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安從來沒有想過,在網吧能收到這樣無可言語的幸福消息,他為了上微信還給老媽解釋了半天,才要到登錄的驗證碼。
他是從王宇那里得知劉軒已經將信封交給了她,而且,弄了一個很好看的封面。兩人打了兩把后,王宇才慢悠悠的隨口一說,然后看他立刻好像剛剛控制了這具身體一般,一點一點地抽動手指。
登上后他就看到了她的消息,愣了半天,卻連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仿佛啞了般指著半天,一遍又一遍地擦著眼,才顫巍巍地回了消息。然后,等。
王宇道:“哎呀,我們選英雄的時候你回個算了,你等個啥???你沒看人家半天沒回,可能正在洗漱呢?!?/p>
辛安并不搭話,王宇嘆口氣,他突然有些不舍地看著屏幕,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這個好兄弟好像要食言了。
“辛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
“我不是君子,我是屁股。”
“你大爺?shù)?。我自己開了!”
王宇罵了一句,包夜成了幻夢,他覺得無可奈何了,只是不時轉頭看他一眼,自己去買了桶泡面。
辛安余光里看到,他似乎也聊完了,渾身松軟的站起來,走到前臺,給他加了根腸和雞蛋。
“算你還有良心?!蓖跤铍m這樣說,其實有些感動了,“學校里的和外面的可不一樣哈,回學校你還是該我一個雞蛋。”
“小意思,現(xiàn)在哥們的富有,簡直可以隨時貧窮。”辛安傲然。
“裝,你就裝吧。”王宇不屑。
“回去我要洗個澡?!彼匝宰哉Z。
“兄弟,我希望你能清楚,這個小星期,我們已經等了七天!現(xiàn)在還有時間,我希望你能認清現(xiàn)實?!彼Z重心長。
“好,來?!?/p>
辛安答應,接著,便是連續(xù)的敗績。紅色的場場MVP同樣刺紅了王宇的雙眼,他咬著牙,質問:“你他媽能不能認真點!”
“我的問題。”辛安低頭承認失誤。
王宇氣得連氣也撒不出了,只是仰著頭,捶胸頓足:“廢物啊廢物!還能說什么?還能說什么!”
辛安帶著垃圾,隨口道:“走吧,別等會兒進不去校門?!?/p>
“?。 ?/p>
“別土撥鼠叫了,要不要宿舍關門了還得回來?!?/p>
“我想玩游戲啊,誰要再回那地獄里!”
辛安拉著推著,終于趕在了十點前回到宿舍。他并不著急,卡點他很擅長,但是他還是跑了幾步,因為他想買點什么給劉軒??勺罱K,他還是不知道買些什么,只帶著一包零食,連帶著心底的一腔感激,來到了他的面前。
兩人上下鋪,辛安翹著腳,對他笑,說:“謝謝。”
“不要怪我好不好?”劉軒忽然說,也仿佛問。
“怎么了……?”辛安有點愣住了。
“抱歉,我剛才在想小說情節(jié)?!彼πφf。
辛安將零食放在他床上,搭在床沿的手垂落下去,他不知說什么,就低著頭去洗漱。
他這三天的未有所行動,不止是因為他喪失了信心,更是他在擔心他的這個上鋪,雖然沒什么原因,可那小說與本人這樣巨大的不和諧感時刻成了他擔心的根源。他深深覺得,這樣善良美好的人,寫不出那樣恐怖的作品。
他刷完牙,坐在床上,上面一連好幾天沒傳來講故事的聲音了,他有些不習慣。他起來,又湊進了那床沿,悄悄笑問:“小宇,下來我們說說話嗎?”
劉宇笑著點點頭,道:“好?!?/p>
兩人坐下,像前幾天一般,在關了燈的黑暗里,只有窗外一點點的星光。
“你總是喜歡坐在窗邊。”劉軒看了許久的夜色,回頭這樣問。
“因為,這樣我覺得就沒有那么擁擠了?!毙涟颤c頭,說。
劉軒看著他,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問我?”
“是?!?/p>
“你真好懂。這是傳說中的善良與細心嗎?”
辛安沒說話,劉軒從懷里掏出一個本子,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字,遞過來說:“在此之前,我能請你將我的這本草稿保管嗎?”
