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
這是林晚恢復(fù)意識時,涌入鼻腔的第一種壓倒性氣味。濃烈、刺鼻,混合著陳年木料霉?fàn)€的土腥、廉價紙錢焚燒后的灰燼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卻令人胃部翻江倒海的甜膩腐敗氣息。
她猛地睜開眼,身體還殘留著被無形巨力撕扯的痛感。視野從模糊到清晰,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昏黃搖曳的燭光勉強照亮一個巨大、陰森的空間。高高的、布滿蛛網(wǎng)和霉斑的房梁??諝獗涑睗?,仿佛能擰出水來。她的周圍,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數(shù)具覆蓋著慘白布單的尸體輪廓,在搖曳的光線下投下扭曲拉長的影子,如同蟄伏的怪物。正中央停著一具格外顯眼的棺材,沒有蓋棺板,里面躺著一具穿著鮮艷卻殘破不堪的紙嫁衣的“尸體”。紙衣的紅色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妖異,上面用粗糙的墨線勾勒出扭曲的花紋和模糊的五官。一個同樣由紙糊成的、歪歪斜斜的紅色蓋頭,蓋住了它的頭臉部位。
這里是義莊。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停放死人的地方。
林晚掙扎著從冰冷潮濕的地面坐起,骨頭都在呻吟。她迅速環(huán)顧四周,強迫自己忽略那刺鼻的氣味和無處不在的死亡氣息。觀察者。 第一章結(jié)束時那個冰冷的稱謂在她腦中回響。她需要信息,需要規(guī)則!目光銳利地掃過斑駁的墻壁、腐朽的立柱,最終定格在離紙嫁衣棺材不遠(yuǎn)處的一根還算完整的柱子上。
那里,同樣用暗紅色的、仿佛未干涸的血液書寫著幾行繁體字:
【義莊生存規(guī)則】
子時前,為所有亡者點燃長明燈(燈油在角落櫃子裡)。
切勿掀開‘新娘’頭上的紅蓋頭。
聽見女子哭泣聲,需立刻前往祠堂上香。
義莊內(nèi)只有你們四個活人。
保持燈火通明。
子時?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長明燈……角落柜子…… 林晚的目光迅速鎖定柱子旁邊一個腐朽開裂的木柜??奁暎快籼??在哪里? 她側(cè)耳傾聽,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遠(yuǎn)處若有若無的風(fēng)聲(這地方居然有“外面”?)。規(guī)則4:只有四個活人?除了我,還有三個?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想法,角落里傳來壓抑的啜泣聲,還有刻意壓低的、帶著暴躁的男聲。
“艸!這他媽什么鬼地方!老子直播探險這么多年,沒見過這么邪門的!手機……手機怎么沒信號了?這破燈晃得老子眼暈!”
林晚循聲望去。一個染著黃毛、穿著花哨沖鋒衣、脖子上掛著運動相機的年輕男人(主播張揚)正煩躁地拍打著手機,臉色因為恐懼和憤怒而扭曲。他旁邊,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工裝、臉上有道淺疤、眼神銳利如鷹隼的中年男人(老刀)正沉默地檢查著腰間一把不起眼的短柄工具刀,動作沉穩(wěn),但緊繃的肌肉線條暴露了他的警惕。角落里,一個穿著校服、扎著馬尾辮、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女孩(小雅)蜷縮成一團(tuán),肩膀聳動,發(fā)出壓抑的哭聲。
張揚,老刀,小雅。加上我,正好四個。 林晚快速評估著。張揚咋咋呼呼,情緒不穩(wěn)定,是隱患。老刀沉穩(wěn),有經(jīng)驗(可能是退伍兵或特殊職業(yè)),眼神警惕,暫時可觀察。小雅年紀(jì)太小,驚嚇過度,需要保護(hù),也可能是負(fù)擔(dān)。
“喂!那邊的!你醒了?”張揚發(fā)現(xiàn)了林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幾步?jīng)_過來,“這到底怎么回事?拍整蠱節(jié)目?還是什么狗屁沉浸式密室?我警告你們,非法拘禁是犯法的!趕緊放老子出去!”
