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高孝瓘迷迷糊糊之中聽到有人聲討論,倏的一下就睜開了雙眼,鯉魚打挺一般起了身,指尖顫抖著往自己的臉上摸去,瓷娃娃般的臉上透著惶急。
“阿瓘莫怕,頭顱安在,爹爹也在這里?!?/p>
高澄將高孝瓘攬入懷抱之中,衣襟間熏香涌動。
聞著高澄身上染上的好聞的味道,高孝瓘卻是撲騰著手,奮力掙脫開了高澄的懷抱:
“我頭自然安好!”
“我臉傷否?”
頭在不在不關(guān)鍵,臉才是最重要的!
這可是中國數(shù)千年歷史里顏值排前四的絕色呀!讓蘭京傷了那真是要遭天譴了。
“四郎頭沒壞吧?”高澄和斛律金二人對視一眼,轉(zhuǎn)頭看向醫(yī)官。
年邁醫(yī)官垂首稟告:
“四公子應(yīng)當(dāng)只是受到了過度的驚嚇,腦子并無大礙。”
老醫(yī)官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抽出銅鏡放到了高孝瓘的面前。
見鏡中人眉眼如畫,高孝瓘這才長舒一口氣,他整了整衣襟,朝高澄拱手:“方才受賊人驚嚇,孩兒失態(tài),望父親見諒?!?/p>
“四郎,你還好嗎?”高澄再問。
“有勞阿耶勞心了。”
“先前被賊人蘭京嚇著了,行為舉止確實有些不妥,還望阿耶見諒。”
高孝瓘拱手稱道。
“無礙便好?!备叱挝⑿Γ瑪[擺手,醫(yī)官識趣退下。
“下去領(lǐng)賞吧!”
聞得此聲,醫(yī)官頓時喜笑顏開,腳步都是比先前快了三分。
斛律金還欲開口,高澄便改用鮮卑語囑咐:
“將軍且去歇息,著侍衛(wèi)戍守門外即可。”
“是!”斛律金應(yīng)聲,轉(zhuǎn)身踏步離開。
待甲胄聲遠(yuǎn)去,東柏堂內(nèi)唯余沉香裊裊,僅僅余下高澄、高孝瓘父子二人相對。
突的,一道刀光劃過,鋒刃直直抵在了高孝瓘的脖頸之上。
“說!”高澄面容由先前的和藹可親變?yōu)榱死渚??!笆钦l告訴你蘭京要謀反的?”
高孝瓘的腦袋先是“嗡”地一下炸成了空白,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但也只是片刻,高孝瓘就清醒了過來。
之所以不知所措,到底還是甫一清醒就被高澄來了這么一下,倒還是有點吃不消的。
畢竟,老子費心費力、連誆帶騙的從西學(xué)趕來救你,你居然恩將仇報,靈魂還是現(xiàn)代人的高肅,實在是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但再一想到,高澄怎么說也是馬上就要受禪的帝王,自古最是無情帝王家,脖子上的這一刀,倒也合理。
甚至,脖子上不架著這一把刀,高孝瓘反而覺得不合理了。
南朝宋劉子鸞臨死,謂左右曰:“愿身不復(fù)生王家。”,南北朝嘛,亂著呢!
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
家人與外人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得加錢!
人人都是小奉先。
高孝瓘面對高澄的刀刃,倒也是沒有驚慌,反而十分鎮(zhèn)靜道:
"先王所托,阿翁之命,孩兒不敢懈怠。"
"你還敢提先王!"高澄揮刀砍斷案桌,
"你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先王亦可殺你!”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我救了你!”
“蘭京要殺我!”
“長安,洛陽,建康?”
“鄴城!”
“高王好夢中殺人!"
高孝瓘厲聲一道高呼,對話戛然而止。
二人皆是無言,東柏堂之中再度陷入進(jìn)了沉寂之中。
又過了良久,高澄才再度開口,緩緩將刀收進(jìn)了刀鞘之中。
“先王...還對你說了什么?”
“我兒驕橫跋扈,必遭禍亂,這次不死,下次一定會死?!?/p>
“等他死了,宗廟社稷,托付于你了!”高孝瓘只說誑語。
“哈哈哈,有趣!”高澄撫膺長嘯,“不殺你了!”
笑完之后,高澄白皙的面容上再度出現(xiàn)了溫柔,語氣和緩,好似先前的事情根本就不曾發(fā)生?!鞍⒐?,你覺得,是誰在指使蘭京?”
“南邊兒修佛的不可能,西邊黑臉兒的也不可能?!备咝彴菏着c高澄對視。
“鮮卑人?”高澄兩眼微瞇。
“可朱渾元、厙狄干、賀拔仁、步大汗薩.....”
“太后!”
“固然胡太后之事猶在眼前,可太后畢竟是你母,殺你有何好處?”
“即便鮮卑人要殺你,他們又如何聯(lián)結(jié)南人蘭京?”高孝瓘甚是不解,反問道:
“阿耶不去猜猜....太原公嗎?”
這一問,倒也問出了高孝瓘心中的疑惑。高澄之死一直是千古謎題,即便高肅從后世穿越而來,依舊不知道蘭京是否被人指使。
而在這個故事中,高洋的舉止尤其不自然,可謂是疑點重重。
聽到高孝瓘提起高洋,高澄詫異的“咦”了一聲,看向高孝瓘的目光都比以前更加鋒利。
“太原公狼子野心,其人絕類先王。”
“他會想殺我,所以他不會落下把柄給我?!?/p>
“否則,我必殺他!”
高孝瓘點了點頭,心中了然,不禁敲了敲自己的頭,暗嘆自己想錯了。
高洋大概率不是幕后指使,高洋此刻不過是一個太原公,連王都不是,更遑論羽翼?甚至高洋本就是高澄的班底。
事后諸葛亮的看,高澄死了,高洋受益最大。
但高洋在接手高澄勢力的過程中,恫嚇元善見、北上晉陽壓制鮮卑豪帥、反抗婁太后,哪一步不是兇險萬分?
甚至,就連蘭京刺殺,都是顯得粗糙無比。成了,高澄自然死了,由太原公高洋來主持局面。
可沒成呢?不會受其反噬嗎?
裝了十幾年的老演員,會差在這一會兒?
“依我所見,審訊蘭京也審訊不出什么效果。”高孝瓘自言自語道。
“蘭京早死了。”
“他在撞翻你的時候,刀刃反向刺入了自己的內(nèi)臟,沒一會兒就死了?!?/p>
高澄將袖中的匕首擲在了青磚之上。
“不管蘭京死不死,孩兒也能猜個大概了。”高孝瓘忽的一笑。
“哦?”高澄也對其充滿了興趣。
“先王肇業(yè)以來,胡漢積怨已深,六鎮(zhèn)舊部仗勢欺人,胡人欺壓漢人,漢人忍氣吞聲數(shù)十年,久而久之,人心就散了。人心潰散如沙,人人自當(dāng)以私利為先,關(guān)云長的義薄云天,早就沒了?!?/p>
"司馬門換防疏漏三分,親衛(wèi)懈怠兩成,縱無蘭京,白京,綠京持刃而來。"
“我高家業(yè)果深重,想殺阿耶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p>
說到此,高孝瓘?fù)蝗灰煌#叱螀s是瞥了其一眼,臉上的神情愈發(fā)明媚:
“繼續(xù)說?!?/p>
高孝瓘深吸了一口氣之后,才正聲道:
“高氏仇敵遍天下?!?/p>
“先王說你跋扈不假,必遭禍亂不假,下次一定會死,亦是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