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琴弦上的雅樂與陰謀
痛。
無時無刻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劇痛。
這是陳默恢復意識后的第一感覺。他感覺自己的左邊身體仿佛不屬于自己,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會牽扯到背后的傷口,帶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灼痛。
他掙扎著睜開眼,首先聞到的,是一股濃郁的湯藥味,混合著高級熏香,形成一種奇特而安寧的氣息。
他正躺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掉,背后的傷口也被處理過,敷上了清涼的草藥。這里不是晉王府下人住的偏房,而是……一間裝潢雅致的客房。
「你醒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床邊響起。
陳默艱難地轉過頭,看到了楊廣。他換下了一身勁裝,穿著一件寬松的家常袍子,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中還捧著一卷書,但目光,卻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他的眼神很復雜,不再有那種審視和探究,而是多了一種沉甸甸的、混雜著思索與某種不明情緒的重量。
「太醫(yī)說,你命大?!箺顝V放下書卷,語氣平靜,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權威,「箭頭淬了‘見血封喉’的蛇毒,幸好你撲過來的時候,力道偏了些,箭頭只入肉三寸,未曾傷及心脈。再加上救治及時,總算是把命從鬼門關拉回來了?!?/p>
陳默張了張嘴,想說些“謝殿下救命之恩”之類的場面話,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一陣沙啞的、漏風般的聲音。
「行了,省點力氣吧?!箺顝V擺了擺手,「從今天起,你就在這里安心養(yǎng)傷,府里最好的藥材,都盡你用?!?/p>
他說著,站起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留給陳默一個挺拔的背影。
「刺客當場自盡了,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楊廣的聲音變得冰冷,「父皇震怒,下令大理寺徹查??刹閬聿槿?,最后也只查到,刺客是個亡命之徒,受人錢財,替人消災。線索,到這里就斷了?!?/p>
「所有人都覺得,是大哥做的。」他冷笑一聲,「可孤知道,不是他。」
陳默心中一動。他也覺得不是楊勇。太子楊勇雖然奢侈、好色,但性格相對仁厚,甚至有些軟弱。這種在皇家獵場公然行刺儲君兄弟的瘋狂舉動,不像他的手筆。
「大哥雖然蠢,但不至于這么蠢?!箺顝V的聲音里充滿了不屑,「他知道,這種沒有證據的刺殺,就算成功了,父皇和母后第一個懷疑的也是他。他只會惹得一身騷,得不償失?!?/p>
他猛地轉過身,眼中寒光一閃。
「是楊素?!顾麕缀跏且е溃f出了這個名字。
越國公,楊素。
當朝司徒,權傾朝野,隋文D帝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同時,他也是太子楊勇最堅定的支持者之一。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如果真是楊素,那事情就變得棘手了。楊素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遠非太子楊勇可比。他行事狠辣,老謀深算,是一個極其可怕的對手。
「他這是在警告孤。」楊廣的拳頭緊緊攥起,「警告我,不要再覬覦東宮之位。他想讓孤知難而退。」
「可惜,」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他打錯了算盤。他這一箭,不僅沒有讓孤退縮,反而讓孤……下定了最后的決心?!?/p>
陳默看著他眼中那熊熊燃燒的野心之火,心中明白,奪嫡之爭,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
接下來的幾天,陳默就在這間客房里,享受著堪比王府主人的頂級待遇。楊廣每日都會來看他,有時是和他討論朝局,有時,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書,什么也不說。
他們的關系,在這種詭異的靜謐中,發(fā)生著質的變化。
陳默不再僅僅是一個出謀劃策的“鬼才”,他用自己的鮮血,換來了一個新的身份——“忠臣”。一個可以為了主上,連命都不要的、最可靠的忠臣。
而楊廣,也終于在他面前,卸下了最后一絲偽裝。他會在這里,毫不掩飾地表露出自己的憤怒、焦慮和野心。這間小小的客房,成了他在這座壓抑的王府中,唯一可以真正透口氣的地方。
傷勢漸漸好轉,陳默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
這一日,楊廣又來到房中。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
「阿默,孤想到了一個一石二鳥的妙計?!顾聛?,目光灼灼地看著陳默,「孤要讓楊素,偷雞不成蝕把米!」
陳默靜靜地聽著。
「再過十日,便是母后的壽辰?!箺顝V緩緩說道,「按照慣例,我們這些做兒子的,都要獻上壽禮。大哥那邊,已經準備了南海進貢的夜明珠,價值連城。」
「而孤,」他微微一笑,「什么都不準備?!?/p>
陳默的眉毛微微一挑。
「不,孤也準備了禮物?!箺顝V的笑容里,透著一絲狡黠,「孤的禮物,是一首曲子?!?/p>
他站起身,走到房間角落。那里,不知何時,擺放了一張古琴。琴身是名貴的桐木,但琴弦,卻似乎有些陳舊,甚至有一根,已經起了毛邊。
「母后一生簡樸,最不喜奢華。大哥送夜明珠,看似貴重,實則已經落了下乘?!箺顝V的手,輕輕拂過琴弦,「而孤,要親手為她彈奏一曲《長相思》,以祝她與父皇白頭偕老,恩愛不渝?!?/p>
「更重要的是,」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孤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孤是如何的‘清貧’,如何的‘仁孝’。清貧到……連換一副新琴弦的錢,都沒有?!?/p>
陳默瞬間明白了。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政治表演。舞臺,就是獨孤皇后的壽宴。演員,是楊廣自己。而道具,就是這張古琴,和這幾根……隨時可能會斷裂的舊琴弦。
他要用這種方式,與太子楊勇的奢華,形成最鮮明的對比。他要讓獨孤皇后看到,她的兩個兒子,一個是揮金如土的敗家子,另一個,是連琴弦都舍不得換的孝順孩子。
人心的天平,會向哪邊傾斜,不言而喻。
「可是殿下,」陳默提出了一個關鍵問題,「您如何能確保,這琴弦,會在最恰當?shù)臅r候斷掉?若是在彈奏之前就斷了,或是彈完了都未斷,那這場戲,豈不是白演了?」
「這,就是孤來找你的原因?!箺顝V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陳默身上,充滿了信任與期待。
「孤知道,你有辦法?!顾V定地說道,「你有那種……化腐朽為神奇的、鬼神莫測的辦法?!?/p>
陳默看著他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心中一聲輕嘆。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他必須將這場戲,演得天衣無縫。
他走到古琴邊,伸出手指,輕輕捻起那根已經起了毛邊的琴弦。他仔細地觀察著它的磨損程度,用指甲感受著它的韌性。
腦海中,關于物理學、材料學的知識,在飛速運轉。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充滿了自信。
「殿下,奴婢……或許真的有一個辦法?!?/p>
他抬起頭,看向楊廣,眼神里,閃爍著一種名為“智慧”的光芒。
「我們只需要……一點點的水,和精確到秒的時間計算?!?/p>
一場針對太子,也反擊楊素的巨大陰謀,就在這悠揚的琴聲與冰冷的算計中,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