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窗外的暴雨依舊瘋狂地沖刷著世界。一陣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混雜著呼喊,由遠及近,
穿透雨幕,猛地撞開了診所沉重的大門。“林醫(yī)生!林醫(yī)生!救命啊——!
”是值班護士小周的聲音,帶著哭腔,尖利得變了調。我猛地一激靈,
渙散的神智被這凄厲的呼救聲強行拽回一絲。連滾帶爬地掙扎起來,
扶著墻壁踉蹌著沖到前廳。門口一片狼藉。
兩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男人抬著一副臨時用門板做成的擔架沖了進來。
擔架上躺著一個女人,腹部高高隆起,身下的被褥已經被血水和羊水浸透了一大片暗紅。
她臉色慘白如紙,頭發(fā)被汗水和雨水黏在臉上,雙眼緊閉,氣息微弱,
口中發(fā)出斷續(xù)的、痛苦已極的呻吟?!傲轴t(yī)生!快!快救救我媳婦!”為首那個男人,
四十來歲,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聲音嘶啞絕望,“要生了!難產!
在屋里折騰了一天一夜,穩(wěn)婆……穩(wěn)婆說不行了!求求您!只有您能救她了!求求您!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砰砰地磕著頭。擔架上的女人,在劇烈的陣痛中猛地抽搐了一下,
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那聲音尖銳刺耳,在空曠的診所里回蕩,
瞬間喚醒了我的職業(yè)本能。難產!兩條命!
醫(yī)生的職責瞬間壓倒了所有殘留的恐懼和剛才那地獄般的景象?!翱欤√нM產房!
二樓盡頭那間!”我的聲音嘶啞,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小周!準備消毒器械!熱水!
強心針!快!”護士小周臉上還殘留著驚恐,但看到眼前危急的情況,也立刻行動起來。
眾人手忙腳亂地將產婦抬上二樓。走廊盡頭那間空置的待產室,第一次真正派上了用場。
濃重的血腥味迅速在房間里彌漫開來,混合著消毒水的氣息,
形成一種生與死激烈交鋒的戰(zhàn)場味道。產婦的情況極其兇險。胎位不正,宮縮乏力,
失血嚴重,心跳微弱。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摒棄一切雜念,
將全部心神投入到這場與死神的賽跑中。戴上消毒手套,檢查胎位,
注射催產素和強心針……每一個動作都力求精準。汗水順著我的鬢角流下,模糊了視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煎熬。產婦的呻吟越來越微弱,
臉色由蒼白轉向灰敗。監(jiān)測胎心的儀器發(fā)出令人心焦的、緩慢而沉悶的“咚咚”聲,
顯示胎兒的心跳也在減弱?!傲轴t(yī)生……胎心……胎心快沒了!”小周的聲音帶著哭腔,
指著儀器屏幕。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難道……又要眼睜睜看著一尸兩命的悲劇重演?不!
絕不!“準備產鉗!”我咬著牙下令,聲音嘶啞,“再試一次!
”就在我轉身去拿產鉗的剎那,異變陡生!“哇啊——!
”一聲異常嘹亮、尖銳、帶著無盡怨毒和凄厲的嬰兒啼哭聲,
毫無征兆地、穿透了窗外狂暴的雨聲和產婦微弱的呻吟,猛地炸響在產房里!
這聲音……不是來自產婦的腹部!不是來自儀器!
它就那么憑空地、清晰地、仿佛貼著每個人的耳朵響起!尖銳得能刺穿耳膜,
帶著一種不屬于人間的冰冷和絕望!“啊——!”小周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手里的器械盤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跪在產床邊的男人猛地抬起頭,
臉上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連昏迷中的產婦,
身體也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這哭聲狠狠刺中。而我,如遭雷擊!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這哭聲……和之前小周描述的一模一樣!它終于……不再僅僅是“聽說”了!
就在這令人魂飛魄散的啼哭聲響起的同時,產床上一直昏迷垂危的產婦,身體猛地向上弓起,
像一張拉滿的弓!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短促而用力的嘶吼!“出來了!頭出來了!
”小周的聲音變了調,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什么?!我猛地回頭,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剛才還毫無進展的產道,
此刻竟然……胎兒小小的、濕漉漉的頭頂赫然露了出來!整個過程快得不可思議,
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巨大的力量,在產婦體內狠狠一推!一切都快得超出了常理!
