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仿佛化不開的墨。
蕭塵站在水盆邊,半濕的手臂停在半空,水珠順著指尖滑落,砸在盆沿,發(fā)出輕微的滴答聲。體內(nèi)淬煉后的余波未散,酸軟和空虛感陣陣襲來,偏偏在這時候有人上門。
那三下叩門聲,篤,篤,篤,像是敲在緊繃的鼓面上,在這寂靜的夜里異常清晰。
這個幾乎被人遺忘的角落,這個他身體最虛弱的時間點,訪客絕非善類。
他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
門外很安靜,只有夜風(fēng)吹過院中雜草的簌簌聲。但很快,他捕捉到了更細微的動靜——那是刻意壓抑著的呼吸聲,不止一個,帶著某種不耐煩的躁動。
蕭塵放下手臂,水花濺起少許。
他沒有立刻走向院門。剛才那場九死一生的淬煉,幾乎榨干了他每一分氣力。體內(nèi)那股神秘力量雖然壯大了,卻也吃飽喝足般陷入沉寂。此刻的他,空有淬體二重巔峰松動的境界,實際戰(zhàn)力卻大打折扣。
對方選擇這個時機,是巧合,還是算計好了?
他走到門邊,腳步很輕,并未打算立即開門。透過不算嚴(yán)密的門縫,他借著依稀的天光向外窺視。
月光被屋檐擋住大半,門外只能看到幾個模糊的黑影,三個人,身形輪廓隱約透著一股子尋釁滋事的痞氣。
“誰?”
蕭塵開口,聲音因為之前的劇痛和力竭,帶著明顯的沙啞。
門外靜了一瞬,似乎沒料到里面的人會應(yīng)聲。
隨即,一個略顯尖細,透著幾分輕佻和惡意嘲弄的聲音響起。
“喲,這不是我們尊貴的蕭大少爺嘛,居然還喘著氣呢?”
這聲音……蕭塵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王虎。外門弟子,王家旁支的人,仗著有個內(nèi)門弟子當(dāng)哥哥,平日里最喜歡帶頭欺負“前身”。
他怎么來了?還帶著人。
“三更半夜,幾位有何貴干?”蕭塵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
“沒事就不能來探望探望咱們落魄的蕭大少爺?”另一個粗獷的聲音緊跟著響起,是李莽,王虎的鐵桿跟班,語氣里的惡意毫不掩飾。
還有一個沒出聲的,氣息比這兩人稍強,應(yīng)該是他們的小頭目,張奎。蕭塵記得他,淬體二重,比王虎、李莽更陰沉難纏。
這三個,算是過去欺凌原主最積極的“老熟人”了。
“聽說,你今天去執(zhí)事堂,領(lǐng)了這個月的【基礎(chǔ)淬體丹】?”王虎的聲音再次響起,尖細中帶著一絲貪婪,直接點明了來意。
蕭塵心中了然,果然是為了丹藥。只是這消息傳得可真快,看來自己這“廢人”的一舉一動,還是有人盯著的。
“丹藥,我已經(jīng)用了?!笔拤m平靜地給出答復(fù),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門外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似乎在消化這個信息。
“用了?”王虎的音調(diào)猛地拔高,充滿了不信和譏諷?!熬蛻{你這廢物身子骨,也敢直接用【基礎(chǔ)淬體丹】?不怕把自己撐爆了,死得跟條狗一樣?”
李莽跟著粗聲粗氣地嘲笑:“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撐爆倒不至于。”蕭塵淡淡開口,語氣里聽不出什么情緒波動。“不過,藥效確實猛烈,差點沒緩過來?!?/p>
他這話半真半假,故意顯露幾分“虛弱”,想看看這幾人的反應(yīng)。
“哼,算你小子走了狗屎運?!蓖趸⒗浜咭宦?,語氣里透著明顯的失望和不甘?!凹热挥昧?,那就算了?!?/p>
話音剛落,他又立刻話鋒一轉(zhuǎn),那股子無賴勁兒就上來了:“不過嘛,蕭塵,咱們哥幾個最近手頭有點緊,你以前欠我們的那點‘孝敬’,是不是該還了?”
