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攻心為上,南陳童謠
獨孤皇后壽宴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晉王府內(nèi),氣氛卻顯得有些異樣。往日里,但凡宮中有什么慶典,王府上下都會提前數(shù)月開始準(zhǔn)備,采買、裁衣、演練禮儀,忙得不可開交。
而這一次,卻是一片風(fēng)平浪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清。
楊廣下令,府中一切從簡,不得有任何鋪張。他自己,也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去搜羅什么奇珍異寶作為壽禮,而是整日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說是要“靜心譜曲,以表孝心”。
這番姿態(tài),自然通過有心人的口,傳遍了整個大興城。
朝野上下,議論紛紛。
有人說,晉王殿下在獵場遇刺后,心灰意冷,無意再與太子相爭。
也有人說,這是晉王殿下故作姿態(tài),以退為進(jìn),其心可誅。
而遠(yuǎn)在東宮的太子楊勇,聽到這些傳聞后,只是付之一笑。在他看來,自己的這位弟弟,不過是黔驢技窮,在用一種可笑的方式,博取父皇母后的同情罷了。
他依舊夜夜笙歌,將全部心力,都放在了那顆即將作為壽禮的、碩大無朋的夜明珠上。他甚至專門請了巧匠,為那顆珠子,打造了一個用整塊黃金雕琢而成的、鑲滿寶石的底座。
他要讓所有人都看到,誰,才是大隋最尊貴的儲君。
對于外界的一切,楊廣置若罔聞。
他每日大部分的時間,都和陳默待在那間擺著古琴的客房里。
陳默的傷勢,在頂級藥材的滋養(yǎng)下,已經(jīng)好了七七八八,只是臉色依舊有些蒼白,更增添了幾分文弱的氣質(zhì)。
他正在向楊廣,闡述著一個全新的、超越這個時代的“戰(zhàn)爭”理念。
「殿下,您想過沒有,要摧毀一個敵人,最上乘的手段,不是消滅他的肉體,而是……摧毀他的意志?!龟惸谛椎牧硪粋?cè),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楊廣的眼中,閃爍著極度專注的光芒。
「就比如,我們即將要面對的南陳?!龟惸従徴f道,「南陳立國數(shù)十年,國力雖不如我大隋,但其國都建康城,城防堅固,易守難攻。若是以大軍強(qiáng)攻,即便能勝,也必將付出慘重的代價?!?/p>
「這是兵家常事?!箺?-廣不以為意地說道,「攻城拔寨,豈有不死人之理。」
「可是殿下,」陳默搖了搖頭,「我們可以用一種……成本更低,也更有效的方式?!?/p>
「哦?」楊廣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奴婢聽聞,南陳后主陳叔寶,不理朝政,耽于享樂。其宮中,有貴妃張麗華,美貌絕倫,善作靡靡之音。君臣二人,日日在宮中譜寫新詞,宴飲作樂,自比神仙?!龟惸瑢⒆约簭氖窌械脕淼男畔?,娓-娓道來。
「那又如何?昏君而已,自取滅亡。」
「殿下,這正是我們可以利用的武器?!龟惸难壑?,閃過一絲智慧的光芒,「武器,不一定非得是刀槍劍戟。有時候,一首詩,一闕詞,甚至是一句童謠,其威力,都遠(yuǎn)勝千軍萬馬?!?/p>
「童謠?」楊廣皺起了眉,顯然無法理解。
「是的,童謠。」陳默肯定地說道,「我們可以派人,潛入江南,將陳后主與張麗華那些奢靡淫亂的故事,編成朗朗上口的童謠,在南陳的街頭巷尾、田間地頭,悄悄地傳唱?!?/p>
他看著楊廣,一字一句地說道:
「比如:‘結(jié)綺臨春,何如我結(jié)繩?!?/p>
「‘玉樹后庭花,花開不救家?!?/p>
「‘三郎沉醉歸,麗華梳妝遲?!?/p>
這些句子簡單直白,卻又充滿了諷刺意味。
楊廣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他仿佛看到了一幅奇異的畫面:
在大隋的軍隊尚未渡江之前,在南陳的內(nèi)部,從城市到鄉(xiāng)村,到處都飄蕩著嘲笑他們君主的歌謠。那些本該誓死保衛(wèi)國家的士兵,在聽到這些歌謠時,會作何感想?那些本該擁護(hù)君王的百姓,在傳唱這些童謠時,心中又會埋下怎樣一顆懷疑與鄙夷的種子?
軍心、民心,將在這些看似無害的童謠中,一點一點地,被瓦解,被腐蝕。
等到大隋的王師真正南下之時,他們面對的,將不再是一個眾志成城的國家,而是一個從內(nèi)部就已經(jīng)開始腐爛、軍心渙散、民心向背的……空殼子。
「攻心為上,攻城為下。」陳默用八個字,為自己的理論,做出了總結(jié)。
“啪!”
楊廣猛地一拍大腿,霍然起身,臉上的表情,是難以抑制的狂喜與激動。
「妙!妙啊!」他來回踱步,興奮地搓著手,「阿默,你……你簡直是孤的子房!不,比子房更甚!」
張良善謀,但謀的是戰(zhàn)陣,是天下大勢。
而眼前這個阿默,謀的,是人心!是人性中最根本的弱點!
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手段,這種從精神上徹底摧毀一個敵人的理念,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的快意。
「此事,就交給你去辦!」楊廣當(dāng)機(jī)立斷,眼中閃爍著餓狼般的光芒,「孤會從王府的死士中,撥給你最精干的人手。錢財、人脈,你盡管開口!孤要讓我們的童謠,在大軍渡江之前,唱遍江南的每一個角落!」
陳默心中一凜。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只能在后宅出主意的內(nèi)侍了。楊廣,已經(jīng)開始將真正的、可以影響國運的權(quán)力,交到了他的手上。
這是一份天大的信任,也是一副更沉重的枷?ilor。
他低頭領(lǐng)命:「奴婢,定不負(fù)殿下所托?!?/p>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陳默一邊“養(yǎng)傷”,一邊開始秘密地籌劃著這場規(guī)模宏大的“輿論戰(zhàn)”。他挑選人員,編寫歌謠,規(guī)劃傳播路線,將現(xiàn)代宣傳戰(zhàn)的理念,與這個時代的實際情況,完美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
而楊廣,也徹底沉浸在了對未來的美好幻想之中。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踏平了建康城,建立了不世之功。
他每日練琴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那張古琴,在他的手中,發(fā)出的聲音,時而高亢激昂,如金戈鐵馬;時而婉轉(zhuǎn)纏綿,如兒女情長。
雅樂的背后,是冰冷的陰謀。
孝心的偽裝,是奪嫡的野望。
南征的序曲,是攻心的序章。
一切,都在按照陳默的劇本,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
獨孤皇后的壽宴,也終于,在萬眾矚目之下,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