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同瘟疫,在育英高中的各個角落無聲蔓延。林薇的名字和陳野的名字被強行捆綁在一起,在好事者添油加醋的口舌中,演繹出各種不堪的版本。這些污濁的低語,如同附骨之疽,讓林薇走在校園里都感到步履沉重,空氣仿佛都帶著無形的針尖。她試圖專注于學習,試圖無視那些探究的目光和突然低下去的議論聲,但那份被無端污名化的委屈和窒息感,始終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這股風,毫無意外地刮到了高二年級。
“操他媽的!哪個王八蛋在滿嘴噴糞?!”
高二走廊盡頭的水房里,瘦猴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水泥墻上,震得旁邊掛著的拖把晃了晃。他剛從一個相熟的學弟那里聽說了關(guān)于林薇的流言,氣得眼珠子都紅了。他瘦高的身體因為憤怒微微顫抖,小眼睛里燃燒著罕見的、純粹的怒火。
旁邊的大熊,此刻也完全沒了平日的憨厚,一張臉憋得通紅,蒲扇般的大手捏得咯咯作響,甕聲甕氣地低吼:“欺負林同學?野哥知道了非扒了他們的皮不可!林同學是好人!幫過咱們的!”他腦子里還清晰地記得梧桐道暮色里,林薇溫和地解釋“交集”時那認真的樣子。在他樸素的認知里,幫過他們、講道理的人,就是“好人”,欺負“好人”的,都是混蛋!
瘦猴咬牙切齒,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媽的,這幫碎嘴子,造謠都不打草稿!野哥好不容易洗心革面,林同學清清白白的,就被他們這么編排?這不是存心要毀了野哥的前程,還要把林同學拖下水嗎?”他比大熊想得更深,更明白流言對陳野重新開始的決心和對林薇名譽的致命打擊。
“不能就這么算了!”瘦猴猛地站直身體,眼神里閃爍著市井小民特有的狡黠和狠勁,“得讓他們知道,亂嚼舌根是要付出代價的!嬌嬌,走!找那幾個蹦跶最歡的孫子‘聊聊’去!用咱們的方式!”他特意強調(diào)了“咱們的方式”,那是在街頭混跡多年形成的、簡單粗暴卻往往有效的威懾力。
大熊用力點頭,像一頭被激怒的蠻牛:“走!猴哥!讓他們知道厲害!”
與此同時,在高一(2)班的后排角落,氣壓低得如同風暴前夕。
陳野臉色鐵青,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冷硬的巖石。他剛剛在廁所隔間里,親耳聽到了外面兩個不認識的學生,用那種猥瑣下流的語氣議論著林薇和他,言語間充滿了惡意的揣測和不堪入耳的玩笑。那一瞬間,狂暴的殺意幾乎沖垮了他的理智,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陷掌心,才勉強克制住沖出去把那兩人腦袋摁進小便池的沖動。
回到教室,他像一座瀕臨噴發(fā)的火山,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戾氣。周圍的同學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他胸腔里翻涌著滔天的怒火和被深深拖累的憋屈。他努力了那么久,像條狗一樣啃著那些天書,忍受著各種異樣的目光和內(nèi)心的煎熬,才換來一個及格的分數(shù),只是想證明自己不是廢物,想……想離她近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結(jié)果呢?他的努力非但沒有成為靠近的階梯,反而成了將她拽入污穢泥潭的繩索!成了別人肆意羞辱她的借口!
“操!”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雪白的墻壁上瞬間留下一個清晰的、帶著血痕的拳??!整個教室瞬間死寂。他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只覺得自己像個災星,連累了他最不想連累的人。
不行!不能就這么算了!任由流言肆虐,林薇的清白會被徹底毀掉,他自己剛剛看到一絲光亮的未來也會被重新拖入黑暗!他必須做點什么!用他能想到的方式!
他猛地站起身,無視周圍驚恐的目光,帶著一身未散的煞氣,大步流星地沖出教室,目標明確——班主任李國棟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李國棟正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批改作業(yè),看到陳野殺氣騰騰地闖進來,心里“咯噔”一下,差點以為這祖宗又要惹事。
“李老師!”陳野的聲音嘶啞,帶著極力壓抑的憤怒和一種前所未有的急切,“我有事!很重要!”
李國棟放下筆,看著他通紅的眼睛和墻上那明顯的拳印痕跡,眉頭緊鎖:“陳野?你又打架了?”
“沒有!”陳野猛地搖頭,胸膛劇烈起伏,“我沒打架!但有人……有人在背后造謠!污蔑人!污蔑林薇!污蔑我!”他語速很快,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激動,“他們……他們說林薇考試考砸是因為我!說我們……說我們不清不楚!放他娘的狗屁!李老師,林薇她是幫過我!在梧桐道那次……她沒嘲笑我們,還鼓勵我們學習!她是好人!她考試考砸……那是她自己沒發(fā)揮好!跟我有個屁關(guān)系!那些混蛋憑什么這么污蔑她?!”
