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程野的公寓有一股陌生的味道。齊喻躺在客臥床上,盯著天花板上陌生的裂紋想。不是難聞,只是不像家——沒有程野慣用的洗發(fā)水味,沒有兩人一起選的洗衣液香,甚至沒有那個總是忘記倒的垃圾桶散發(fā)的氣息。
手機屏幕亮起,是程野發(fā)來的消息:【剛開完會,今天被總監(jiān)罵了三次。想你了?!?/p>
齊喻看了眼時間——凌晨一點十八分。他立刻撥通視頻電話,程野的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眼下掛著明顯的黑眼圈。
"又加班到這時候?"齊喻皺眉,"你答應(yīng)過我十二點前睡覺。"
程野揉了揉臉:"新官上任嘛。團隊里有人不服管,項目進度又趕..."他頓了頓,突然壓低聲音,"等等,你怎么在我公寓?"
齊喻把鏡頭轉(zhuǎn)向四周:"看不出來?我來給你個驚喜啊,結(jié)果你根本沒回家。"
"操。"程野懊惱地抓頭發(fā),"我該告訴你的,這周都要通宵趕方案。"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柔軟,"你大老遠跑來就為了...?"
"兩周沒見了。"齊喻輕聲說,"而且你說床頭柜有驚喜。"
程野眼睛一亮:"找到了?"
"嗯。"齊喻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小盒子,"這對戒是什么意思,程主管?"
屏幕里的程野耳根通紅:"就...先占個位。正式的求婚不能這么隨便。"
齊喻笑著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大小剛好。"他對著鏡頭晃了晃,"我的驚喜泡湯了,你的倒是成功了。"
程野突然湊近屏幕,聲音壓得更低:"我現(xiàn)在就想開車回去。"
"別鬧,都幾點了。"齊喻制止他,"周末我再去城西找你。"
掛斷電話后,齊喻環(huán)顧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房間。程野搬走一個月了,他們嚴格遵循著"兩周見一次"的約定,輪流做那個長途跋涉的人。齊喻打開冰箱,里面整齊排列著礦泉水和他喜歡的酸奶——程野顯然為他的到來做了準備。
他把戒指摘下來放回盒子,突然覺得鼻子發(fā)酸。成年后第一次,他感到如此強烈的思念,像胸口缺了一塊。
周末的城西公寓熱鬧得多。程野興奮地展示他新學(xué)的廚藝——雖然煎牛排還是有點老;齊喻則帶來了精心整理的相冊,記錄他們這一個月各自的生活。
"這是上周部門outing,"程野指著照片里一個扎馬尾的女生,"就是總發(fā)曖昧表情包那個,現(xiàn)在知道我有主后收斂多了。"
齊喻湊過去看:"挺漂亮的嘛。"
"沒你好看。"程野親了他一口,"對了,我媽問你什么時候去家里吃飯,她學(xué)了幾道新菜。"
這樣的重逢成了他們最珍視的儀式。程野會在日歷上畫紅圈倒計時,齊喻則準備各種小驚喜——有時是一張老照片,有時是程野喜歡的點心。分離變得不再那么難以忍受,因為他們知道,下一次見面永遠在計劃之中。
直到那個深夜的電話打破一切。
齊喻被刺耳的鈴聲驚醒時,窗外暴雨如注。來電顯示是"程媽媽",他瞬間清醒——程母從不會在這種時候打電話。
"阿姨?"
"小齊,"程母的聲音異常虛弱,"我...不太舒服..."
電話那頭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齊喻跳下床,一邊穿衣服一邊撥打120,同時給程野發(fā)了緊急消息:【阿姨可能中風了,我現(xiàn)在過去,你直接去醫(yī)院匯合!】
暴雨中的能見度幾乎為零。齊喻緊握方向盤,不斷撥打程野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等他趕到程家時,救護車已經(jīng)在了。醫(yī)護人員正將程母抬上擔架,程父臉色慘白地跟在后面。
"叔叔!"齊喻沖過去,"程野聯(lián)系上了嗎?"
程父搖頭:"他電話打不通。醫(yī)生說可能是腦溢血..."
