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冰窖側(cè)門的寒氣,蝕骨鉆心。
朝顏僵立在半掩的鐵門前,里面腐敗的甜腥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觸手,撕扯著他鬼的腸胃。草席下,露出的半截小腿青白得刺眼。
猗窩座的善意的提醒如同重錘砸在意識里:活下去的基礎!
胃袋灼燒般痛楚,涎水失控分泌。“好香!”他好像被迷惑了向前一步,指尖觸到冰涼濕滑的門框……
記憶碎片猛地刺入!——那個被主人罰站的寒冬深夜冰冷的回廊,那個小女傭偷偷塞進他懷里那方暖爐的溫度!還有她壓低的、帶著關(guān)切的聲音:“拿著!別聲張!”
那是他珍惜的,極少得到過的溫暖。
朝顏像被烙鐵灼傷般猛地縮回手!劇烈喘息,幾乎站立不穩(wěn)!不!不能碰!
胃里的灼燒與記憶的暖流激烈沖撞!他踉蹌后退,如同逃離疫病之地,跌撞著沖入夜色!寒風吹干了他額角的冷汗。
……
宇治山府邸的書房,沉水香氣濃得有些滯悶。
燭光將無慘斜倚在狐裘寬椅上的影子拉長。
朝顏垂手立在書案旁三步遠處,如同一尊精心擺放的白瓷人偶,盡量將呼吸壓到最低,試圖驅(qū)散腦中殘留的冰窖腥氣和那份不該有的“柔軟”。
無慘的指尖漫無目的地在光滑的檀木扶手上輕點,發(fā)出沉悶的“噠…噠…”聲。半晌,那只蒼白修長的手隨意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召喚意味向內(nèi)側(cè)勾了勾。
朝顏沒有絲毫猶豫,立刻低垂著眼眸,姿態(tài)馴順跪下,膝行靠近軟榻邊緣,在距離足夠近的地方停下。
他沒有主動抬頭,但將自己整個身體都置于主人可觸及的范圍內(nèi)。
微涼的指腹隨即落在他光滑的下頜線上,帶著狎昵的力道輕輕刮過,如同盤玩一件溫潤的玉器。
無慘的指尖隨即向上游移,精準地捏了捏他小巧冰涼的耳垂,那冰玉般的觸感引得朝顏身體幾不可察地細微顫栗了一下。
“墨條研磨的聲音…虛浮了些,”無慘的聲音倦怠慵懶,仿佛在談論一件極為尋常的小事,視線卻若有似無地掃過他低垂的發(fā)頂,“怎么?昨夜城西冰窖里的‘美食’…還倒吊著你的胃口?”語調(diào)平淡,卻像一根冰冷的探針,精準地刺向他極力深埋的秘密角落。
朝顏的身體瞬間繃緊,心臟如同被無形的手捏緊:“屬……屬下……”喉間艱澀,努力平復的呼吸再次亂了節(jié)奏。
篤!篤!篤!
沉重突兀的敲門聲如同冰雹砸落瓦片,猛地撕裂了書房內(nèi)粘稠的空氣!
“進?!睙o慘的回應沒有絲毫波瀾,目光卻依舊落在朝顏緊繃的側(cè)臉上,仿佛在欣賞這無聲的驚悸。
門被無聲地推開,一個中年男仆步履僵硬地走入。
他面容刻板如同上了鎖的箱子,眼神空洞無神,只映照著燭火跳躍的影子。
然而,更令人窒息的是他身后——他正以一種近乎殘忍的拖曳方式,將一團不斷扭動掙扎、發(fā)出沉悶“嗚嗚”哀鳴的人影拖入!
刺啦,裙擺與光潔地板摩擦發(fā)出尖利的噪音!
咚! 身體的沉重悶響!
混雜著那被堵死嘴后扭曲絕望的嗚咽!
空氣瞬間凝固!
朝顏如同被冰封在原地!他甚至來不及思考命令,目光本能地被那掙扎的姿態(tài)牽引,被拖行的雙腿胡亂踢蹬!
那其中一只腳上,穿著一雙沾著熟悉油漬、甚至鞋尖略有磨損的舊棉鞋!廚房里的身影瞬間撞入腦海!
地上的人影似乎感受到了生的氣息,猛地拼命扭過頭!
淚水混合著塵土在她臉上沖出渾濁的溝壑!那張臉正是阿椿!那個小女傭!
她渾濁恐懼的眼瞳在混亂中驟然捕捉到呆立的朝顏!
如同溺斃者看見浮木!里面死灰般的絕望瞬間被一股瀕死的、瘋狂的光芒點燃!絕望的嗚咽聲瞬間拔高、扭曲成泣血般的哀鳴!
那雙瞪大的眼死死鎖住朝顏!無聲的尖叫響徹靈魂:救我!小少爺!求您!救救我!
“朝顏,去吧。”
四個字,平靜無波,卻帶著千山墜落的重量和刺骨的寒意,如同冰錐狠狠鑿進朝顏的聽覺神經(jīng)!
但是,他的雙腿像是被釘死了一樣,他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去剝奪曾經(jīng)給予他溫暖的人的生命!
下頜猛地被一只冰冷如玄鐵的手掌粗暴攫??!劇痛傳來!強橫的力量不容抗拒地將他低伏的頭顱硬生生抬起!迫使他毫無保留地直面對上那雙近在咫尺的、猩紅色的魔瞳深淵!