陳野的控訴如同連珠炮,邏輯有些混亂,但那份被激怒的委屈和維護林薇的急切卻異常清晰。李國棟聽得眉頭越皺越緊。關(guān)于林薇的流言,他作為隔壁班班主任也略有耳聞,但沒想到已經(jīng)發(fā)酵到這種地步,還直接牽扯到了自己班里這個好不容易走上正軌的“問題學生”。
“陳野,你冷靜點!”李國棟沉聲道,“造謠誹謗是極其惡劣的行為!你有證據(jù)嗎?知道是誰傳的嗎?”
“我……我不知道具體是誰!”陳野煩躁地耙了耙頭發(fā),眼神兇狠,“但我親耳聽到了!在廁所!在走廊!到處都是!李老師,你得管管!不能讓他們這么胡說八道!這對林薇不公平!她什么都沒做錯!”他像個固執(zhí)的孩子,只知道要尋求一個能主持公道的力量,而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這個曾經(jīng)被他氣得半死、現(xiàn)在似乎愿意相信他的班主任。
看著陳野眼中那份近乎絕望的憤怒和尋求公正的急切,李國棟的心被觸動了。這個曾經(jīng)只會用拳頭解決問題的少年,此刻竟然在用一種近乎笨拙的方式,尋求規(guī)則的幫助來保護他人。這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改變。
“好,陳野,我相信你說的?!崩顕鴹澅砬閲烂C起來,“這件事性質(zhì)很惡劣。你放心,學校絕不會坐視不管!我會立刻向年級組和教導處反映,嚴肅追查謠言的源頭!也會在適當?shù)膱龊铣吻迨聦?。你自己也要冷靜,別再沖動行事,明白嗎?”他語重心長地叮囑。
陳野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了一些,像卸下了千斤重擔,他用力點了點頭:“……明白!謝謝李老師!”雖然不知道學校的處理效果如何,但至少,他不再是孤立無援地在黑暗中憤怒了。
而另一邊,在相對平靜卻暗流涌動的高一(3)班,沈星河的行動如同精密儀器般悄然運轉(zhuǎn)。
他沒有像陳野那樣爆發(fā),也沒有像瘦猴那樣準備“物理說服”。他只是在課間,用他那部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手機,平靜地編輯了一條長長的信息,詳細列舉了近期在校園內(nèi)流傳的、針對同班同學林薇的不實言論,指出了其誹謗性質(zhì)和對當事人造成的嚴重困擾。信息條理清晰,措辭嚴謹,不帶任何個人情緒,卻字字有力。收件人,是教導主任的郵箱和一個匿名舉報熱線。
做完這一切,他收起手機,目光平靜地掠過教室前排那個強打精神、卻難掩憔悴和委屈的背影。林薇正低頭看著錯題本,纖細的脖頸彎出一道脆弱的弧度。
沈星河薄唇微抿,淺琥珀色的眸子里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冷意。流言蜚語,如同陰溝里的老鼠,最怕暴露在陽光下。
午休時間,校園廣播站例行播放著舒緩的音樂。就在音樂間隙,一個清晰、冷靜、帶著標準播音腔的男聲突然響起,打破了午后的慵懶: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午間廣播插播一則通知。近期,校園內(nèi)出現(xiàn)一些針對個別同學的不實傳言,內(nèi)容低俗,嚴重損害了當事人的名譽,破壞了和諧友愛的校園氛圍。學校在此嚴正聲明:傳播未經(jīng)證實、惡意中傷他人的言論,是嚴重的違紀行為,也是對他人的極大傷害。校方已介入調(diào)查,并將對造謠傳謠者進行嚴肅處理。請全體同學明辨是非,不信謠、不傳謠,共同維護風清氣正的校園環(huán)境。讓我們把精力投入到學習和積極健康的校園活動中。播報完畢?!?/p>
廣播的聲音通過喇叭傳遍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那冷靜而權(quán)威的宣告,如同一束強光,驟然刺破了籠罩在林薇頭頂?shù)牧餮躁幵啤?/p>
林薇正趴在課桌上,試圖小憩,廣播聲傳入耳中,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望向教室墻角的喇叭。那清晰有力的“不實傳言”、“惡意中傷”、“嚴肅處理”的字眼,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注入她冰冷疲憊的心臟。一股暖流伴隨著難以言喻的委屈涌上眼眶,她迅速低下頭,手指緊緊攥住了衣角。雖然廣播沒有點名,但她知道,這廣播是為了什么。
是誰?是張老師?還是……
她下意識地,目光不受控制地飄向教室后方那個清冷挺拔的身影。沈星河正低頭看著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書,側(cè)臉線條平靜無波,仿佛廣播的內(nèi)容與他毫無關(guān)系。只有坐在他斜前方的蘇曉,捕捉到了廣播響起時,沈星河翻動書頁的指尖,那極其短暫、幾乎無法察覺的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