我來不及思考這詭異的變化,職業(yè)本能再次壓倒一切。我撲到產床邊,
雙手接住那滑出的嬰兒身體,順勢牽引。“哇——!”又是一聲啼哭。這一次,
是真實的、屬于人間的、帶著生命氣息的哭聲。一個渾身沾滿血污和胎脂的男嬰,
落在了我的臂彎里。他的小臉憋得青紫,但手腳有力地掙扎著,宣告著一個新生命的誕生。
然而,沒有喜悅。產房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嬰兒微弱的哭聲和窗外持續(xù)不斷的暴雨聲。
那個剛剛還瀕死的產婦,在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娩出胎兒后,頭一歪,徹底沒了聲息。
監(jiān)測儀上,代表心跳的線條拉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她死了?!跋眿D——!
”男人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撲倒在床邊。我抱著那個渾身是血、尚在啼哭的嬰兒,
像抱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僵立在原地。手臂上溫熱的血液觸感,
卻無法驅散我心底那徹骨的冰寒。成功了?
了……可母親死了……而且是以這種……無法理解的方式……就在這死寂與悲痛凝固的瞬間。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茫然地投向產房那扇巨大的、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模糊的玻璃窗。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密集的雨線在黑暗中劃出無數(shù)道銀亮的軌跡。然而,
就在那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一張女人的臉,緊貼著濕漉漉的玻璃,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那是一張極其年輕、極其美麗的臉。皮膚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如同上好的瓷器。眉眼精致,
鼻梁挺秀,嘴唇是那種近乎透明的淡粉色。烏黑的長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頰兩側。
她穿著一身極其鮮艷、極其刺目的……大紅色的嫁衣!衣料是上好的綢緞,
金線繡著繁復的鳳凰牡丹圖案,在窗外偶爾劃過的慘白閃電映照下,
閃爍著詭異而華麗的光澤。她的懷里,抱著一個用同樣鮮紅如血的綢緞包裹著的襁褓。
她的嘴角,正緩緩地向上勾起。那笑容,美得驚心動魄,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滿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異。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
隔著被雨水沖刷的玻璃,隔著生與死的界限,
清晰地向我傳遞著無聲的話語:“第十個……”“……齊了。”“轟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慘白巨雷,如同開天辟地般,猛地炸響在診所的屋頂之上!
狂暴的電流瞬間撕裂了黑暗,將整棟洋樓,
連同窗外那張緊貼著玻璃的、穿著血紅嫁衣的、抱著襁褓的、帶著詭異滿足笑容的女人臉龐,
照得一片青森慘白,纖毫畢現(xiàn)!那刺目的、非人間的強光,如同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
狠狠扎進我的瞳孔深處!眼睛一陣劇痛,視野瞬間被一片灼熱的白光徹底吞噬!緊接著,
是絕對的黑暗,和耳膜被巨大雷聲震得嗡嗡作響的轟鳴?!斑腊 ?!
”我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痛呼,猛地閉上了刺痛流淚的眼睛。
懷里的嬰兒似乎也被這滅世般的雷聲驚嚇,發(fā)出了更加尖銳、更加凄厲的啼哭。幾秒鐘后,
當那毀天滅地的雷聲余威終于散去,只剩下窗外依舊狂暴的雨聲時,我才顫抖著,
艱難地重新睜開刺痛流淚的雙眼。
窗外……只剩下一片被雨水瘋狂沖刷著的、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那張臉,
那身刺目的血紅嫁衣,那個血紅的襁褓……如同被剛才那道巨雷徹底蒸發(fā),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冰冷的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留下縱橫交錯的、如同淚痕般的水跡。產房里,
死一樣的寂靜。只有嬰兒持續(xù)的啼哭,男人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以及護士小周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我抱著那個渾身是血、象征著“第十個”的生命,
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臂上嬰兒溫熱的體溫和血腥味,
與剛才窗外那張冰冷詭異的臉龐、那無聲的唇語、那身血紅的嫁衣,
形成了最恐怖、最荒誕的對比?!暗谑畟€……齊了……”這五個字,如同淬了冰的毒針,
一遍又一遍,帶著無盡的怨毒和冰冷的滿足感,
在我被雷聲震得嗡嗡作響的腦海里反復回蕩、穿刺。我的目光,
不受控制地、緩緩移向懷中啼哭的嬰兒。那小小的、皺巴巴的臉,此刻在我眼中,
不再是一個新生的生命,而是一個……一個被某種無法言說的恐怖存在所標記的……祭品?
戰(zhàn)利品?還是……某種循環(huán)終于完成的……證明?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
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凍結了我所有的血液和思維。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因為極致的恐懼而瘋狂磕碰的聲音。“林……林醫(yī)生?