鼻尖幾乎相抵。
無慘眼中沒有任何狂怒,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視一切的冰冷,以及那深處涌動著的、對獵物垂死掙扎般的純粹玩味。
朝顏能清晰地在對方瞳孔中看到自己蒼白的倒影,寫滿了驚駭欲絕的恐懼、搖搖欲墜的希冀、徹底的破碎與無聲的乞求!
冰冷的吐息拂過朝顏顫抖的面頰,如同毒蛇探出的芯子:
“想抗命?”無慘的聲音壓得極低,貼著耳廓滑入,帶著一種致命磁性的誘惑和砭骨的寒意,“嗯?”一個音節(jié),尾音危險地挑起,如同懸在絲線上的鍘刀,“想忤逆我?”
朝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逆流!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不是的!不是反抗!他怎么能…怎么敢?!
無數(shù)畫面在腦中轟然炸開、飛旋——
冰冷絕望的雨夜里,是這只冰冷的手將他從瀕死的污泥中拽出!賦予了他超越凡俗卻又帶著詛咒的力量!是這個男人將他帶入這華美的牢籠,給予了他“宇治山朝顏”的名字!讓強大的猗窩座來教導他!讓他能跟在主人身邊、在主人腳下生存……是主人在他瀕臨徹底湮滅時給了他一條活路,哪怕是套著鎖鏈的活路!那力量、那身份、那“站著”的許可…都是主人賜予的!違抗主人?那不是勇氣,是對“恩主”徹底的背叛!是自我存在的根基崩毀!
“主…主人…”喉嚨被掐得變形,擠出破碎的氣音,帶著黏膩的哭腔和鋪天蓋地的恐懼,軟糯得像幼貓瀕死的嗚咽。
“求求您…饒…饒了她吧…”滾燙的淚水如同失控的洪流,洶涌滾落,浸濕了無慘掐著他下頜的冰冷手背,濺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她…她是照看過屬下的人…”聲音顫抖得不成句子,每一個字都浸透著卑微的乞憐,“屬下…屬下什么都肯吃…什么都肯做…求您…換個人吧…求您了…”
他將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寄托在主人的憐憫上,頭卻低垂得更深,幾乎不敢再看阿椿的方向,只死死盯著主人衣袍下擺上的暗紋,仿佛那紋路是救命的稻草。
無慘靜靜地俯視著他。
那洶涌的淚水,那張惶失措的求饒,那被恐懼和扭曲依賴撕扯得幾乎破碎的表情。這幅畫面比世間任何寶石都更能取悅他那掌控一切的欲望。
無慘能清晰地“感受”到朝顏靈魂深處那一絲微弱卻熟悉的抗拒脈動——與冰窖門前那股“眷戀”的波動如出一轍。果然,這點可笑的堅持,還在掙扎。
沉默如山岳般壓下,沉重得令人窒息。就在朝顏脆弱的神經(jīng)緊繃到即將斷裂、眼前陣陣發(fā)黑之時。
掐著他下頜的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猛地收緊了力道!
劇痛混合著窒息感讓朝顏不受控制地發(fā)出一聲瀕死的抽噎!“我的小貓…”無慘冰冷的氣息幾乎完全噴吐在他臉上,聲音低沉帶笑,卻裹挾著徹骨的寒意,“…主人的話…也開始挑揀著聽了?”
不等朝顏做出任何反應,一股陰寒刺骨的鬼氣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帶著絕對的控制意志,精準地刺入朝顏頸側(cè)最關(guān)鍵的要穴!
并非造成實質(zhì)傷害,而是瞬間凍結(jié)了他體內(nèi)所有鬼力運轉(zhuǎn)的通道!
一股力量被徹底抽離的、深不見底的虛弱感和無法掌控自身的極致恐懼,如同滔天巨浪瞬間淹沒了朝顏!
那感覺,如同突然跌落云端,比死亡更可怕的墜落感攫住了他的靈魂!
“還是…”無慘的聲音貼著被冷汗浸濕的耳廓,如同毒蛇纏頸,低語著最殘酷的審判,“…你更懷念那個雨夜里…被當成一塊…等著任人宰割的碎肉的滋味?”
冰冷的雨!瀕死的窒息!被整個世界徹底拋棄、靜靜腐爛的絕望黑暗! 那些被他深深埋藏的恐懼記憶,如同掙脫牢籠的惡鬼,瞬間將他拖回了那個冰冷的地獄!被丟棄的、不被需要的、只能等待腐朽的絕望感吞噬了所有!
不!不要!不能回去!不能變回那灘爛肉!
被剝奪力量的感覺放大了千倍的恐懼!對墜落深淵、被徹底抹消的恐懼瞬間壓垮了所有防線!
那僅存的、最后一絲抵抗的微光,如同風中殘燭,“噗”的一聲,徹底熄滅在無邊的恐懼黑暗之中。
絕望的淚水無聲地滑過蒼白的面頰,里面已無絲毫光彩,只剩下一片認命的、死寂的空洞。他認命地、徹底地垂下了眼瞼,連細微的掙扎都消失了。
無慘滿意地欣賞著那份光芒在朝顏眼底徹底消散,如同欣賞一件即將被打磨完美的器物失去了最后的煙火氣,只剩下純粹的、可塑的胚體。
他松開了掐緊下頜和封鎖鬼力的手掌。
命令如同最終的喪鐘,冰冷地敲響:
“撕開她,”無慘的目光掃過地上因朝顏的屈服而瞬間失去所有光芒、如同徹底熄滅的燈芯般的阿椿,如同掃過一粒塵埃,“嚼碎了,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