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是有趣?!备叱螕徕叽笮Γ凹热皇窍韧跬懈蹲趶R的人,四郎可有手段保我高氏萬年基業(yè)?”
“秦始皇、漢高祖何等雄才偉略之人,都不曾得萬年基業(yè)。阿耶真是好大的口氣!”
高孝瓘嗤笑道。
幾番交談之后,高孝瓘已經(jīng)習慣了這個時代父子間相親相愛、相愛相殺的相處模式,回話自然也是毫不客氣。
“那一并天下,求取百年基業(yè)呢?”高澄又問。
“一并天下,自是可以的。百年基業(yè),大概也是能保住的。”高孝瓘點了點頭。
“萬千策略,說到頭,也無非一條?!备咝徴f道。
“無非就是混一胡漢,其人其力,皆為我等所用罷了?!?/p>
“先前鮮卑老卒在銅雀臺下縱馬欺壓漢人之時,就有人提議將鄴城南北劃作士卒商販分居區(qū),本王細細想來,也未嘗不可?!?/p>
高澄微笑,如春風般和煦。
“不如就把戚里作為鮮卑人所居之處?!?/p>
“漢人嘛,全部驅(qū)到南城去吧。”
“阿耶若以此劃界,不過十年,鄴城必起烽煙?!备咝徤焓謸崦附?,感受著這個時代工匠的奇巧技藝,“驅(qū)走漢人,東柏堂中怕是漏雨了都無人修繕?!?/p>
“不如將鮮卑豪帥全都趕回草原,回六鎮(zhèn)吃草去。”說到此處,高孝瓘驀地看向高澄,“阿耶是在疑慮我在替斛律金探你的話不成?”
“你如何知道這非本王心中所想?”高澄面容波瀾不驚,依舊是笑得溫暖。
“如阿耶心里真是這么想的,先王早將基業(yè)托付于太原公了。”高孝瓘也是笑,不過他是被高澄氣笑了。
父子相疑,父親疑慮的還是剛剛才救下你小命的兒子,這合乎粥禮嗎?
在心里替原版小高的悲慘遭遇默哀一分鐘。
高澄沒有再答話,只是靜靜看著高孝瓘。見高澄不答話,高孝瓘也不再開口,對自己這位俊逸的父親回以目光。
兩人就如此僵持良久,高澄才率先打破了寂靜。
其人輕輕一嘆,感慨道:“先王對鮮卑人說,漢人是奴隸,只為耕織,輸送粟帛,不要凌辱漢人。”
“先王又對漢人說,鮮卑人是保護他們的兵將,取一斛粟、一匹絹,為之擊賊,不要憎惡?!?/p>
“這是徹頭徹尾的謊言?!备咝忎J評道,“但先王只靠著一張嘴,就能在雞蛋上跳舞,維系著胡漢間的平衡,已經(jīng)實屬不易了?!?/p>
“四郎說得沒錯,不居其位不知其優(yōu)。”高澄眼眶紅潤起來,“我也想阿耶了。”
“所以阿耶是打算靠陳元康、楊愔、崔季舒等人來制衡鮮卑人嗎?阿耶是打算靠鄴城的巍峨對抗晉陽的險峻嗎?”
“然也?!备叱吸c了點頭,先前哭喪的表情一下便消失不見。
“既然如此,阿耶不打算去南邊看看嗎?”高孝瓘直抒胸臆。
“汝打算去南邊嗎?”高澄笑道,目光中寒氣逼人。
“若要扶持漢人,光靠士人助力,可還不夠。”高孝瓘頷首,“敢問阿耶,是士人的頭硬,還是武人的刀利?”
