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她還活著。
“發(fā)什么呆呢?快過來給你姐燒點紙錢!”
媽媽許舒瑜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蘇知禾晃了晃神,把思緒收回來。望著墓碑上姐姐蘇知堯的名字,心里五味雜陳。
風(fēng)吹亂額前的碎發(fā),她邁著沉重的步伐走近墓碑前,接過爸爸蘇志勇遞過來的三根香,點燃。
媽媽在一旁抽泣著,眼淚不停地劃過臉頰,地上堆滿了成團的白色紙巾,被風(fēng)吹地七零八落,爸爸安慰著媽媽,緩緩離開姐姐的墓地。
留下蘇知禾一人,在寒風(fēng)中。
三天前,蘇知禾在國外回住所的路上,收到家里打來的電話,是關(guān)于姐姐蘇知堯的死訊。
她愣在原地,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買了第二天最早一班的飛機回國,于情于理,她都是該去祭拜姐姐的。
盡管蘇知禾不喜歡蘇知堯,這么多年,她從未叫過蘇知堯姐姐,基本都是直呼大名。
在她眼里,蘇知堯只不過是比自己早幾分鐘來到這個世上。
為了避免身處姐姐的影子下,她毅然決然離開那個從小生活的地方,出國發(fā)展。
蘇知禾想過不一樣的生活,一個沒有姐姐的生活。
蘇知禾趕到的時候,蘇知堯的遺體已經(jīng)被火化了,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骨灰盒。母親的哭聲幾乎穿刺她的耳膜,而她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上次見面,還在為誰出國的事爭吵,蘇知堯指責(zé)她自私,她罵蘇知堯虛偽,那是她最后一次見到活著的蘇知堯。
天空陰沉地仿佛要壓下來,蘇知禾身著一身黑,走到墓碑中央,將三根香插入土中。
“你終于走了。”
這一天,蘇知禾等了二十年。
“姐姐,你真的很令人討厭,平時總是喜歡裝作一副楚楚可憐的無辜模樣,博取同情。”
蘇知禾撿起一旁的紙錢,點燃。
“再也不用看到你那張臉了,因為這世上,只有我,才配得上!”
蘇知禾與姐姐蘇知堯是雙胞胎,除了那張臉高度相似之外,她們在各個方面都不合,互相厭惡。
姐姐蘇知堯是學(xué)霸,在很多事情上都比蘇知禾有天賦,無論是學(xué)習(xí),還是舞蹈美術(shù),又或者其他。
也因此獲得爸媽的夸贊,是很多人口中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相比之下,除了和姐姐共用一張臉以外,蘇知禾什么都不會,性格愛好也與姐姐不同。
她不明白,為何自己不管多努力,都沒有成效,而姐姐卻能輕而易舉得到別人的夸獎,得到爸爸媽媽的愛。
為了擺脫掉姐姐蘇知堯的影子,她決定和姐姐分開上學(xué),接受不同的生活。初中之后,她和姐姐分別上了不同的學(xué)校,也鮮少會聯(lián)系。
只有擺脫掉那張和自己一樣的臉,她才會快樂。
兩人互相討厭了二十六余年。
蘇知禾緩緩起身,舉起墓碑前上供的茶水倒在燒完的紙灰上,還未燃燼的灰在茶的作用下掀起一層渾濁的煙氣。
“看不慣我?等你能醒來再說!”
茶杯落在地上,摔成幾塊碎片,蘇知禾頭也不回地走了。
葬禮結(jié)束后,蘇知禾回到那個曾經(jīng)到處都有蘇知堯的影子的家,那個母親經(jīng)常叫錯她名字的家。
家中,一切仿佛都和往常一樣,只是蘇知堯的那間房,空了許多,沒有一絲朝氣。
雨水順著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透明的傷痕。
媽媽坐在蘇知堯的床邊,手指輕輕撫過一本蘇知堯生前的榮譽證書,眼淚不自禁地往下流。
客廳里,父親蘇志勇正在接電話,聲音壓得很低,疲憊感讓父親蒼老了不少。
“媽,吃點東西吧。”
蘇知禾端著一碗白粥站在門口,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
媽媽沒有回頭,她的背影在昏暗的房間顯得格外瘦小。二十五年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女兒,就這么離開了這個世界。
“放著吧。”
媽媽的聲音變得沙啞無力。
蘇知禾輕手輕腳地把粥放在床頭柜上。
“知堯會回來的,對不對?她會變成蝴蝶,又或者是鳥……你說,姐姐會不會變成饅頭的孩子,回到我們身邊?”
饅頭是家里養(yǎng)的一只母狗,上周剛懷孕。
“媽,您別這樣……”
蘇知禾伸手想安慰母親,卻被母親猛地甩開。
“我要整理小堯的東西!”
母親突然激動起來,開始瘋狂地拉開抽屜。
“知堯最喜歡的那條圍巾呢?那條藍色條紋的!”
所有抽屜都找不到那條藍色條紋圍巾,媽媽又打開衣柜,在里面翻了起來。
“媽……”
蘇知禾試圖阻止,但媽媽已經(jīng)陷入一種癲狂的狀態(tài),發(fā)了瘋似地尋找。
終于在枕頭底下,找到了那條藍色條紋圍巾,媽媽跪在地上,懷里抱著那條藍色圍巾,哭得撕心裂肺。
爸爸蘇志勇聞聲沖進房間,看到媽媽跪在地上,蹲下身想抱住媽媽,卻被她推開。
媽媽感到頭昏沉沉的,突然,暈倒在地上。
“媽!媽!”
蘇知禾尖叫起來,急忙跑上前去。爸爸一把接住媽媽。
“叫救護車,快!”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蘇知禾跑去開門,兩名醫(yī)護人員迅速進入,將母親抬上擔(dān)架。
“您跟著救護車,我開車過去?!碧K知禾對爸爸說。
醫(yī)院里,刺鼻的藥水味充斥整個走廊,來來往往的人形色各異。
“醫(yī)生怎么說?”
蘇知禾小聲問。
“還在檢查?!卑职痔K志勇的聲音沙啞。
“嚴重脫水,血壓也很低?!?/p>
蘇知禾點點頭,不知該說什么,父女倆就這樣沉默地坐著,急診室的時鐘滴答作響,時間也變得漫長起來。
第二天,媽媽醒過來,眼角的淚不自覺流過,落在發(fā)鬢邊。
醫(yī)生說需要住院觀察幾天,爸爸讓蘇知禾回家休息,他留下來陪著媽媽。
回到家之后。
蘇知禾坐在梳妝臺面前,用卸妝巾卸掉臉上的妝容,將耳墜摘掉,打開抽屜,放進首飾盒當(dāng)中。
她終于,不用再為了區(qū)分兩人,而費盡心思每天早起去化妝了。望著鏡子里的臉,她露出久違的笑容。
“這張臉長得真不錯!”
蘇知禾自言自語道,在鏡子面前欣賞那張獨屬于自己的臉。
過了一會兒,蘇知禾皺起眉頭。
“不……”
她用力掃掉梳妝臺上的化妝品,她的聲音顫抖著。
蘇知禾再次看向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和死去的姐姐相似得可怕。
鏡中的蘇知禾開始變得模糊,她眨了眨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
淚水順著臉頰滾落,滴在梳妝臺上。
“為什么……”
她對著鏡子喃喃自語。
“為什么你不在了?”
蘇知禾以為自己會高興,這么多年,終于擺脫掉了蘇知堯的陰影。但此刻,看著這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她只感到無盡地空虛和痛苦。
蘇知禾明白了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她從未恨過蘇知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