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樂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他的額頭上,細密的冷汗已經(jīng)匯聚成珠,順著他那堪憂的發(fā)際線滑落,滴進衣領(lǐng)。
他眼前的畫面,荒誕到了極點。
肖自在。
公司里視人命如草芥的殺神。
此刻,就那樣僵硬地站在門口,低著頭。
他的身體在細微地顫抖,那件花里胡哨的沙灘襯衫,此刻被冷汗浸透,緊緊地貼在身上。
他怕了。
竇樂看得清清楚楚,肖自在,這個瘋子,正在恐懼。
而這份恐懼的來源,就是對面那個從搖椅上站起來的,臉上還掛著溫和笑容的年輕人。
不行。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竇樂深吸一口氣。
他是華東大區(qū)的負責(zé)人。
他不能讓場面徹底失控。
他強行壓下心頭的恐懼,邁動了已經(jīng)有些發(fā)軟的雙腿。
他上前一步,站在了肖自在的側(cè)前方,將自己暴露在了那個年輕人的視野里。
這個動作,耗盡了竇樂全部的勇氣。
竇樂對著沈夜,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雙手在身前拱了拱,姿態(tài)放得極低。
“在下公司華東大區(qū)負責(zé)人,竇樂?!?/p>
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完全沒有大區(qū)負責(zé)人的威嚴。
“這位是我的同事?!?/p>
“冒昧打擾,還請見諒?!?/p>
竇樂說完,緊張地看著沈夜,等待著判決。
然而,沈夜的目光,卻根本沒有在他的身上停留。
那個年輕人,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便越過他,落在了他身后那個如同鵪鶉般瑟縮的肖自在身上。
就是這一眼。
沈夜的內(nèi)景【萬神殿】中,那尊高坐于凌霄寶殿之上,額生豎眼,手持三尖兩刃刀的清源妙道真君,一直緊閉的第三只眼,悄然睜開了一道縫隙。
【天眼】,發(fā)動。
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沒有金光四射的特效。
對于外界的竇樂來說,他只看到那個書店老板的眼神,似乎變得深邃了一些。
可在沈夜的視野里,整個世界都變了顏色。
眼前,那個穿著花襯衫,身體顫抖的男人,他的血肉、骨骼、皮膚,都變得透明。
沈夜看到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肖自在的身體里,在他的靈魂深處,盤踞著一頭何等恐怖的兇獸。
那是一頭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怪物。
它有著最猙獰的利爪,最嗜血的獠牙,它的每一寸肌體,都由最純粹的殺戮欲望和暴戾之氣構(gòu)成。
它在咆哮,在掙扎,在瘋狂地想要掙脫束縛,將眼前的一切都撕成碎片,用鮮血來填滿自己的饑渴。
而束縛著這頭兇獸的,是一條條由金色梵文構(gòu)成的鎖鏈。
那些鎖鏈,散發(fā)著佛門的慈悲與祥和之意,卻用最殘酷的方式,深深地勒進了兇獸的血肉里。
每一次掙扎,鎖鏈就收緊一分。
金色的佛光灼燒著它的魂體,帶來無盡的痛苦。
佛法與魔性,慈悲與暴戾,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的體內(nèi)形成了一個慘烈無比的戰(zhàn)場。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這種折磨,永無休止。
沈夜的目光,甚至穿透了這幅景象,看到了肖自在靈魂更深處的,那份無法言說的痛苦,與無處求索的絕望。
原來如此。
沈夜心中了然。
以殺止殺,用更強的力量去鎮(zhèn)壓。
老肖,真是個可憐又可悲的家伙。
不過,這倒是個很好的切入點。
他想。
于是,沈夜完全無視了旁邊已經(jīng)快要石化的竇樂。
他看著肖自在,臉上那溫和的笑容不變,嘴唇輕啟。
他的聲音不大,輕柔得像是在自言自語。
但這聲音,落在肖自在的耳中,卻不亞于九天之上的神雷炸響。
“這位師傅?!?/p>
沈夜微笑著開口。
“我看你煞氣纏身,心魔深種?!?/p>
“不如,留下來喝杯茶?!?/p>
“我這里,有新印的《太上清靜經(jīng)》,念念,對你有好處?!?/p>
轟!
“師傅”!
“煞氣纏身”!
“心魔深種”!
每一個字,每一個詞,精準無比地,狠狠砸在了肖自在最脆弱,最隱秘的神經(jīng)上!
肖自在猛地抬起頭,那雙因為恐懼而渙散的瞳孔,瞬間收縮成了針尖大?。?/p>
他死死盯著沈夜!
這張臉,明明是那么的年輕。
可為什么!
為什么他能一眼就看穿!
看穿自己那個連公司高層都只有寥寥數(shù)人知曉的,最大的秘密!
這不可能!
他怎么會知道?!
旁邊的竇樂,也徹底愣住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肖自在的情況,是公司的絕密檔案!
別說是外人,就算是公司內(nèi)部,知道這個秘密的,也一個巴掌都數(shù)得過來!
眼前這個年輕人,這個偏僻巷子里開書店的普通人,他是怎么知道的?!
一瞬間,竇樂在心中,將沈夜的危險等級,從“無法評估”,直接提到了“絕對禁忌”的最高序列!
這個人,已經(jīng)超出了普通“異人”的范疇!
他不是強者。
他是怪物!
一個能洞悉人心的怪物!
肖自在的內(nèi)心,已經(jīng)不是驚濤駭浪了,而是整個世界觀的徹底崩塌與重組。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這個年輕人,他根本不是在用言語恐嚇我!
他是在點化我!
他一眼就看穿了我所有痛苦的根源!
那平靜的眼神,那溫和的語氣,不是審判,不是威脅,而是一種……慈悲?
不,不是慈悲!那是一種更高層次的,俯瞰眾生的淡漠。
就像神祇看著在泥潭里掙扎的螻蟻,隨手指出了一條路。
這是真正的高人!
是能救我的人!
是能將我從這無間地獄里,拉出來的人!
一個念頭,占據(jù)了肖自在的全部心神。
下一秒。
在竇樂那幾乎要掉出來的眼珠子的注視下。
肖自在突然做出了一個讓他永生難忘的動作。
這個殺神,這個連死都不怕的男人。
他突然收起了所有的暴戾與癲狂,臉上露出了虔誠無比的神情。
他雙手在胸前合十,對著沈夜,深深地,深深地彎下了腰。
那是一個九十度的躬。
標準到,卑微到,讓竇樂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xiàn)了幻覺。
“多謝……”
肖自在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
“先生……請指點?!?/p>
態(tài)度恭敬到了極點。
仿佛沈夜不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而是一位傳道解惑的得道宗師。
整個書店,安靜得能聽到灰塵落地的聲音。
沈夜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毫無波瀾。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對著肖自在,隨意地擺了擺手,那姿態(tài),云淡風(fēng)輕。
“舉手之勞。”
他說。
然后,他的目光,終于轉(zhuǎn)向了那個從頭到尾都被晾在一邊,此刻已經(jīng)徹底傻掉的竇樂。
沈夜的臉上,重新掛上了那種人畜無害的溫和笑容。
他用一種商量的,帶著些許困惑的語氣,開口說道。
“至于那兩個小混混?!?/p>
“大概是他們組織內(nèi)部產(chǎn)生了什么矛盾,招惹了不該惹的人,內(nèi)斗而已?!?/p>
“與我這個守法的好市民,可是沒什么關(guān)系?!?/p>
沈夜頓了頓,看著竇樂那張慘白如紙的臉,笑得更加燦爛。
“竇主管?!?/p>
“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