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江都血夜，白綾懸梁
血。
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腥味，混合著頂級龍涎香那靡麗的甜膩，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詭異氣息，如同毒蛇般鉆入陳默的鼻腔。
緊接著是冷，刺骨的冷。不是冬日寒風的凜冽，而是某種名貴石材獨有的、能吸走骨髓溫度的陰冷，正透過薄薄的衣料，無情地侵蝕著他的膝蓋和手掌。
發(fā)生了什么？
實驗室的離心機爆炸了？數(shù)據(jù)備份……
陳默的意識像是一臺死機后重啟的舊電腦，無數(shù)混亂的、不連貫的數(shù)據(jù)流在腦海中沖撞。他的眼皮重如千斤，掙扎著掀開一道縫隙。
視線所及，并非熟悉的天花板與無影燈，而是一片搖曳的、昏黃的光影。火光，是殿外沖天的火光，將窗欞的影子扭曲成鬼魅的形狀，投射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
他的頭緩緩抬起，視野順著地面上那片暗紅色的、尚未干涸的液體向上移動。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明黃色的云龍紋靴。靴子的主人雙腳離地，正微微地、有節(jié)奏地晃動著，仿佛一個懸掛在空中的鐘擺，敲打著死亡的節(jié)拍。
陳默的目光僵硬地、一寸寸地向上攀升。
明黃色的十二章紋龍袍，本該是世間最尊貴的服飾，此刻卻褶皺不堪，沾染著酒漬與塵土。再向上，是那張曾經(jīng)睥睨天下、令四海臣服的臉。
一張因極度痛苦和窒息而扭曲、腫脹、呈現(xiàn)出詭異青紫色的臉。
他的眼睛瞪得極大，渾濁的眼球仿佛要脫眶而出，直勾勾地盯著殿梁的方向，那里，空無一物。但他的眼神里，卻凝固著無盡的驚恐、悔恨、不甘，以及一絲……解脫？
一條三尺白綾，如毒蛇般死死勒在他的脖頸上，深深嵌入皮肉之中，將這位帝國主人的所有雄心壯志與赫赫威名，都終結(jié)成一個屈辱的、懸吊的姿態(tài)。
隋煬帝，楊廣。
這個名字如同驚雷，在陳默的腦海中炸響。那些塵封在歷史故紙堆里的文字，此刻化作了眼前這具溫熱而丑陋的尸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蠻橫的真實感，狠狠撞進他的現(xiàn)實。
「嗤——」
一聲輕微的、擦拭刀鋒的聲音，將陳默從靈魂出竅般的震撼中驚醒。
他猛地轉(zhuǎn)頭，循聲望去。
不遠處，一個身材高大、身著華麗鎧甲的男人正背對著他。男人手中的一方錦帕，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柄環(huán)首刀的刀刃，那刀刃上，血珠正戀戀不舍地滾落。
殿外傳來的喊殺聲、女人的尖叫聲、以及叛軍們肆無忌憚的狂笑聲，都仿佛成了這個男人登場時，最狂野的背景音樂。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那是一張寫滿了欲望與殘忍的臉，眉宇間是小人得志的猖狂，眼神里卻又透著一絲對眼前這具龍尸的、難以掩飾的忌憚與快意。
宇文化及。
陳默的心臟驟然停跳。
公元618年，江都兵變。
他不是在做夢，更不是在片場。他，陳默，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犯罪心理學專家，真的來到了這場血腥政變的中心，這個帝國崩潰的終點。
「還有一個喘氣的？」宇文化及的目光終于落在了跪伏在地的陳默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螻蟻，充滿了不耐與輕蔑?！竿铣鋈?，砍了。別讓這奴才的臟血，污了陛下的歸西路?！?/p>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生殺予奪的、令人膽寒的威嚴。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下來。
陳默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的本能卻先于理智做出了反應。他沒有抬頭，沒有辯解，更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一個現(xiàn)代人應有的震驚或不屈。
他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堅硬的金磚之上。
“咚！”
那聲音沉悶而卑微。
他全身開始劇烈地、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被極致恐懼扼住的嗚咽聲。他將自己縮成一團，像一只即將被踩死的蟲子，用最原始、最不堪的姿態(tài)，向新的掌權(quán)者展示著自己的無害與恐懼。
這是他研究過無數(shù)次的“被害人應激反應”，此刻，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砰、砰、砰！”
他不停地磕頭，用肉體的疼痛來對抗靈魂的戰(zhàn)栗，也用這種最直接的方式，向宇文化及傳達著一個信息：我只是一個被嚇傻了的、不值一提的廢物。
