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瑛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搖曳的翠竹,仿佛在組織語言。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林如海耳中:
“小子走南闖北,見這漕運之上,官鹽船隊浩浩蕩蕩,船工號子震天響,可沿岸許多州縣,百姓卻常常淡食,甚至不得不買那貴得離譜的私鹽。而鹽商們富可敵國,園子里堆著金山銀山,鹽場灶戶卻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朝廷鹽稅年年定額,可真正能收上來的,十不足六七,余下的…都流進了碩鼠囊中。小子愚鈍,每每見此,便忍不住想,這鹽政之弊,根子究竟在何處?是鹽引之制給了上下其手的空間?是層層盤剝耗盡了鹽利?還是…曬鹽之法早已成熟,沿海灘涂萬里,取之不盡,而朝廷卻固守煮海為鹽的舊法,徒增灶戶之苦,卻讓鹽價居高不下,給了私鹽橫行暴利之機?”
他每說一句,林如海的眼睛就亮一分!當聽到“曬鹽之法”四個字時,林如海更是渾身一震,猛地坐直了身體,牽動傷口也顧不上了,急切地盯著賈瑛的背影!
“曬鹽之法?瑛哥兒,你…你懂曬鹽?” 林如海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fā)顫。作為巡鹽御史,他深知鹽政積弊之深,也隱約聽說過南方沿海有漁民嘗試用日光曬鹵得鹽,效率遠高于煮海,但此法從未得到官方重視和推廣!若真能大規(guī)模應(yīng)用……
賈瑛轉(zhuǎn)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略帶點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仿佛剛才那番直指鹽政核心、甚至點出技術(shù)革新方向的話只是隨口閑聊:“略知一二。小子在閩浙一帶行商時,曾見海邊漁民壘土為埕,引海水灌入,借日光風力自然結(jié)晶成鹽,省卻了砍柴煮鹵的辛苦,產(chǎn)量更是數(shù)倍乃至十數(shù)倍于煮鹽。鹽粒也更潔白細膩。當時便覺得此法甚妙,還特意留心觀察過?!?/p>
“數(shù)倍?十數(shù)倍?” 林如海呼吸都急促起來,眼中爆發(fā)出驚人的光芒!困擾他多時、如同死結(jié)般的鹽政難題,仿佛在這一刻被撕開了一道透光的口子!“此法…此法當真可行?成本如何?可能大規(guī)模推廣?”
“為何不可?” 賈瑛走回床邊,隨手拿起矮幾上一個空茶杯把玩著,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天氣,“選址得當(灘涂平坦、日照充足、風力穩(wěn)定),修造鹽田(引水渠、蒸發(fā)池、結(jié)晶池),引入海水,剩下的交給老天爺便是。除了前期修造鹽田需要些人力物力,后續(xù)幾乎無需燃料,人工也大大節(jié)省。小子粗粗算過,同等勞力投入,曬鹽產(chǎn)量至少是煮鹽的五倍以上,鹽質(zhì)更好,成本…不到煮鹽的三成?!?/p>
“三成?!” 林如海幾乎失聲,巨大的沖擊讓他一時失語,只是死死盯著賈瑛,胸膛劇烈起伏。五倍產(chǎn)量!三成成本!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鹽價可以大幅下降!百姓能吃得起官鹽!私鹽暴利空間被極大壓縮!朝廷鹽稅收入可以倍增!灶戶的生活也能得到改善!這是足以震動朝野、澤被蒼生的變革!
狂喜過后,巨大的疑問隨之而來。林如海畢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探花郎,激動之余,立刻想到了其中的關(guān)竅和阻力。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神變得銳利而深邃,帶著審視看向賈瑛:“瑛哥兒,此法若真如你所說,實乃利國利民之良策!然則……” 他頓了頓,語氣凝重,“鹽政積弊,非止一端。此法一出,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那些依靠舊法盤剝牟利的鹽官、鹽商、甚至…朝中某些勢力,豈會坐視?推行之難,阻力之大,恐超乎想象。你…可有應(yīng)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