“當然是刀利。”高澄臉上笑意如春,但眼中寒光卻是逼人。
“梁國宗室看似都姓蕭,但卻是離心離德,侯景之亂沒有三年五載結(jié)束不了。在扶持陳元康等人的同時,也要廣納南國降人,擇優(yōu)提拔,再將其派到南邊去廣立軍功。以此,來制衡鮮卑將領。”
去南邊,去淮河,找機會去偷南梁的雞,本就是高孝瓘一開始的打算。
救下高澄之后,鄴城的未來就已經(jīng)是撲朔迷離了,高肅先前的歷史知識也很難再對他提供幫助了。
但南邊,卻是大有可為。
況且,即便阻止了高澄免于暗殺,鄴城依舊是一個是非之地。胡漢矛盾在這里劇烈對抗,周遭還有高洋這一個英雄天子隱忍待發(fā)。再留在這兒,他充其量最多也只不過是一個皇子罷了,這還得是高澄登基以后。
而這無疑使得士兵、糧食、地盤這些東西,對他來說變得十分遙遠。
即便想再點點科技樹,提升一下騎兵,刻一下雕版,鼓搗一下蒸汽機這些東西,也要小心別有用心之人,無法肆意妄為。
當然,蒸汽機的希望估計不大,但點一點材料方面的技能點,精進一下高爐煉鐵的技術(shù),提取一些抗生素之類的,應該還是有機會的。
況且,高澄也不一定就沒有瘋批基因,待其登基,自己光靠皇子這個身份也不一定就能保住性命。
在南北朝這個時期,宗室內(nèi)部廝殺實在是太常見了。能救自己的命的,只有士兵、糧食和地盤,這些可以摸得著的東西。
除了這些實打?qū)嵉臇|西,其余的身份地位都是扯淡。
但一直待在鄴城,獲取士兵、糧食、地盤無疑是天方夜譚。
高澄當初十五歲就已經(jīng)入朝輔政了,是因為當時高歡所有兒子中,高澄已經(jīng)是最大的了,高歡沒得挑了。
而高澄,則還有一幫嗷嗷待哺的弟弟等著升官掌權(quán)呢,一直待在鄴城,權(quán)力,對其年輕的生命來說,可以算是遙遙無期了。
況且,蘭陵王的仕途本就不順,說不得他還要等更長時間才有機會掌權(quán)。
鑒于諸如此類的種種原因,高孝瓘得出了最優(yōu)解,出鄴城,去南邊,點科技,廣積糧,緩稱王。
高澄點了點頭,“有見識,有膽魄?!?,旋即收斂了眼中的寒意,笑起來如和煦春風。
“南邊的火,還要再燒。一逢亂世,必有英雄崛起,如果有必要,也可以派斛律金等人,到南邊去,小輸上幾場,順倒殺殺其人的銳氣?!?/p>
“最好死上一兩萬鮮卑武士?!?/p>
高澄的想法,對于從現(xiàn)代穿越而來的高孝瓘來說可謂是不敢恭維。
但一想到斛律金較之不久后會去南梁偷雞的于謹,楊勇,韋孝寬這些狠人,以及陳霸先、王僧辯這些南朝拿得出手的名將來說,顯然就不夠看了,高孝瓘又是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不過段韶、斛律光二人皆有古之名將的風范,不適合派去南邊,應當用來防范宇文泰?!备咝徧嵝训?。
倒不是怕二人輸了折損將要建立的北齊的國力,而是高孝瓘怕段韶和斛律光去了,真給打贏了?;靵y才是階梯,南北方對峙的時間越長,他越有可能從中獲利。
不過,有一說一,真想看看于謹、宇文護、楊勇、韋孝寬vs段韶、斛律光與他的頂級搏殺。
一恨海棠無香。
二恨鰣魚多刺。
三恨人妒名將!
四恨菜雞互啄!
東西魏五次大戰(zhàn),高歡、宇文泰可謂是將遇良才、棋逢對手,打了個蕩氣回腸,史書讀到此,如何不讓人感慨一句自古英雄殺英雄。
而菜雞互啄是什么感覺呢?
