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月輪像浸了血的玉盤，懸在祭壇后山的古木梢頭。
阿史那野蹲在青石板縫隙里，指甲掐進掌心——他能聽見巡夜犬的喘息聲正從左側(cè)三十步外傳來，喉嚨里滾動著威脅的低鳴。
“穩(wěn)住?！碧K摩姬的手按在他后頸，體溫透過鹿皮護肩滲進來，“它們的耳朵在抖，是警覺，不是攻擊?！彼闹讣庹戳它c隨身攜帶的艾草汁，抹在他手背，“用靈骨的氣息。
萬物語要像哄受了驚的小狼崽，不是對抗?！?/p>
阿史那野閉了閉眼，靈骨碎片貼著心口發(fā)燙。
那是三天前他從信鴿記憶里扒出來的畫面：月光下的祭壇，圖帕克的手按在石縫間，碎骨上沾著半片靛藍色羽毛——庫丘林的繡坊里，瑪雅總用這種羽毛裝飾頭巾。
犬群的腳步聲近了。
他能聽見它們喉管里的震動，像繃緊的皮鼓?！皠e叫?！彼谛睦锬?，靈骨的暖意順著血脈爬進喉嚨，“你們的崽子在犬舍里等媽媽喂奶，月亮太亮，照得石子硌爪子?！?/p>
最前面的花斑犬突然頓住，前爪扒拉兩下地面，喉嚨里的威脅變成了輕哼。
后面的黑背犬跟著嗅了嗅空氣，尾巴在月光下晃出殘影。
蘇摩姬拽了拽他的衣角，兩人貼著祭壇外墻的陰影挪向側(cè)門——門軸上的桐油味混著鐵銹，是納蘭的手法，他總在武器上涂這種防蝕的東西。
地下通道的潮氣裹著腐葉味撲來。
阿史那野摸出火折子，卻被蘇摩姬按住手腕?！皠e用。”她的眼睛在黑暗里泛著幽光，“我看得見，祭壇主殿的燈盞還亮著。”
通道盡頭的石門虛掩著，漏出一線昏黃。
阿史那野貼著門縫望進去，后槽牙咬得發(fā)疼——圖帕克正把半塊骨雕按進祭壇中央的凹槽，骨面上的紋路像活過來的蛇，順著石縫往四周爬。
納蘭背對著門，手里的青銅匕首反握在掌心，刀鞘上纏著的紅繩是庫丘林竹樓前掛的那種。
“放穩(wěn)了?！眻D帕克的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興奮，“等黑氣沖出來，庫丘林長老就能用祖先的魂血洗清我們的罪?！彼氖种竸澾^骨雕裂痕，“當年那老薩滿說背叛者的骨會反噬，可他的血早喂了狼，現(xiàn)在輪到我們——”
“誰允許你們喚醒背叛者之魂？”
炸雷般的喝聲震得石屑簌簌落。
阿史那野眼前一花，祭壇上方浮起半透明的人影：鹿皮斗篷上的鷹羽在虛空中翻卷，臉上的油彩是契卡部落最古老的戰(zhàn)紋——是三百年前的大薩滿，靈骨最后一任正統(tǒng)守護者！
圖帕克的手猛地縮回來，撞翻了供桌上的酒盞?！澳?..你早該散了！”他脖頸上的青筋暴起，“庫丘林長老說過，只要用活人的血祭，就能讓你的魂煙消云散！”
“你們才是真正的繼承者？”祖先的聲音像刮過巖縫的風，“當年你祖父割斷我喉管時，也是這么說的?！彼忠粨]，祭壇周圍騰起青色光霧，圖帕克被撞得踉蹌著撞在石柱上，納蘭的匕首“當啷”掉在地上，整個人被掀翻在供桌旁，額頭磕出鮮血。
阿史那野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
他攥緊靈骨碎片，趁亂沖上前——指尖剛碰到骨雕邊緣，圖帕克突然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抄起供桌下的短矛砸過來?！白プ∷?！
靈骨不能讓守墓人拿回去！“
“庫丘林才是背叛者！”阿史那野拽著靈骨就地翻滾，碎片劃破掌心，血珠滴在骨面上，“他想毀掉靈骨掩蓋祖先弒主的真相！
三百年前的血，現(xiàn)在要濺在你們身上！“
殿外突然傳來騷動。
阿史那野抬頭，月光從穹頂?shù)溺U空處灑進來，照見石門外擠著密密麻麻的人影——老獵人塔卡魯舉著火把，賣野果的老婦攥著紡錘，連總跟在庫丘林身后的小祭司都在發(fā)抖，手里的骨鈴掉在地上，“當啷當啷”滾到阿史那野腳邊。
“預言并非災難！”蘇摩姬突然站到祭壇邊緣，周身的光紋像被風吹散的星子，“我看見的黑暗，是有人用背叛引來的！”她指向捂著頭的圖帕克，“他說的血祭，會讓蠻族的刀砍進我們的谷倉！”
人群里傳來抽氣聲。
老獵人塔卡魯?shù)幕鸢鸦瘟嘶?，照亮他臉上的淚痕：“我就說上個月阿茲特克帶回來的箭頭不對...那銅銹的顏色，和我當年在北方蠻族營地見過的一模一樣！”
“閉嘴！”納蘭突然撲過來，手里不知何時多了把淬毒的短刀。
阿史那野本能地把蘇摩姬護在身后，靈骨碎片在掌心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肉——他聽見頭頂祖先的嘆息，青色光霧突然凝成一道屏障，短刀砍在上面，迸出一串火星。
圖帕克趁機撿起短矛，矛頭映著月光泛著冷光。“殺了他們！”他吼著撲過來，矛尖直指阿史那野心口。
千鈞一發(fā)之際，蘇摩姬的手按在他腰側(cè)，帶著他往旁邊猛地一偏——矛尖擦著鹿皮護心鏡劃過，在石地上犁出半尺深的溝。
“往殿后跑！”蘇摩姬的聲音帶著他從未聽過的急切，“我夢見過這里的地道，出口在老槐樹底下！”她踢翻供桌擋住圖帕克的追擊，拉著阿史那野鉆進祭壇后方的暗門。
身后傳來圖帕克的怒罵和石塊滾落的聲響。
阿史那野攥緊靈骨碎片，能感覺到上面的紋路正在發(fā)燙，像有什么東西要破骨而出。
暗道里的風突然變了方向，帶著股熟悉的青草香——是村東頭老槐樹的味道，蘇摩姬常說那棵樹的根須能聽見地底下的秘密。
“等等?！碧K摩姬突然停住腳步，指尖按在石壁上。
月光從頭頂?shù)目p隙漏下來，照見她眼底翻涌的光紋，“靈骨在說話?！彼D(zhuǎn)頭看向阿史那野，“它說...真正的背叛者還沒出現(xiàn)。
庫丘林的影子里，藏著更黑的東西?！?/p>
暗道深處傳來石塊摩擦的聲響，像有人正順著他們的腳印追來。
阿史那野把靈骨碎片塞進懷里，反手握住蘇摩姬的手：“那就讓他來吧?！彼穆曇衾飵е奶鹦?，“這次，我們要連根拔起?！?/p>
月光透過暗道口的樹縫，在兩人腳下投下交錯的影子。
遠處傳來犬吠，混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但阿史那野聽見的，是靈骨在他心口輕鳴，像祖先在說：“孩子，你們走的路，才是部落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