”小周顫抖的、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她驚恐地看著我,又看看我懷里的嬰兒,
再看看空無一物的、只有雨水流淌的窗戶,眼神里充滿了崩潰的茫然和深不見底的恐懼。
那個失去妻子的男人,停止了哀嚎,抬起布滿淚水和血絲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我,
又看看死去的妻子,再看看那個啼哭的嬰兒,最后,
他的目光也落向了那扇空蕩蕩的、如同巨大黑洞般的窗戶。他的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
卻最終只發(fā)出一串毫無意義的、破碎的嗚咽。他猛地低下頭,
將臉深深埋進妻子尚有余溫卻已失去生命的手掌里,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產房里,
只剩下嬰兒持續(xù)不斷的、尖銳的啼哭,如同喪鐘般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我猛地一個激靈,
仿佛從夢魘中被這哭聲驚醒。不!不能待在這里!一刻也不能!“小周!
”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帶他去清洗!保暖!快!
”我將懷中那個滾燙的、啼哭不止的“第十個”嬰兒,幾乎是塞到了小周僵硬的臂彎里。
她像接住一塊燒紅的烙鐵,身體猛地一顫,但還是下意識地抱緊了,眼神依舊驚恐地望著我。
我沒有再看任何人,沒有看那死去的產婦,沒有看那崩潰的男人,
更沒有再看那扇空蕩蕩的窗戶。我像一具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
僵硬地、跌跌撞撞地沖出產房,沖下樓梯。皮鞋踩在濕漉漉的地板上,
發(fā)出空洞而慌亂的響聲,在死寂的樓道里回蕩。
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個剛剛被我砸開的、通往地獄密室的洞口!
洞口依舊張著黑黢黢的大嘴,那股混合著福爾馬林和濃重血腥腐敗的惡臭,如同實質的毒瘴,
源源不斷地從里面涌出。這一次,我沒有絲毫猶豫,
甚至沒有去找手電筒——借著窗外偶爾劃過的慘白閃電,我像一頭負傷的野獸,
手腳并用地再次鉆了進去。冰冷刺骨的空氣瞬間包裹了我。我撲到那個鐵架子前,
借著閃電短暫的光明,
目光死死地、一個一個地掃過那些浸泡在渾濁福爾馬林液體中的胎兒標本。七個。還是七個。
沒有增加。冰冷的玻璃罐反射著閃電的青光,
罐中那些小小的、灰白色的、蜷縮的身影在渾濁的液體里無聲地懸浮著。標簽貼在罐底,
可見:“庚申年三月初七” “庚申年五月廿二” “辛酉年臘月初九” ……每一個日期,
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在我的記憶深處。這些日期……我猛地想起,
在接手這棟洋樓時,房東老頭眼神閃爍地提過幾句,似乎都是這棟兇宅前幾任主人家里,
曾經發(fā)生過的、與難產相關的悲劇時間點!當時只當是流言蜚語,此刻卻成了最恐怖的注腳!
七個日期!七個胎兒!那剛才誕生的……是第八個?第九個?第十個?
薛靜婉……那個穿血紅嫁衣的女人……她無聲的唇語是“第十個”!
“第十個……齊了……” 這冰冷的宣告再次在我腦海中炸響。齊了?齊了什么?
她收集的……是難產而死的母親?還是……這些未能降生或降生即死的嬰兒?
一股巨大的、令人作嘔的眩暈感猛地襲來。我扶著冰冷的鐵架,劇烈地喘息,胃里翻江倒海。
不對!這七個罐子里的,顯然是未能降生的胎兒!那剛才那個活下來的嬰兒……算什么?
混亂的思緒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的大腦。就在這時,
一道更加明亮、更加持久的閃電劃破夜空,慘白的光瞬間灌滿了整個狹小的密室!光線下,
我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在鐵架子最底層,靠近冰冷水泥地的角落,似乎……有東西!
不是玻璃罐!是別的!我?guī)缀跏菗淞诉^去,不顧地上的冰冷和灰塵。
那是一個被遺忘在角落里的、蒙著厚厚灰塵的硬殼筆記本!深棕色的皮面,
邊緣已經磨損卷曲。它被隨意地丟棄在那里,仿佛一件無足輕重的垃圾。我的手顫抖著,
拂去封面上厚厚的積塵。沒有名字,
只有一行褪色的、用娟秀卻帶著一絲潦草的字跡寫下的日期:“壬戌年冬月初八”。
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這個日期……很新!就在去年冬天!