林晚沒理會他的聒噪,她的目光越過張揚,死死釘在柱子上的規(guī)則,尤其是第二條和第五條上。切勿掀開紅蓋頭。保持燈火通明。 這兩條看似獨立,但直覺告訴她,其中藏著致命的關(guān)聯(lián)。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中央那具穿著紙嫁衣的尸體。那歪斜的蓋頭下,仿佛隱藏著無盡的怨毒。
“看什么看!裝神弄鬼!”張揚順著林晚的目光,也看向了那具紙嫁衣尸體。他臉上閃過一絲被忽視的惱怒,隨即被一種病態(tài)的興奮取代?!昂牵埣抟??老掉牙的恐怖梗!觀眾朋友們!看好了!今天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什么他媽的叫科學(xué)破除迷信!什么狗屁規(guī)則,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他一邊對著不存在的“觀眾”喊著,一邊竟大步流星地朝著中央的棺材走去!手里不知何時掏出了手機,試圖打開攝像模式(雖然沒信號)。
“站??!”老刀低沉如悶雷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柱子上的字,沒看見嗎?第二條!”他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獵豹。
小雅也停止了哭泣,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張揚腳步頓了一下,回頭嗤笑:“嚇唬誰呢?老子偏要看看這蓋頭下面是什么玩意兒!說不定就是主辦方藏的通關(guān)鑰匙呢!”他臉上帶著一種混雜著恐懼和賭徒般瘋狂的潮紅,完全無視了警告,猛地伸出手,抓向那鮮艷又詭異的紅色紙蓋頭!
林晚的心臟驟然縮緊!規(guī)則2!絕對禁忌! 她幾乎能預(yù)見那恐怖的后果!她想出聲阻止,但喉嚨像被堵住。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她猛地后退一步,同時目光死死鎖定頭頂搖曳的燭光——那是規(guī)則5的關(guān)鍵!
就在張揚的手指即將觸碰到紙蓋頭邊緣的剎那——
噗!噗!噗!噗!噗!
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同時掐滅,義莊內(nèi)所有的蠟燭,包括柱子旁、尸體旁、甚至張揚自己舉著的手機閃光燈(如果開著),在同一個瞬間,毫無征兆地、徹底地熄滅了!
絕對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間灌滿了整個義莊!
“啊——!”小雅凄厲的尖叫劃破死寂。
“艸!怎么回事!燈呢?!”張揚的怒罵帶著明顯的慌亂。
老刀急促的呼吸聲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林晚的瞳孔在瞬間擴張到極限,隨即又強行收縮。燈滅了!規(guī)則5:保持燈火通明!違反規(guī)則了! 極致的恐懼如同冰水澆頭,但第一章的經(jīng)歷和刻在骨子里的邏輯本能,讓她在黑暗中強行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規(guī)則3!
“哭……哭聲……”小雅帶著哭腔的聲音顫抖著響起。
是的!
就在黑暗降臨、眾人驚惶的下一秒,一種凄婉、幽怨、仿佛從地底深處滲出來的女子哭泣聲,幽幽地、清晰地響了起來!聲音飄忽不定,時而近在咫尺,時而又像在極遠(yuǎn)處回蕩,充滿了無盡的哀傷和……冰冷的惡意。
規(guī)則3:聽見女子哭泣聲,需立刻前往祠堂上香!
祠堂!祠堂在哪里?規(guī)則沒寫!
但林晚在燈光熄滅前的最后一瞥,捕捉到了一個關(guān)鍵細(xì)節(jié):在義莊最深處的陰影里,似乎有一道虛掩的、更小的門!那里……很可能就是祠堂!
“祠堂!最深處的門!”林晚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促和冷靜,“規(guī)則3!去上香!快!” 她來不及解釋更多,也顧不上別人信不信。生路就在眼前,容不得絲毫猶豫!
