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艱難的一天。
一整天的糾結(jié)混亂,只剩下舊傷未愈。
伊妍坐在沙發(fā)上,懷里抱著她最喜歡的花盆。她想從植物獨特的安靜中獲得安慰,它們不會咬人、不會吵鬧,甚至不會有任何反應。
她無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二樓,突然愣住了。
"驚喜……..?!"
伊妍像是在責備自己般搖了搖頭。
那個植物人跟這些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這是平靜的一周,伊妍最渴望的就是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然而,權(quán)彩宇睡的時間越長,伊妍的失眠就越發(fā)嚴重。
短暫遠離喧囂后,這個平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安寧。越來越多的胡思亂想讓伊妍感到沉重。
雖然不愿承認,但這兩年確實是她與植物人狀態(tài)的權(quán)彩宇奇怪地同居共存,同時保持著微妙平衡的時期。她不確定他是否真的處于植物人狀態(tài),或者這只是自從伊妍被過度驚嚇后,每晚例行檢查所產(chǎn)生的錯覺。
"不,不是的,什么都別想….別想了……."
伊妍皺著眉頭,把臉埋進一片藥草葉中。
“嗯?”
她警覺地抬起頭。
"——!"
雖然很微弱,但確實有小動物的聲音傳來。她仰起脖子,臉上露出戒備的神色。平日里熟悉的樓梯,今天卻顯得格外可疑。
憂慮沒有持續(xù)太久。伊妍毫不猶豫地走上樓梯,推開那扇早已失去門鎖的空洞房門。
床頭亮著柔和的燈光。
那個男人一動不動,安靜得像個毛絨玩偶。
“...我肯定聽到了什么。”
伊妍將手指放在權(quán)彩宇的人中處,感受到平穩(wěn)的呼吸拂過指尖。
不是這里嗎?
就在她撓頭環(huán)顧四周時,目光慢慢落在男人微微張開的嘴唇上。這一刻,伊妍全身本能地僵住了。然而,唇間溢出的不是話語,而是抽泣聲。
"奇怪…...."
伊妍的雙腳像生了根。
權(quán)彩宇在哭泣。
晶瑩的淚滴從眼角滑落,劃出奇異的弧線。
"頭...好痛..."
他含糊地嘟囔著,干裂的嘴唇不斷吐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字句。
"走...快走..."
他整張臉都扭曲著,仿佛承受著巨大痛苦。
是在做噩夢嗎?伊妍的眼神動搖了。
殺手也會做噩夢嗎?
如果壞事做盡,做噩夢也是活該。
這都是報應。她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心中涌起陌生的冷酷感。
然而,即使冷漠地旁觀,伊妍的目光仍無法從男人的淚水中移開。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
"藏起來..."
"…….."
"忘記…..."
男人語無倫次,卻傳遞出異常鮮明的情緒。他看起來既焦慮又悲傷。
"把我藏起來...!"
他英俊的面容痛苦地扭曲著。伊妍不知所措,手臂抬起又放下。
"秋子說他帥,可現(xiàn)在看起來像個傻狍子。"
秋子曾稱贊權(quán)彩宇是個美男子。伊妍當時點頭附和。但此刻哭泣的不是什么神仙,而是那個曾想砍下偷窺者頭顱的惡徒。
現(xiàn)在的他,倒像個驚慌逃竄的可憐蟲。
"藏起來..."
伊妍想到了一個她不愿承認的念頭。盡管別過臉去,她還是忍不住看他。她握緊又松開雙手,最終嘆息著擦去他臉上的淚水。
當觸碰到男人滾燙的皮膚時,一陣靜電讓她猛地縮回手。她強作鎮(zhèn)定地說:
"看來權(quán)彩宇不喜歡睡覺。"
".….."
"我不該看到這些。"
她習慣看到的要么是死人,要么是熟睡的面孔,或是失去記憶的空洞眼神。但看到一個男人淚流滿面地傾訴悲傷,感覺如此陌生。她急忙用睡衣擦干指尖的淚水。
你也是人啊…..
"就算權(quán)彩宇永遠不醒,我也不會感到絲毫愧疚。"
伊妍伸手拂開額前的碎發(fā)。
"你怎么可能比路邊的樹更可憐?"
