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
我他媽還能覺得什么!
竇樂的腦子里,一片轟鳴,像是有一萬只蜜蜂在同時(shí)振翅。
他下意識地扭頭,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身邊的肖自在。
那個(gè)公司里最桀驁不馴的殺神,此刻,依舊保持著那個(gè)九十度鞠躬的姿勢。
他的身體,如同一座被風(fēng)化的石像,一動不動。
卑微。
謙遜。
竇樂的心,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他徹底明白了。
眼前這個(gè)年輕人,根本不是在跟他商量,也不是在給他什么臺階下。
那不是臺階。
那是一根救命稻草!
這位爺?shù)囊馑?,簡單粗暴得不能再簡單粗暴了?/p>
事情,是我干的。
鍋,你們來背。
手尾,你們來清。
我,還是那個(gè)遵紀(jì)守法、人畜無害的書店老板。
你們,是來處理江湖仇殺的“哪都通”。
同意,大家相安無事。
不同意?
竇樂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嘴里敢蹦出半個(gè)“不”字,下一秒,肖自在就會成為一蓬灰塵,而自己,會成為第二蓬。
然后明天天海市的新聞頭條就會變成:《震驚!某快遞公司兩名員工離奇失蹤,疑似卷入量子詐騙!》
想到這里,竇樂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打得濕透。
這他媽哪是普通異人!
這是神仙!
是活的祖宗!
必須交好!不惜一切代價(jià)都要交好!
腦海中無數(shù)念頭閃電般劃過,竇樂的身體,終于做出了反應(yīng)。
他猛地抬起手,用袖子胡亂地在額頭上一抹,擦掉了那滿頭的冷汗。
他強(qiáng)行擠出一個(gè)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先生!”
“先生您說得是!絕對是!”
竇樂的聲音,因?yàn)闃O度的緊張而變得尖銳,甚至帶著點(diǎn)破音。
他連連點(diǎn)頭,像個(gè)搗蒜的雞。
“金蝎會這種不入流的黑幫組織,內(nèi)部早就爛透了!仇家遍地,火并內(nèi)斗,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是我們冒失了!是我們工作出現(xiàn)了失誤!居然會懷疑到您這樣安分守己的良好市民頭上!”
“打擾了先生的清凈,是我們工作的失責(zé)?。 ?/p>
他的姿態(tài),放得比腳下的地板還要低。
沈夜看著他這副模樣,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只是眼底深處,掠過一抹玩味。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竇樂,像是在欣賞一出滑稽的獨(dú)角戲。
這沉默的注視,帶給竇樂的壓力很大。
竇樂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知道,光是口頭上的認(rèn)慫,還不夠。
必須拿出實(shí)際行動來。
他顫抖著手,從自己那身名貴的西裝內(nèi)袋里,摸出了一張名片。
他雙手捧著名片,恭恭敬敬地遞到沈夜面前,腰彎得比肖自在還要低。
“先生,這是我的私人聯(lián)系方式?!?/p>
“以后,您在天海市,無論遇到任何麻煩,任何您覺得礙眼的事情,您只需要打一個(gè)電話?!?/p>
“我保證,十分鐘之內(nèi),問題就會從這個(gè)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凈凈!”
“我們公司,絕對不會再來打擾您的清凈!”
說完,他甚至不敢等沈夜伸手去接,就那么保持著彎腰遞名片的姿勢,然后用另一只手,一把拉住還在那里當(dāng)?shù)袼艿男ぷ栽凇?/p>
“我們這就滾哈!這就滾!”
他幾乎是拖著肖自在,踉踉蹌蹌地,以一種逃命般的速度,退出了塵埃閣。
直到兩個(gè)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外,那張名片,還孤零零地懸在半空中。
片刻后,它無聲無息地,飄落在了地上。
沈夜看了一眼地上的名片,又看了看那扇被粗暴推開后,至今還敞開著的大門。
他搖了搖頭,內(nèi)心毫無波瀾地吐槽著。
“這業(yè)務(wù)能力,還是不太行啊?!?/p>
“跑路都跑得這么狼狽,連門都忘了關(guān)。”
他走上前,慢悠悠地將店門合上,重新掛好了風(fēng)鈴。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躺回那張熟悉的搖椅上,端起那杯已經(jīng)微涼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嗯。
這下清凈了。
“吱嘎——??!”
黑色的商務(wù)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輪胎摩擦聲,以一個(gè)極其夸張的甩尾動作,沖出了槐樹巷。
竇樂雙手死死地抓著方向盤,手背上青筋暴起,整個(gè)人的身體都在劇烈地顫抖。
不是因?yàn)閼嵟膊皇且驗(yàn)楹笈隆?/p>
是純粹的,劫后余生的虛脫。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車廂里,死一般的寂靜。
坐在副駕駛的肖自在,從離開書店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保持著一種失魂落魄的狀態(tài)。
他癱在座椅上,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那件標(biāo)志性的花襯衫,此刻被冷汗浸泡得皺巴巴的,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那精壯的肌肉線條。
但此刻,他不再是那頭擇人而噬的兇獸。
竇樂足足喘了五分鐘的氣,才勉強(qiáng)讓自己那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臟,平復(fù)了些許。
他扭過頭,看著身邊的肖自在,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自在……”
“你剛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這個(gè)問題,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肖自在封閉的感官。
他的身體,猛地一顫。
那雙空洞的眼睛里,重新泛起了一點(diǎn)神采,但那神采之中,充滿了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zhuǎn)過頭,深深地看著竇樂。
“頭兒……”
他的聲音,干澀,嘶啞,還帶著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
“我沒有‘看’到什么?!?/p>
“我是……‘感受’到了?!?/p>
“你懂嗎?那種感覺……”
肖自在似乎在極力尋找一個(gè)合適的詞來形容,但他失敗了。
他只能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語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
“我體內(nèi)的那頭‘野獸’……你一直都知道它的存在?!?/p>
“它很餓,很瘋狂,它想撕碎一切,吞噬一切。”
“可是,就在剛才,在那個(gè)書店里……”
肖自在的牙齒開始打顫,發(fā)出了“咯咯”的聲響。
“它……它不是感覺害怕?!?/p>
“不是的。”
“它是在……被分解,被抹除,被還原成最原始的虛無?!?/p>
“就像一張畫,被人用橡皮,一點(diǎn)一點(diǎn),從這個(gè)世界上擦掉?!?/p>
“頭兒……”
肖自在猛地抓住竇樂的手臂,他的手冰冷刺骨,力氣卻大得驚人。
“那個(gè)人,他不是人?!?/p>
“他……”
肖自在深吸一口氣,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牙縫里,擠出了最后的結(jié)論。
“我看到了……神。”
“我們……惹不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