正是這棟洋樓上一任主人居住的時間!房東老頭似乎提過,那家人搬走得非常匆忙,
家中有孕婦不幸流產……強烈的預感攫住了我。我顧不上污穢,顫抖著手指,
翻開了這本塵封的筆記。里面的字跡,與封面如出一轍,
娟秀中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急促和……恐懼?!岸鲁跞?,晴。腹中孩兒已足月,胎動頻繁。
夫君近日愈發(fā)焦躁,婆母言語間亦多不滿。只盼是個麟兒,以慰薛家香火。靜婉,
你要爭氣……”“冬月初五,陰。腹痛陣陣,似是要生了!穩(wěn)婆請來,
婆母卻遲遲不肯去請洋醫(yī)。言道女人家生產,哪有那么嬌貴?痛得厲害,
心中甚是不安……”“冬月初七,夜,大雨。痛了整整兩日!穩(wěn)婆束手無策,言道胎位不正,
恐是橫生倒養(yǎng)!血……流了好多血!婆母終于慌了,
命下人去請廣濟醫(yī)院的威爾遜醫(yī)生……下人去而復返,渾身濕透,
面無人色……言道威爾遜醫(yī)生出診未歸,當值護士稱……稱洋人醫(yī)院……不收難產婦人!
怕污了手術室!天旋地轉!夫君何在?婆母何在?只聽到他們在門外爭吵,
婆母哭罵:‘沒用的東西!生個賠錢貨也這般難!薛家造了什么孽!
’賠錢貨……賠錢貨……原來……他們早知是女胎……他們……他們不要我們母女了!
好冷……好痛……血……止不住的血……”字跡在這里變得極其潦草、扭曲,
仿佛用盡最后力氣在控訴:“我好恨!我好恨這吃人的宅子!恨那見死不救的洋人!
恨這重男輕女的世道!恨這薛家滿門!
我的孩兒……娘對不起你……娘帶你走……娘要他們……血債血償!
一個……都別想逃……別想……”最后幾頁,
是徹底瘋狂的、反復涂抹的、如同詛咒般的字句,寫滿了“恨”字,
寫滿了模糊不清的、類似符咒的圖案,
還有一個個觸目驚心的、用深褐色(很可能是干涸的血跡)畫下的叉!“壬戌年冬月初八,
寅時。靜婉絕筆?!惫P記本從我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般的手中滑落,
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真相,如同密室中冰冷的空氣,
瞬間灌滿了我的肺腑,凍結了我每一滴血液。薛靜婉。
那個被父權吞噬、被洋人醫(yī)院拒之門外、被夫家視為棄子的姨太太。她和她的女嬰,
懷著滔天的怨恨死在了這棟宅子里。她回來了。帶著對奪走她母女性命的一切的刻骨仇恨,
回來了!她收集的,不是胎兒標本。
……是七個因難產而死在她之前的、同樣被這座宅子或那個冷漠時代所吞噬的未出世的生命!
是她復仇的同道,是她力量的源泉!是她布下的、籠罩這座兇宅的怨毒詛咒的一部分!
她等待的,是第十個!第十個因難產而瀕臨死亡的產婦!
第十個在她怨念籠罩下、在她“幫助”下強行降生(無論生死)的嬰兒!
用這第十次分娩的痛苦、鮮血和死亡,來完成她最后的、最強大的復仇儀式!
用這第十個生命,作為祭品,徹底穩(wěn)固她跨越生死的恐怖力量!
“齊了……”這冰冷的兩個字,此刻蘊含著令人魂飛魄散的重量。儀式完成。她的怨念,
她的力量……將再無束縛!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時,竟詭異地停了。死寂,
比雷聲更令人心悸的死寂,沉甸甸地壓了下來。仿佛整個世界的聲響都被抽空,
只剩下我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如同瀕死的鼓點。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惡意,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從四面八方洶涌而至,
充滿了診所的每一個角落。空氣變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無比艱難。
燈光(不知何時恢復了)變得極其昏暗,電壓不穩(wěn)地滋滋作響,
將墻壁和家具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變形,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樓上產房的方向,
猛地傳來小周一聲凄厲到極點的尖叫!那叫聲里蘊含的恐懼,足以刺穿最堅硬的心臟!
“啊——?。?!”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和那個男人更加絕望、更加非人的哀嚎!
