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屋的大廳比小雨想象的還要繁忙。霧氣繚繞的湯池邊已經(jīng)坐了七八位客人，他們浸泡在熱水中，表情呆滯而放松。幾位透明程度不同的服務員穿梭其間，端著茶水和點心。
"那些是最普通的客人，"阿明低聲解釋，"他們用零散的記憶支付短期服務，不會停留太久。你需要接待的是另一種——準備長期租住的客人。"
小雨跟著阿明來到一間雅致的茶室，里面擺著精致的紅木家具。墻上掛著幾幅古畫，描繪著各種奇異場景——有人跪在地上，頭頂漂浮著藍霧；有人站在鏡子前，鏡中卻沒有倒影；最令人不安的是一群透明人圍著一口大鍋，鍋中煮著書本、照片和各種私人物品。
"這些畫......"
"都是真的。"阿明簡短地說，不愿多談，"第一位客人到了。"
門被推開，一位穿著考究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看起來四十出頭，西裝革履，手腕上戴著價值不菲的名表，但眼神疲憊不堪，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
"歡迎光臨湯屋，先生。"小雨機械地重復阿明教她的問候語，"您想要什么樣的服務？"
男子揉了揉太陽穴："我需要...休息。長久的休息。外面的世界太吵了，太多...記憶。"
小雨看向阿明，后者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她深吸一口氣，拿出那個記憶收集器："那么，先生，您愿意用什么樣的記憶來支付呢？"
"工作記憶...那些煩人的項目、會議、報表..."男子喃喃道，"特別是上周那個并購案，我想永遠忘記那個夜晚..."
小雨按照阿明的指示，將收集器對準男子的太陽穴。當漏斗接觸皮膚的瞬間，男子全身一震，眼中泛起藍光。
"回想那個你想忘記的夜晚，"小雨輕聲說，胃里翻騰著罪惡感，"詳細地回想..."
男子的表情突然扭曲，額頭滲出冷汗："會議室...凌晨三點...那些數(shù)字不對勁...我們隱瞞了債務...股東們不知道...我簽了字...天啊我簽了字！"
隨著他的敘述，一縷濃密的藍霧從太陽穴處滲出，被吸入漏斗。小雨趕緊打開玻璃瓶接住。霧氣流入瓶中的瞬間，男子突然安靜下來，表情變得茫然。
"并購案...什么并購案？"他困惑地自語，然后如釋重負地笑了，"太好了，它不見了。"
小雨看著瓶中新增的濃密藍霧，感到一陣惡心。她剛剛真的偷走了這個人的一段重要記憶！但更可怕的是，她注意到男子的右手腕在陽光下變得略微透明——那個戴表的位置。
"謝謝您，先生。"阿明接過話頭，"您可以選擇我們的月租套餐，每天只需支付一小段記憶，就能享受湯屋的全部服務。"
男子欣然同意，簽下了一份和小雨昨天類似的契約。當他離開茶室去"他的"房間時，小雨注意到他的步伐輕盈了許多，仿佛卸下了重擔，但背影卻莫名顯得單薄了。
"這就是你們的商業(yè)模式？"小雨壓低聲音質(zhì)問阿明，"利用人們的痛苦記憶，把他們變成...透明人？"
阿明搖頭："不只是我們。整個歸鄉(xiāng)鎮(zhèn)都靠這個運轉(zhuǎn)。記憶是這里的貨幣、食物、能源...一切。"
"那為什么還有人自愿來？"
"因為有些記憶太沉重，人們寧愿丟棄它們。"阿明平靜地說，"就像那個人，他寧愿忘記自己做過的錯事，即使代價是一部分的自我。"
小雨想反駁，卻想起自己昨天也為了頓飯交出了一小段記憶。這個鎮(zhèn)子的可怕之處在于它給人提供了逃避痛苦的選擇——以犧牲自我為代價。
第二位客人是一位老婦人，她想忘記去世的丈夫；第三位是個年輕女孩，想抹去失戀的痛苦。每完成一次交易，小雨的罪惡感就加深一分，但同時她也注意到吊墜在胸口微微發(fā)熱，似乎在抵消某種影響——她的思維比早上更清晰了，甚至隱約記起了自己姓氏的第一個字是"林"。
"最后一位客人。"阿明看了看名單，突然皺起眉頭，"奇怪，老板娘沒有提到他會來..."