齊喻幫程父鎖好門,開車緊隨救護車。他不斷嘗試聯(lián)系程野,卻只收到一條自動回復(fù):【在會議中,稍后回復(fù)】。直到醫(yī)院急診室門口,他的手機才突然響起——是個陌生號碼。
"請問是齊喻先生嗎?"一個女聲問道,"這里是城西高速交警大隊。程野先生將您設(shè)為緊急聯(lián)系人..."
齊喻的世界在那一刻靜止了。他機械地記下醫(yī)院地址,向程父簡單說明情況后,又沖進雨幕中。
城西中心醫(yī)院的急診室比想象中明亮。齊喻渾身濕透地沖進大廳,護士指引他來到一個簾子隔開的床位。程野額頭上貼著紗布,正皺著眉頭看手機。
"程野!"齊喻聲音發(fā)抖。
程野抬頭,眼中閃過驚訝和愧疚:"你怎么...我媽怎么樣了?"
齊喻想擁抱他又想揍他:"阿姨在市中心醫(yī)院,初步診斷是腦溢血。"他深吸一口氣,"而你,他媽的在高速上出車禍?!"
"我看到你消息就立刻往回趕,"程野虛弱地解釋,"雨太大,一輛貨車打滑..."他試圖站起來,"我得去看我媽..."
醫(yī)生及時出現(xiàn)制止了他:"輕微腦震蕩,至少觀察24小時。"
齊喻按住掙扎的程野:"我去照顧阿姨,你老實待著!"
"不行,"程野抓住他的手腕,"我爸一個人應(yīng)付不來,他...從沒去過醫(yī)院。"
齊喻從未見過程野如此慌亂的眼神。他嘆了口氣,拿出手機:"我讓李明去陪叔叔,你好好配合檢查。"
最終妥協(xié)方案是:齊喻白天在程母病房,晚上來陪程野;程父則固執(zhí)地守在妻子身邊,只在李明強行拉他去吃飯時才短暫離開。
程母的病情比預(yù)想的嚴重。出血量不小,需要密切觀察48小時。齊喻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疲憊地揉著太陽穴。手機震動起來,是程野發(fā)來的CT報告:【一切正常,明天就能出院?!?/p>
齊喻回復(fù):【阿姨也穩(wěn)定了,別擔心。】
發(fā)完這條消息,他突然捂住臉。這一天的恐懼、緊張和疲憊如潮水般涌來——如果程野傷得更重怎么辦?如果程母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如果他們...
"齊喻?"李明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叔叔說要和你談?wù)劇?
程父站在走廊盡頭,背挺得筆直,但眼中的脆弱出賣了他的堅強。
"小齊,"他開門見山,"小野必須調(diào)回來。"
齊喻愣了一下:"叔叔,這個決定應(yīng)該由程野自己..."
"他媽媽需要人照顧。"程父打斷他,"我也...不年輕了。"這句話似乎耗盡了老人的全部力氣,"你們的事...我接受了。但現(xiàn)在,家庭需要他。"
齊喻不知如何回應(yīng)。程父從未如此直白地承認他們的關(guān)系,也從未展現(xiàn)過這樣的脆弱。
"我會和他談。"最終他只能這樣承諾。
第二天,程野不顧醫(yī)生勸阻辦了出院,直奔母親病房。齊喻在走廊上攔住他:"你爸想讓你調(diào)回本地工作。"
程野腳步一頓:"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他覺得阿姨需要人照顧。"
"我會經(jīng)?;貋?。"程野推開病房門,"但不是放棄那份工作。"
程母已經(jīng)醒了,但左半邊身體仍無法自如活動。看到兒子頭上的紗布,她微弱地嘆了口氣:"兩個傷員...真會挑時候。"
程野跪在床邊,小心地握住母親的手:"媽,對不起..."