就是西晉八王一群傻子之間為了一個皇帝的位置打了十五年。
亂臣賊子,野心勃勃,對于現(xiàn)代人高孝瓘來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你能跟唐太宗一樣硬,虎牢關(guān)一戰(zhàn)擒兩王,玄武門一晚上解決戰(zhàn)斗,不折騰百姓,天下自是可以坐得的。
怕的就是一群智障,鈍刀子割肉放血,自己打不贏還折騰百姓。
那種感覺,是一種莫名的惡心,不同于先前提到的惡心,那是一種惡心他媽給惡心開門的惡心。
“這可不是阿斗與子龍七進七出的誑語,我真的是北齊三杰之一?!备咝徯睦锇碘狻?/p>
段韶、斛律光、高長恭,實打?qū)嵉谋饼R三杰,做不得假。
而聽到高孝瓘提到段韶、斛律光二人,高澄眼中也是閃過一道精光:
“先王所言非虛,汝可承我宗廟血祠!”
“你當真想去南邊?”
“當真!”高孝瓘頷首。
“宇文泰于關(guān)中力行六條詔書,弘周室之德;蘇綽制戶籍法,均田地、齊編戶,盡除部落舊制,悉納為府兵?!?/p>
“關(guān)中逆賊正集傾巢之力,欲效秦人東出之謀,大人猶在憂疑何耶?”
“也罷!”高澄的表情一下變得柔和,若新雪初霽。“阿恭,你且要知道,縱欲擢用漢兒,亦不可操切。宇文泰的家底都被先王打光了,彼自可輕裝簡行,放手施為?!?/p>
“但我們不同,鮮卑豪帥,乃我朝柱石,若非十拿九穩(wěn),汝切不可自毀萬里長城!”
“孩兒明白了?!备咝徳俅吸c頭。
高澄說得一點沒錯,這就是所謂的后發(fā)優(yōu)勢。
宇文泰改革阻力少,是因為他基本盤也小,本來就沒帶多少鮮卑人,大多還都被高歡殺完了,自然阻力少。
而北齊阻力多,是因為鮮卑實力本就強大,即便和宇文泰的士卒一換一,依舊強大,改革自然困難。
其實,后世傳頌的北周府兵制,倒也沒有多稀奇,北齊的兵制也大差不差,只是,關(guān)中數(shù)戶供養(yǎng)的府兵,到了東魏,就變成從漢人手中拿吃的、拿穿的,只負責征戰(zhàn)的鮮卑武士了。
“汝想去南邊,爵位、空白宣頭、地盤,阿耶都可以給你?!?/p>
“多謝阿耶?!备咝徤裆幌?,瞌睡有人趕來送枕頭!
“但是,”高澄臉上出現(xiàn)一絲玩味的笑容,“汝要幫我辦一件事?!?/p>
“什么事?”高孝瓘頭皮發(fā)麻,蘭陵王真的高澄的親兒子嗎?咋感覺是撿的?父子間八百個心眼!
“來,乃公說與你聽?!备叱握惺质疽飧咝弫?。
高孝瓘將耳朵湊近,高澄一番小聲低語。
“自是可以的!”
出乎高孝瓘的意料,高澄的要求對其來說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甚至,他還很愿意去為之效力。
“但是,我要一個人?!备咝徤袂楣首麟y為之色。
哥們,這里是南北朝,沒有那么簡單就可以答應的事,即便是舉手之勞,也要薅點羊毛下來。
沒辦法,為了自保嘛!
“哦?何人?”
“........”高孝瓘小聲低語。
“哈哈哈,有趣!”高澄拊掌朗笑,“那人可是不是什么良駒,可是匹惡馬、烈馬,吾尚不能制,汝能降伏得了嗎?”
“不試試怎么知道?”高孝瓘揚眉昂聲,“御惡人亦如此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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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祖率斛律金等救高祖于東柏堂,高祖拜謝者三。中祖將南征平亂,高祖涕泣固留。中祖撫其馬背曰:“御惡人亦如此馬矣!侯景小豎,指顧可翦。何足慮哉?”高祖復嘆曰:"汝有先王風骨,宗廟社稷終當歸汝。"又曰:"世子多病,汝當勉勵之。”
——《小史公書·小義覺迷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