沒有動，今早連醫(yī)生都不讓碰，現(xiàn)在秦黎川要檢查……
秦黎川嘆了一口氣，自己從醫(yī)藥箱翻出手套戴上，掀開被子一角，仔細檢查落塵的傷勢。
秦黎川為落塵處理好傷口，細致地涂上消炎藥和促進愈合的藥膏，將輸液速度調至最緩，又添加了些許鎮(zhèn)靜藥物，希望讓落塵能安穩(wěn)入睡。做完這些，他來到顧盡淵的書房，神情凝重地開口“阿淵，你不該這樣對他，他太無辜了”
“明天你送他回去，別讓他發(fā)燒?！?/p>
顧盡淵沒有接秦黎川的話，繼續(xù)看文件。
“阿淵”秦黎川一把按住文件，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好友，他記憶中的顧盡淵不該這樣，他認識的顧盡淵，聰明，果斷，冷靜，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暴戾，狠絕。
“阿淵，人要向前看，落塵永遠變不成阿念。這一年他任你擺布，學阿念的舉止，模仿阿念的喜好，不過是因為他二哥的命攥在我們手里?？赡銊e忘了，他骨子里始終帶著不屈?！?/p>
“既然學不像，那就趕緊帶走。”
顧盡淵抬眼看著秦黎川，語氣里滿是不在乎，甚至有一絲不耐煩。
“你對他失控了”秦黎川俯身逼近“整整一年相安無事，為什么臨別突然這樣？”
顧盡淵冷笑一聲“我想shang一個人，還需要匯報嗎”
秦黎川傾身往顧盡淵面前湊湊“承認吧，木落塵能攪動你的情緒。這些年多少大風大浪你都面不改色，偏偏對他...”
秦黎川指了指自己太陽穴“從神經(jīng)學看，這是前額葉皮層調控功能暫時抑制，從心理學說，是典型的Projection心理投射。簡言之，你對他動了情”
“我沒有！”顧盡淵拍案而起，他不會對任何動情，不會!他此生只愛阿念一個人。不可能對別人動情，絕對不可能！
落塵算什么？不過是個替身，一個工具。一開始讓他模仿阿念，后來利用他對付八哥，再后來..只是一時失控罷了，他和以前那些人，沒區(qū)別。
秦黎川依靠在桌子，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對，你沒有”眼底帶著看透一切的銳利“你都把人折騰成那樣了，就算你真喜歡他，他也不可能喜歡你”
秦黎川看的出來，顧盡淵只是不愿意承認罷了，落塵剛來那時候確實沒有，但是現(xiàn)在，顧盡淵對落塵產(chǎn)生了不一樣的情緒。
“阿淵，這么多年了，該放下了?！?/p>
顧盡淵走到落地窗前，夜色映出他緊繃的輪廓。調整了兩次呼吸，聲音冷硬“去休息吧，明早我安排人送你們走”
秦黎川起身，走到門口，停下腳步，沒回頭。
“阿淵，對自己好點，對你真正在意的人...也好點。縱使我醫(yī)術再高，我也配不出后悔藥”
門輕輕關上，秦黎川站在走廊里，閉了閉眼。
顧盡淵從母親去世、阿念遇害后，就徹底變成了一個瘋子。可這個瘋子，連自己都騙。明明已經(jīng)動了心，卻偏要裝作無情。這樣下去，落塵怎么可能原諒他。
更何況...落塵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他和顧盡淵對他二哥做了什么。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 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別動心。否則，又是一場血淋淋的互相折磨。
這一次顧盡淵真的放落塵離開了，顧盡淵讓私人飛機送秦黎川和落塵回去。
飛機上，秦黎川讓落塵躺著，他身上的傷不適合久坐，十幾個小時的航程，能舒服一點是一點。
“睡一會兒吧，還要飛好久”秦黎川探了探落塵的額頭，確認不發(fā)燒，這才放心些。
落塵沉默一會兒，忽而開口道“秦大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說”
“到了以后...我能不能先跟著你...”落塵聲音很輕，像是怕被拒絕“我這個樣子回去....哥哥們會擔心，等身上的痕跡沒了，我再回去，你可不可以...幫我保密”
秦黎川皺了皺眉。
他從小被家族慣著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來不知道什么叫“隱忍”?？陕鋲m不一樣，明明受了委屈，卻連回家訴苦都不敢。這日子怎么能過成這樣。
“落塵，”他忍不住問，“你這樣活著不累嗎？他們是你哥哥，又不是外人”
秦黎川稍許一頓，訕笑道“要不是顧盡淵那混蛋是我朋友，我現(xiàn)在就想打電話給你哥，讓他們揍死他。”
落塵輕然一笑，眼底卻沒什么笑意“謝謝秦大哥。但哥哥們背負的已經(jīng)夠多了，我不能讓他們再為我操心”
隨即落塵目光低垂，聲音更低“而且，哥哥們要是知道，肯定會找顧盡淵，目前來說，海蘭家族，我們得罪不起”
秦黎川盯著他看了幾秒，最終嘆了口氣“好”
顧盡淵站在落塵住過的房間里，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那人身上淡淡的冷香。
一旁的侍從小心翼翼地問“少爺，這些衣物...要怎么處理”
顧盡淵皺眉，目光掃過衣架上整齊掛著的衣物，全是這一年他給落塵準備的。
“他什么都沒拿？”
“是，落塵少爺今早換了他來時穿的那套舊衣服，其余的....一件都沒帶走”
顧顧盡淵沒說話，伸手拿起那件白色西服，家族宴會那天，落塵穿過它。記憶里，那人站在水晶燈下，一身雪白，干凈得近乎剔透，整個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一塵不染。
“整理好，寄給秦黎川，讓他轉交?！?/p>
侍從應聲退下。房間里徹底安靜下來，顧盡淵站在原地，忽然覺得心里空了一塊，就像弄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但是又不知道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