“沒錢?!笔拤m的回應(yīng)干脆利落,直接堵死了對方的話頭。
“你!”王虎的聲音瞬間帶上了怒意?!笆拤m,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真以為自己還是以前那個呼風(fēng)喚雨的蕭家大少爺?”
李莽也跟著叫囂起來:“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今天不把賬結(jié)了,看我們怎么收拾你!”
他們口中的“賬”,不過是以前憑借武力強行勒索的保護費罷了。
“我若是不還呢?”蕭塵反問,聲音依舊平靜,卻像一根針,扎破了對方虛張聲勢的氣球。
門外,三個人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帶著被冒犯的怒火。
“蕭塵,你他媽是真想找死!”王虎怒喝道。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傳來,院門被一股不小的力量狠狠踹中。老舊的木質(zhì)門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門閂連接處明顯松動了許多,木屑簌簌落下。
蕭塵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身體本能地微微緊繃。淬體二重巔峰的力量,即便在虛弱狀態(tài)下,也開始悄然運轉(zhuǎn),流淌在四肢百骸間,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力量感。對付王虎、李莽這兩個淬體一重巔峰,或許還行,但加上那個淬體二重的張奎……有點麻煩。
“開門!聽見沒有!”李莽在外面咆哮,聲音更加粗野。
“再不開門,信不信我們哥幾個把這破門給你拆了!”
“拆了門,你們賠?”蕭塵的聲音隔著門板傳出去,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調(diào)子。
這份出乎意料的平靜,徹底激怒了門外的人。
“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的玩意兒!”王虎的聲音變得狠厲?!皬埜纾@小子不識抬舉,怎么辦?”他似乎在請示那個一直沒怎么出聲的人。
短暫的寂靜后,那個叫張奎的、氣息最為沉穩(wěn)的聲音終于響起,低沉而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蕭塵,自己把門打開,我們進去好好‘聊聊’。若是等我們自己動手把門撞開,那后果,你心里應(yīng)該清楚?!?/p>
赤裸裸的威脅。
蕭塵沒有再回應(yīng)。
他轉(zhuǎn)身走到房間角落,那里放著一根挑水桶用的硬木扁擔(dān)。他掂了掂,入手沉重堅實。雖然不是什么正經(jīng)武器,但掄起來砸人,力道也不會小。
他重新握著扁擔(dān),走回門后,站定。
“看來,我們的蕭大少爺是不打算配合了?!睆埧穆曇衾锿赋鰩追直涞囊馕??!巴趸?,李莽,給我撞門!”
“好嘞!張哥!”
“看我們的!”
“砰!”
“砰!”
“砰!”
比剛才更加沉重、更加猛烈的撞擊聲接連不斷地響起。脆弱的木門在狂暴的力量下劇烈搖晃,門板上甚至開始出現(xiàn)細微的裂痕,門閂處的木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聲。
蕭塵握緊了手中的扁擔(dān),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身體的虛弱感依舊存在,四肢甚至有些發(fā)軟,但一股奇異的涼意卻從尾椎骨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這不是恐懼。
是一種被侵犯、被打擾后積郁的冰冷怒火,其中還夾雜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的興奮?
體內(nèi)那沉寂的神秘力量,仿佛被他此刻的情緒所引動,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如同沉睡巨獸翻了個身。
“咔嚓!”
一聲脆響,門閂再也支撐不住,徹底斷裂開來。
“砰!”