辛安點點頭,拿過來看了一眼,并看不清,便放在了床頭。
劉軒呼出一口氣,語氣也變得輕松:“十歲那年,我接觸了網文,我很疑惑,文章怎么能寫的那么沒有想象力?沒有更新死亡方式,沒有增加痛苦上限,沒有附增瘋癲種子,我追尋這些,所以也開始了寫作。我隨便一寫,他們發(fā)瘋般的追捧。
“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我寫不出純情的話語,我寫不出天真的承諾,我寫不出爛漫的少年意,我寫不出逼人的青春氣,我只要略微嘗試,回過頭來再看時,我會作嘔。
“因為我的文字將讀者心中的惡心先一步提取,所以他們面對文字展露的惡心時,反而可以無比輕松地看下去。那些美好,我不會去創(chuàng)造,但我也相信世上真的存在。
“可是,我唯一不能相信的,是他們出現(xiàn)在我身邊。那想象不出的美貌,那想象不出的純粹,那想象不出的魅力,那想象不出的品格,一旦真的出現(xiàn),那我的死期,也一定就不遠?!?/p>
“劉軒,我只是不明白……”辛安有些慌了,卻連一句話也沒說完,又被他截斷了。
“你什么時候能明白?人們就喜歡變態(tài),人們就喜歡掌控,人們就喜歡被掌控,人們就喜歡化為實物的安全感,人們就喜歡依賴幻想的存在,越純粹越好,無論善惡,人們就喜歡痛進骨髓的暴力和遠在天邊的距離,人們就喜歡虐待自己,你、真的明白?
“就我們共通的一點惡念,那些網站上的惡心程度越來越深了不是嗎?男人的惡心毫無抑制,女人也代入男人,連罪惡的心靈都恨不得袒露完全。人們就是這么惡心,我也是……可我不想再在這里掙扎了。
“我可以接受永遠一無所有,永遠惡貫滿盈,可我接受不了已經存在的善與美被污染一絲一毫。我們的世界正在變差,我沒有勇氣拉回它,我只能作為某個被集中的對象,即使是反面的、集大成者的存在,讓別人看見,讓別人重視,也是我所渴望的。
“當別人看到我作為一個最最變態(tài)者的出現(xiàn),會不會引起更多的自問自答?我祈求一切都在光明下變化,所以我操縱著必然出現(xiàn)的結果提前到來,我祈求著,我放不過我自己了?!?/p>
他終于停下,粗重的喘息,那樣輕的聲音,竟含著無限的瘋狂與悲哀。
“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被封禁了,因為我很普通,達不到引導世人向善的地位??赡切┪叶疾辉诤?,因為我開始的夢便是向死而生,我消失,才是最好的結果。日日數(shù)萬字的堅持,我沒有一絲疲憊,成為網文的某個山峰,可還是做不到先行者的身份,不為別的,是因為、我這個人在寫,所以……”
他頓了一下,神色里再次露出輕松的笑:“我累了……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再罵人了。”
“劉軒,再等一下,我想,你會寫出不同的文字……”辛安有些語無倫次。
劉軒笑了笑,道:“辛安,我也好想成為一個有靈魂的人,這樣,我是不是也活得輕松一些呢?”
“會的!明天———就好了……”辛安神色慌亂,他這才感到自己的語言是這樣的匱乏,無法絲毫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辛安,你不用怪自己的嘴笨,因為,你已經把你的情緒告訴我了。這樣直白,這樣熾熱,是我永遠達不到的天賦?!?/p>
說完,他站起來,慢慢上了上鋪,蓋上了被子。
辛安也站起來看了一眼,他已經合上眼了,糾結半天,輕聲道:“有什么話跟我說,我們是好友。”
他沒有搭話,反而是舍友笑道:“人都睡著了,你還追著跟人吵架?!?/p>
辛安也躺在床上,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直到迷迷糊糊的要睡去,他感覺到床鋪有了動靜,強睜開眼,劉宇已經蹲在了窗前的小桌上,一腳已經踩上了窗沿。他慌忙坐起來,他卻笑了一笑,倒了下去,頃刻間,月色再次扎入了他的眼睛。
他摔到地上,驚醒了,連忙再次站起來,上鋪還是劉宇熟悉的臉。原來只是一場夢。
王宇被吵醒,笑道:“你怎么高中了睡覺還掉床?”
辛安笑了笑,說:“睡吧,早上我得起早點,沒洗澡,好歹洗個頭。”
“我喊你,放心吧?!蓖跤罱o他比了個手勢,兩人先后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