很快,伊妍莫名地嘆了口氣,蜷縮在椅子上。她把下巴擱在膝蓋上,繼續(xù)語無倫次:
"它們純凈而溫柔,權(quán)彩宇先生卻屬于劇毒類別。你知道食肉植物有多可怕嗎?"
"別哭了。"
伊妍陰沉著臉,繼續(xù)擦拭他的淚水。
"你該自己擦干眼淚。"
".…….."
"哭沒有用,沒有人會聽。"
只有四季輪回的花草樹木,才是傾聽伊妍心聲的伙伴。對從未有過朋友的伊妍來說,它們是唯一的情感寄托。
"今天我嘗了樹下的泥土,太咸了,它不應該是這個味道。"
"……..."
"權(quán)彩宇,你的眼淚也是這種味道嗎?"
現(xiàn)在,伊妍要決定是將權(quán)彩宇從噩夢中喚醒,還是繼續(xù)放任不管。她俯身在他耳邊低語:
"是誰把海水灌進你夢里了?"
男人只是皺眉不答,皺紋爬上他的鼻梁,從額頭蔓延開來。權(quán)彩宇的呼吸依然急促。
伊妍撅起嘴嘟囔:"今天的你就像生魚店前的銀杏樹。"
明知是危險的幻覺,有時卻甘愿被騙。面對他時,伊妍感覺像服用了強效藥物,忘記了今天的意義,也忘記了持續(xù)整天的低燒。
"這是一份生日禮物。"
——其實今天也是我想哭的日子。
伊妍小心翼翼地躺在了男人身邊。
* * *
一種尖銳扭曲的聲音刺穿了權(quán)彩宇的大腦。
權(quán)彩宇眨著水汪汪的眼睛,在刺目陽光中抬起手臂。還沒等到他遮住眼睛,就撞到了什么東西,手背傳來刺痛。他靜靜瞇眼轉(zhuǎn)頭。
"……….!"
伊妍正安靜地熟睡在身旁。她像藤壺般緊貼著他的臂彎,甚至無意識地蹭著他的皮膚。權(quán)彩宇怔住,一時忘了要說什么。隨即又如遭冰水澆頭般猛然清醒。
他肩上似乎壓著某個痛苦艱難的夢境。但看見她的瞬間,一切都被拋諸腦后。
或許"權(quán)彩宇"天生愚鈍,最輕微的刺激就能讓他大腦空白。
所以伊妍。
妻子。
植物醫(yī)生。
事故。
權(quán)彩宇凝視眼前的女人,零星的記憶浮現(xiàn)在腦海中,可這些都是醒來后從她那聽說的尋常信息,煩人得讓他咂舌。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面。
停滯的細胞突然蘇醒并喚醒感官的剎那。他最初的記憶就是這個女人。當他按住她的后背,嗅她頸后的氣息時。那混合著濕草與泥土的古怪氣味令他難忘。
當記憶被完全撕裂時,那種沉重與惡心超乎想象。
親情、友誼、回憶全被埋葬,唯有一個人熠熠生輝,這就是關(guān)鍵。
他空蕩蕩的腦海里只有蘇伊妍的面容,像野獸捕食般想將她占為己有。
但權(quán)彩宇越觀察伊妍,她就越顯陌生。
突然冒出個他毫無印象的妻子,權(quán)彩宇本能的感到尷尬不適...
不,權(quán)彩宇想,他一眼就能看穿。
為何她是他的妻子?似乎是她別無選擇只能成為他的配偶。
'權(quán),權(quán)彩宇先生。權(quán)彩宇先生。'
可她自稱是自己的妻子時,身體卻在發(fā)抖。
她的眼中盛滿恐懼。
她的無名指光滑無戒痕。
家中尋常的婚紗照也無處可尋。
從植物人狀態(tài)蘇醒的丈夫沒為她帶來絲毫喜悅,反而滿是恐懼。諷刺的是,每當她猶豫時,權(quán)彩宇都想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質(zhì)問道:
你是我空白世界里唯一的存在。
你為什么懼怕我?
你為什么不笑?
如果事情有這么麻煩,你又為什么要一直守候照料我?
"醒了嗎?"
蘇伊妍揉著眼睛走來。
當權(quán)彩宇只是沉默地用手肘撐起上身凝視她時,伊妍的表情逐漸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