失去了束縛的院門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撞開,向內(nèi)轟然倒去。
門外的月光毫無阻礙地傾瀉而入,瞬間照亮了門口。
三道人影逆光站在那里,堵住了門口。
為首的正是張奎,身材不算高大,但異常壯實,肩寬背厚,渾身透著一股精悍之氣,淬體二重的修為顯露無疑。
左邊是王虎,瘦高個,賊眉鼠眼,淬體一重巔峰。
右邊是李莽,身材魁梧,肌肉虬結(jié),同樣是淬體一重巔峰。
三人臉上都帶著獰笑,目光兇狠地掃向屋內(nèi),準(zhǔn)備欣賞獵物驚慌失措的表情。
然而,當(dāng)他們的視線清晰地落在屋內(nèi)的蕭塵身上時,臉上的獰笑不約而同地微微一滯,甚至有些僵硬。
眼前的蕭塵,似乎……和他們記憶中那個總是低著頭、眼神躲閃、唯唯諾諾的懦弱家伙,有了天壤之別。
他就那么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握著一根看起來有些滑稽的扁擔(dān),身形依舊顯得單薄,臉色因為剛剛經(jīng)歷過淬煉而有些蒼白。
但他站得筆直,脊梁挺得像一桿槍。
沒有后退,沒有瑟縮,更沒有他們預(yù)想中的恐懼和哀求。
尤其是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屋子里,卻亮得有些驚人。沒有了以往的怯懦與閃躲,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里莫名有些發(fā)毛。
空氣中,還若有若無地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那是蕭塵淬體排出體外污垢后尚未完全散去的味道。
王虎下意識地皺了皺鼻子,一臉嫌惡。
“什么味兒?他娘的這么臭!”
“呵,蕭塵,你小子是不是掉茅坑里了?”李莽咧開大嘴,試圖用嘲笑來掩飾心中那一閃而逝的異樣感。
張奎沒有笑。
他那雙三角眼銳利地盯著蕭塵,視線如同刀子一般,上下打量著他,似乎想把他看穿。隨即,他的目光又快速掃過屋內(nèi)。陳設(shè)簡陋得可憐,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墻角那個水盆,以及旁邊地上殘留的明顯水漬和一小攤……灰黑色的、泥垢一樣的東西?
張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你當(dāng)真把【基礎(chǔ)淬體丹】用了?”他再次開口確認,語氣帶著審視和探究。
蕭塵卻仿佛沒聽到他的問題,目光平靜地掃過三人,重點在被他們撞毀的門上停留了一瞬。
“三位深夜擅闖我的住處,還毀了我的門,不知是何用意?”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傳到三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質(zhì)問意味。
“用意?”王虎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往前逼近一步,幾乎要戳到蕭塵臉上?!爱?dāng)然是來找你要債的!你這個廢物!”
他惡狠狠地說道:“少他媽跟老子裝蒜!趕緊把錢拿出來!不然今天非讓你小子知道花兒為什么那樣紅!”
蕭塵握著扁擔(dān)的手,又緊了緊,感受著硬木傳來的堅實質(zhì)感。
“我說了,沒錢?!?/p>
“沒錢?”王虎的笑容變得格外猙獰,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蕭塵臉上?!皼]錢?行啊!沒錢就把丹藥給老子吐出來!哦,對了,你他媽說你用了……”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diào),眼神變得陰狠。
“那好辦!沒錢沒藥,就用你這身骨頭來抵債吧!先卸你一條胳膊!”
話音未落,王虎猛地探出手,五指成爪,帶著淬體一重巔峰的勁風(fēng),快準(zhǔn)狠地抓向蕭塵握著扁擔(dān)的右臂。他顯然是想先制住蕭塵,讓他失去反抗能力。
這一抓若是抓實了,以蕭塵目前虛弱的狀態(tài),這條胳膊恐怕真的會立刻脫臼。
然而,蕭塵的反應(yīng),卻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預(yù)料。
他沒有閃躲。
甚至連眼皮都沒有多眨一下,仿佛根本沒有看見王虎那勢在必得的一抓。
他的身體依舊站得筆直,握著扁擔(dān)的手穩(wěn)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