那嚎叫聲中,充滿了目睹了超越理解極限的恐怖后的徹底崩潰!我的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恐懼,我像一支離弦的箭,用盡全身力氣沖向樓梯!一步兩階,
皮鞋踩在木板上發(fā)出咚咚的巨響,在死寂中如同喪鐘。沖到二樓走廊,
眼前的景象讓我瞬間僵立在原地,血液徹底凝固!產房的門大開著。
小周癱倒在門口走廊的地板上,雙目圓睜,瞳孔渙散,身體還在無意識地微微抽搐,
顯然已經嚇暈了過去。產房內,一片狼藉。監(jiān)測儀器被扯落在地,輸液架歪倒,
白色的床單上濺滿了暗紅的血點。那個剛剛失去妻子的男人,此刻背對著門口,跪在產床前。
他的身體篩糠般劇烈地抖動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
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而他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產床上方,
那扇巨大的、此刻被推開了一條縫隙的窗戶!冰冷的夜風,正從那條縫隙里灌進來,
吹動著白色的窗簾,如同招魂的幡。窗戶玻璃上,殘留著幾道濕漉漉的、纖細的指痕,
像是……一只冰冷的手,剛剛從外面推開過它。順著男人呆滯恐懼的目光望去——產床上,
那個剛剛還裹在干凈襁褓里、啼哭不止的男嬰……不見了!
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染著幾點血跡的襁褓,凌亂地丟在產婦冰冷的尸體旁邊!
“孩……孩子……”男人猛地轉過頭,臉上涕淚橫流,混合著極致的悲痛和恐懼,
扭曲得不成人形,他指著敞開的窗戶,語無倫次,
“紅……紅衣服……抱走了……她……她抱走了!穿紅嫁衣……她跳下去了!跳下去了啊!
”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嚎,連滾爬爬地撲到窗邊,不顧一切地探出大半個身子向下張望,
絕望地嘶喊:“我的兒啊——!”我沖到窗邊,冰冷的夜風撲面而來,
帶著雨后的潮濕和一股……若有若無的、冰冷的甜腥氣息。樓下后院一片漆黑,
只有泥濘的地面在遠處路燈微弱的光線下泛著模糊的水光。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沒有紅嫁衣的身影,也沒有嬰兒的蹤跡。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男人驚嚇過度產生的幻覺。
但我知道,不是。那股冰冷的甜腥氣,那扇被推開的窗,
那個消失的嬰兒……還有男人眼中那純粹的、源于靈魂深處的恐懼,
都在無聲地宣告著一個冰冷的事實:薛靜婉,帶走了第十個祭品。儀式,徹底完成了。
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從我的骨髓深處滲透出來,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我扶著冰冷的窗框,
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診所里,那股無處不在的冰冷惡意,
此刻濃烈得如同粘稠的膠水,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燈光忽明忽滅,
電壓不穩(wěn)的滋滋聲如同毒蛇的嘶鳴??諝饫飶浡?、福爾馬林和一種令人作嘔的甜香,
那是怨念凝結成的實質?!班类馈馈惫蛟诖斑叺哪腥撕韲道锇l(fā)出意義不明的抽氣聲,
身體劇烈地痙攣了幾下,眼白一翻,終于也徹底暈厥過去,軟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整棟樓,
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電壓不穩(wěn)的燈絲在茍延殘喘地滋滋作響,
以及我沉重如鼓的心跳。完了。一切都完了。薛靜婉的怨念,在完成“第十個”的獻祭后,
已經徹底掙脫了束縛。這棟槐蔭巷48號,這座哥特式的囚籠,將徹底淪為她的鬼域。
留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將是她的獵物,是她宣泄那積壓了不知多少年的、滔天恨意的對象!
逃!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我混沌的腦海!必須立刻逃離!帶著小周,
帶著這個暈倒的男人,離開這個地獄!我猛地轉身,準備去拖拽地上昏迷的小周。然而,
就在我轉身的剎那——“嗒……”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水滴落地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
我的動作瞬間僵住,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一股冰冷的、帶著濃重水汽和甜腥氣息的陰風,
猛地從我后頸掠過!我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銹的機器般,一點一點地扭過頭。目光,
投向身后那深邃、昏暗的走廊。走廊盡頭,通向樓梯的方向?;璋甸W爍的燈光下,
那原本空無一物的樓梯口地面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行濕漉漉的、小小的腳印!那腳印的形狀,
和我在密室里看到的一模一樣!小小的,不足月的嬰兒腳印,帶著一種粘稠的質感,
像是剛從血泊里踩出來。它們歪歪扭扭,從樓梯下方延伸上來,
一路……向著我所在的產房門口延伸過來!腳印的盡頭,就在我身后不到三步遠的地方!
“嗒……”又是一聲輕微的滴水聲。這一次,聽得更加真切。那聲音……就在我的腦后!
一股冰冷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濕氣,輕輕地、拂過了我的后頸皮膚。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停止了流動。極致的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我。
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對致命危險的預警在瘋狂尖叫!不能回頭!絕對不能回頭!
傳說中,人的肩頭有兩盞陽火,回頭一次,便會熄滅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