「將軍，」一個偏將湊到宇文化及身邊，低聲道，「這似乎是跟在煬帝身邊那個叫阿默的小內(nèi)侍。他平日里就癡癡傻傻的，此刻怕是已經(jīng)嚇破了膽。留著他，或許……還能問問煬——那昏君的寶庫秘藏在何處?！?/p>
阿默？
這個陌生的名字鉆入耳中，陳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意識到，自己不僅穿越了，還占據(jù)了另一個人的身體。一個太監(jiān)，一個叫阿默的……傻子太監(jiān)？
宇文化及的目光再次投了過來，這一次，帶著一絲審視的興味。他向前走了兩步，沾著血污的戰(zhàn)靴，停在了陳默的眼前。
「抬起頭來?！?/p>
那聲音冰冷，不容抗拒。
陳默的身體僵住了。他知道，這是最關(guān)鍵的時刻。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將決定他的生死。
他緩緩地、用盡全身力氣，抬起那張沾滿了灰塵與冷汗的臉。他的雙眼不能有焦點，不能有思想，更不能有屬于“陳默”的冷靜與理智。那里面只能有……空洞。
一種被巨大恐懼沖刷過后，什么都不剩下的、如同初生嬰兒般的、純粹的空洞與茫然。
他的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宇文化及盯著他看了足足十息。那目光如刀，仿佛要將他的靈魂從這具卑微的軀殼里剝離出來。陳默感覺自己的心臟已經(jīng)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幾乎就要停止跳動。
「哼，果然是個廢物。」宇文化及終于失去了興趣，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也罷，先關(guān)起來。等本公大事已定，再審問他寶庫的下落?！?/p>
那句“關(guān)起來”，如同天籟。
陳默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斷裂，整個人癱軟在地，像一灘爛泥。
兩名叛軍士兵粗暴地將他從地上拖起，向殿外走去。被拖拽的過程中，他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最后一次掃過那具懸掛在殿梁之下的尸體。
就在那一剎那，楊廣那雙空洞的、已經(jīng)失去生命光彩的眼睛，仿佛與他的目光對上了。
“轟！”
一陣無法言喻的劇痛猛地貫穿了陳默的頭顱，仿佛有無數(shù)根鋼針狠狠扎入他的太陽穴。緊接著，一段段不屬于他的、破碎的記憶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入他的腦海。
……
“開皇十三年，晉王府?！?/p>
“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穿著一身與年齡不符的素色衣袍，正對著銅鏡，一絲不茍地練習著微笑。那笑容溫潤如玉，謙和有禮，完美得像一副面具?！?/p>
“練習了許久，少年似乎累了，他放下嘴角，臉上那溫和的光芒瞬間褪去，只剩下一種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p>
“他轉(zhuǎn)過身，看向跪在不遠處的一個同樣瘦弱的小太監(jiān)?！?/p>
“小太監(jiān)似乎是生病了，臉色通紅，身體微微發(fā)抖?！?/p>
“少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反而充滿了好奇與探究。他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小太監(jiān)滾燙的額頭?！?/p>
“然后，他笑了。這一次的笑，不再是偽裝給外人看的溫潤，而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帶著一絲殘忍的愉悅。那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p>
「阿默，」少年的聲音清脆如玉石相擊，「你說，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嗎？」
……
這段突如其來的記憶，清晰得可怕。
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楊廣，與眼前這具冰冷屈辱的尸體，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在陳默的腦海中瘋狂交疊、撕扯，帶來一種時空錯亂的巨大眩暈感。
劇痛與沖擊，終于超出了他神經(jīng)所能承受的極限。
在被拖出大殿，接觸到江都潮濕而血腥的空氣的那一刻，陳默的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世界，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而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