她憑借著對空間位置的瞬間記憶和方向感,立刻朝著記憶中那道門的方向沖去!黑暗中,她撞到了冰冷的木架,被凸起的木板絆了一下,膝蓋傳來劇痛,但她毫不停留,手腳并用地向前摸索。
“跟上她!”老刀低吼一聲,他顯然也捕捉到了林晚的意圖和規(guī)則的關(guān)鍵。沉重的腳步聲緊隨林晚身后。
“等等我!別丟下我!”小雅帶著哭腔的尖叫和跌跌撞撞的聲音也跟了上來。
張揚的怒罵和混亂的腳步聲在稍遠(yuǎn)的地方響起,他似乎被什么東西絆倒了,咒罵聲更加污穢不堪。
那女子的哭泣聲并未停止,反而在黑暗中變得更加清晰,更加……靠近。仿佛就在耳邊低語,冰冷的吐息似乎能吹到后頸!林晚甚至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冰冷滑膩,擦著她的腳踝掠過!
林晚終于摸到了那扇冰冷粗糙的木門!用力一推!
吱呀——
一股更濃郁的檀香混合著陳舊木料的氣息撲面而來。借著門縫透入的、來自義莊方向極其微弱的一絲不知名反光,她勉強看清這是一個狹小、陰森的祠堂。正前方是層層疊疊、模糊不清的牌位,下方一張供桌,上面擺著香爐和幾束顏色暗淡的線香。
上香!
她幾乎是撲到供桌前,摸索著抓起三炷香。老刀緊隨其后沖了進(jìn)來,也迅速抓起了香。小雅跌跌撞撞地?fù)溥M(jìn)門內(nèi),癱軟在地,劇烈喘息。
沒有火!
林晚的心再次提起。她摸索著供桌,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的金屬物件——一個老式的火折子!她猛地拔開蓋子,用力一吹!
呼!
一點微弱的火星亮起。林晚顫抖著將三炷香的香頭湊近火星。香頭慢慢變紅,散發(fā)出微弱的青煙和一絲暖意。她立刻將香插進(jìn)香爐。老刀也如法炮制。
三炷香……三炷香……林晚在心中默數(shù)。
當(dāng)她和老刀將最后一炷香插入香爐的瞬間——
門外那凄厲幽怨的女子哭泣聲,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祠堂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三炷香頭在黑暗中散發(fā)著微弱的紅光,如同三只窺視的眼睛。
祠堂內(nèi)的三人(小雅癱在地上)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響。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沉重得如同凝固的瀝青。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卻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義莊的方向,那如同墨汁般的黑暗,毫無征兆地、如同它降臨那般詭異地……褪去了。
昏黃的燭光,重新在義莊的空間里搖曳起來。仿佛剛才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從未出現(xiàn)過。
林晚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向義莊中央。
紙嫁衣的棺材依舊靜靜地停在那里,歪斜的紅蓋頭完好無損。
然而,張揚……不見了。
他剛才站立的地方,只留下一灘粘稠、暗紅、散發(fā)著濃郁腥氣的血水。血水旁邊,是他那部屏幕碎裂、沾滿污跡的手機,以及……一個被踩扁的運動相機。
空氣中彌漫著蠟燭燃燒的氣味、檀香味,以及那新鮮血液的、令人作嘔的鐵銹甜腥。
小雅也看到了這一幕,發(fā)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抽氣,隨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
老刀眼神銳利如刀,掃視著那灘血水和周圍,臉色陰沉得可怕。
林晚的目光,卻死死地釘在那具紙嫁衣尸體的袖口處。
那鮮艷又殘破的紙袖下,一只屬于人類的、蒼白浮腫、帶著一個模糊不清的青色刺青圖案的手指尖,正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角度,從紙衣的破損處,微微探了出來。
規(guī)則2的禁忌,用最血腥的方式,烙印在了所有人的視網(wǎng)膜上。
而規(guī)則4——“義莊內(nèi)只有你們四個活人”——在燭光重新亮起后,依然清晰地留在柱子上。
林晚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她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掃過身邊臉色慘白的小雅,還有眼神晦暗不明、手按在腰間刀柄上的老刀。
四個活人?
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真的還是四個“活人”嗎?
祠堂內(nèi),三炷香的青煙裊裊上升,模糊了牌位上那些早已逝去的名字,也模糊了生與死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