接下來的三天,程野像陀螺一樣在醫(yī)院和家之間往返,照顧母親、安撫父親、處理工作電話。齊喻則負責采購必需品、協(xié)調(diào)探視親友,以及確保程野按時吃飯睡覺。
第四天凌晨,齊喻在程家客房被輕微的啜泣聲驚醒。他循聲來到客廳,發(fā)現(xiàn)程野蜷縮在沙發(fā)上,臉埋在手掌里。
"嘿..."齊喻輕輕抱住他。
程野的身體微微發(fā)抖:"醫(yī)生說...媽媽可能永遠無法完全恢復(fù)。"
齊喻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更緊地抱住他。
"我爸是對的,"程野聲音嘶啞,"我該回來。他們需要我。"
齊喻沉默片刻,突然說:"那我辭職去城西。"
程野猛地抬頭:"什么?"
"你的事業(yè)剛起步,不能放棄。"齊喻認真地說,"我可以遠程工作,或者干脆換個職業(yè)。反正...我比你靈活。"
程野盯著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你討厭改變。"
"為你我可以破例。"齊喻聳肩,"反正你公寓的WiFi不錯。"
程野緊緊抱住他,聲音悶在肩頭:"我不能讓你為我犧牲這么多..."
"不是犧牲,"齊喻糾正,"是選擇。就像你選擇為我出柜,我選擇為你去陌生的城市。"他捧起程野的臉,"我們是一體的,記得嗎?"
程母的病情一周后開始好轉(zhuǎn)。她能短時間坐起來,甚至開玩笑說這場病讓她瘦了五斤。程父的態(tài)度也軟化不少,尤其是看到兒子和齊喻如何不眠不休地照顧全家。
出院前一天,程母把兩人叫到床邊:"你們打算怎么辦?"
程野和齊喻對視一眼:"我們商量好了。我會保留城西的工作,但每周回來三天;齊喻...可能會搬過去。"
程母點點頭:"明智的決定。"她微笑著看向齊喻,"謝謝你愿意照顧我這個傻兒子。"
"媽!"程野抗議。
"不過,"程母神秘地眨眨眼,"搬過去之前,你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齊喻疑惑地看著她,程野卻突然紅了耳朵。
當天晚上,程野開車帶齊喻來到他們的小學(xué)。操場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空曠,秋千微微搖晃,像在等待什么。
"知道為什么選這兒嗎?"程野牽著齊喻的手來到操場中央。
齊喻搖頭。程野從口袋里掏出那個戒指盒,單膝跪地:
"二十三年前,在這里,一個傻小子為了幫另一個傻小子搶回玩具車,跟高年級學(xué)生打了一架。"他打開盒子,里面的戒指在月光下閃閃發(fā)光,"那個承諾保護你一輩子的傻小子,現(xiàn)在想正式問一句:齊喻,你愿意嫁給我嗎?"
齊喻眼眶發(fā)熱:"不是說在高速上出車禍很老套嗎?"
"在小學(xué)操場夠新穎了吧?"程野咧嘴一笑,"所以答案是?"
齊喻拉起他,直接吻了上去。月光下,兩枚戒指熠熠生輝,見證著這段從童年友誼成長為終生承諾的愛情。
程母出院后,全家一起吃了頓溫馨的晚餐。程父甚至主動詢問了他們的"婚禮計劃",雖然表情仍有些不自然。臨別時,程母塞給齊喻一個信封,里面是一把鑰匙和一張紙條:【我們的備用鑰匙。隨時歡迎回家?!?/p>
回城西的高速上,齊喻看著后視鏡里逐漸變小的城市,突然說:"其實我有點害怕。"
程野握住他的手:"改變總是嚇人的。"
"不是那個。"齊喻搖頭,"我怕...我們會因為距離、工作、家庭,慢慢變得陌生。"
程野將他的手拉到唇邊親吻:"那我們約定,無論多忙多累,每天至少分享一件小事——哪怕是中午吃了什么難吃的外賣。"
齊喻笑了:"還要定期復(fù)盤,像咨詢師教的那樣。"
"以及,"程野補充,"永遠記得今天在操場上的承諾。"
夕陽西下,高速公路延伸向遠方。齊喻看著身旁愛了二十三年的男人,突然明白了一個簡單的真理:愛情不是沒有分離和挑戰(zhàn),而是無論如何選擇共同面對。無論距離多遠,家永遠是彼此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