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那一圈被震出來的水漬，已經悄然滲進了老舊的木紋里，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記。
那只蒲扇般的大手，還死死地按在方桌上，手背青筋暴起，像一條條盤踞的蚯蚓，彰顯著主人的怒火。
沈夜的目光，從那只手上，緩緩上移。
越過“竹竿”跟班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再越過那個壯得像狗熊，正摩拳擦掌，準備隨時動手的跟班。
最后，落在了為首的黃毛，那個所謂的“蝎爺”身上。
他的搖椅，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晃動。
整個人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里，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松弛感。
就那么看著他們，眼神里沒有恐懼，沒有憤怒。
而是一種純粹的，不帶任何雜質的平靜。
“三個?！?/p>
沈夜的意識在飛速運轉。
“都是異人，不過嘛……”
他的目光將三人從里到外掃了個遍。
“這個黃毛，體內的炁算是有點樣子了，可惜駁雜不純，好像是用好幾種不入流的法門胡亂堆砌起來的，根基虛浮得厲害，估計連一套完整的周天搬運都做不下來?！?/p>
“至于另外兩個嘛，純純的門外漢?！?/p>
“一個體內有點微弱的炁感，還是剛激發(fā)出來的那種，連怎么用都不知道，全憑本能，跟普通的小混混打架沒區(qū)別?！?/p>
“另一個更慘，干脆就像是個普通人，純粹靠著一身橫煉功夫撐場面?！?/p>
“這種配置……對我來說，別說威脅，連讓我動下手的資格都沒有?！?/p>
“但問題是，怎么處理，才能‘干凈’一點？”
他所說的“干凈”，不是指殺人滅口，而是指不留下任何會引來“公司”注意的痕-跡。
他只想安安靜靜地摸魚當個書店老板，可不想因為這種小事，就提前進入那些公司大佬的觀察名單。
此時，蝎爺被沈夜看得心里有些發(fā)毛。
那眼神實在太平靜了，平靜得讓他感覺自己像個在大人面前撒潑打滾的熊孩子，所有的叫囂和威脅都顯得那么可笑。
這種被徹底無視的感覺，比直接的辱罵更讓他難以忍受。
他骨子里的那點做老大的自尊心，被這無聲的平靜碾得粉碎，隨即轉化為更加暴虐的怒火。
“干！”
蝎爺惡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臉上的肌肉因為猙獰表情而抽搐著。
“看來不給你小子點顏色看看，你他娘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的聲音變得充滿了無能狂怒的歇斯底里。
他猛地一揮手，對著兩個跟班下達了命令。
“給我上！”
“把那本破書直接給老子搶過來！”
“還有這家破店，也他娘的給我砸了！一件東西都別留！”
“是，蝎爺！”
兩個跟班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得到命令，臉上立刻露出了獰惡的笑容。
那個壯得像狗熊的跟班獰笑一聲，蒲扇大的手掌直接朝著桌上的《南華真經》抓去，目標明確，就是要搶走那頁引得蝎爺眼紅的金色書頁。
而那個瘦得像竹竿的跟班，則獰笑著向前踏出一步，右臂肌肉瞬間繃緊，干瘦的拳頭帶著一股子微弱的、渾濁的灰色炁勁，呼嘯著直沖沈夜的面門！
這一拳，他用了十成的力氣。
拳風撕裂了空氣，發(fā)出了“嗚”的輕響。
他已經能想象到，下一秒，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就會被自己一拳打得滿臉開花，鼻血長流，跪在地上苦苦求饒的凄慘模樣。
沈夜的眉頭，此時終于輕輕皺了一下。
當然，不是因為那只揮向他臉頰的拳頭。
而是因為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自己身后那排頂到天花板的巨大書架。
那上面，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他這五年來修復好的所有古籍珍本。
每一本，都傾注了他無數的心血。
每一頁，都承載著他與萬神殿中那些神祇虛影“論道”的記憶。
這要是打起來，拳風激蕩，炁勁四射，這些心血寶貝，恐怕頃刻間就要化為齏粉。
那可不行。
“唉……”
沈夜在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
“本來還想著當個安安靜靜的背景板，沒事看看戲，猜猜張楚嵐那小子什么時候才能真正的不搖碧蓮?！?/p>
“你們這幫龍?zhí)祝且鰜砑討?，還非得逼我出手?！?/p>
“我這塵埃閣，一磚一瓦，一桌一椅，都是我親手布置打理的，可不能讓你們這些雜碎給毀了?！?/p>
念頭急轉之間，沈夜的思緒如同潛入深海，瞬間沉入了他靈魂深處的內景——【神話景·萬神殿】。
那是一片無垠的混沌空間，星辰寂滅，萬籟無聲。
一座無法用言語形容其宏偉的殿堂靜靜懸浮在中央。
他腦海里閃過那尊手持金箍棒，渾身金毛的斗戰(zhàn)勝佛虛影，也閃過了那位額生神眼，手持三尖兩刃刀的二郎真君虛影。
用這兩位的能力，別說這家小店，怕是半個天海市都得抖三抖。
動靜太大了，不符合“茍”的原則。
他想起有一次，為了修復一本破損的《道德經》，他曾耗費了足足三個月的時間。
當最后一筆完成時，他的心神與萬神殿中那尊騎著青牛、面容模糊不清的道祖虛影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鳴。
當時，他曾斗膽，向那尊虛影“請教”何為“道”。
道祖虛影并未作答，只是隨口點評了一句，那聲音不含情感，卻如同天地至理，在他靈魂中不斷回響。
“清靜者，天地之本，萬物之序。”
“一念清靜，則萬法皆空?！?/p>
當時沈夜只覺得這句話玄之又玄，并未深究。
但此刻，面對眼前的麻煩，這句話卻如同鑰匙，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清靜……萬法皆空……”
沈夜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找到一個不用動靜太大的神通了?！?/p>
“道祖的‘清靜無為’，聽起來就……很低調?！?/p>
“就拿你們，來試試這‘清靜’的法門吧?！?/p>
電光火石之間，沈夜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沒有起身。
沒有格擋。
甚至連坐姿都沒有改變。
他就那么靜靜地坐在搖椅上，看著那只裹挾著灰色炁勁、在他瞳孔中不斷放大的拳頭。
然后，他輕輕地，仿佛只是吹去茶杯上的一縷熱氣，又仿佛是發(fā)出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張口，吹出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無聲。
無息。
無形。
無相。
它沒有帶起任何風聲，沒有掀動任何塵埃，甚至沒有讓空氣產生絲毫的流動。
它就像最溫柔的一縷清風，輕飄飄地，拂向了那個揮拳的混混。
另一邊，正獰笑著準備搶書的狗熊跟班，壓根沒注意到這個動作。
而站在門口，一臉殘忍快意的蝎爺，更是沒看到任何異常。
在他眼中，沈夜就是被嚇傻了，連躲閃都忘了。
他已經準備好欣賞那血肉橫飛的精彩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