茶室門被輕輕推開，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來者看起來十八九歲，身材瘦高，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和牛仔褲。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耳朵——尖尖的，頂端有一簇細小的黑色絨毛，像是某種貓科動物的耳朵。
"夜華，"阿明點頭致意，語氣中帶著小雨從未聽過的尊重，"好久不見。"
被稱為夜華的年輕人微笑，尖尖的犬齒在唇間一閃而過："阿明，你更透明了。"他的目光轉(zhuǎn)向小雨，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中微微發(fā)亮，"這位是新人？"
"林小雨，"小雨鬼使神差地說出了自己剛回憶起的全名，"我今天剛..."
阿明猛地咳嗽一聲，打斷了她的自我介紹。小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差點犯了忌諱——在這個珍視名字的地方，隨意透露全名可能是危險的。
但奇怪的是，夜華似乎并不打算利用這個信息。相反，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擔憂？
"你不該在這里，林小雨。"他直呼她的全名，聲音突然變得極其嚴肅，"歸鄉(xiāng)鎮(zhèn)正在衰弱，它比以往更需要新鮮記憶來維持存在。像你這樣的外來者是上等獵物。"
小雨背脊發(fā)涼："什么意思？"
夜華看向阿明："她簽了契約？"
阿明點頭，神色黯淡。
"那么只有一個辦法了，"夜華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在月圓之夜前，找回她的全名和主要記憶碎片。否則..."
他沒有說完，但阿明面色大變，透明的手指攥緊成拳。
"你們在說什么？什么月圓之夜？"小雨急切地問。
夜華突然湊近，貓一般的眼睛直視著她："聽著，林小雨。歸鄉(xiāng)鎮(zhèn)不是普通地方，它存在于現(xiàn)實與遺忘的夾縫中。這里的一切——建筑、居民、甚至規(guī)則——都由記憶能量維系。鎮(zhèn)長每三十年需要一個新的'守門人'來維持小鎮(zhèn)存在，而選擇標準就是記憶的純凈度。"
"守門人？"
"一個永遠困在這里的靈魂，負責篩選進出者的記憶。"夜華的表情更加嚴肅，"今年候選人就是你。"
小雨如墜冰窟："我？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獨自駕車闖入，沒有牽掛，而且..."夜華猶豫了一下，"你的記憶中有某種特質(zhì)，鎮(zhèn)長需要的特質(zhì)。"
阿明突然插話："時間不多了。夜華，你能幫她嗎？"
貓耳少年思考片刻，突然抓住小雨的手腕："跟我來。趁老板娘在樓上，我?guī)闳タ葱〇|西。"
沒等小雨回應，夜華就拉著她沖出茶室，穿過幾條蜿蜒的走廊，來到湯屋后方一個她從未到過的區(qū)域。這里沒有燈籠照明，只有夜華從口袋里掏出的一顆發(fā)出微光的藍色珠子照亮前路。
"這是...？"
"記憶珠，"夜華簡短地解釋，"用高度濃縮的記憶制成。別問來源。"
他們停在一扇鐵門前，門上掛著沉重的鎖鏈。夜華從領(lǐng)口拽出一把骨制鑰匙，輕松打開了鎖。門后是一段向下的樓梯，通往黑暗的地下。
"下面有什么？"小雨猶豫不前。
"真相。"夜華的金色眼睛在黑暗中閃爍，"關(guān)于歸鄉(xiāng)鎮(zhèn)的，關(guān)于你丟失的記憶的，還有...關(guān)于如何逃出去的。"
小雨看向跟在后面的阿明，后者點點頭："我從未下去過，但聽說這是老板娘最秘密的地方。"
深吸一口氣，小雨跟著夜華走下樓梯。隨著深入，空氣變得潮濕寒冷，墻壁上開始出現(xiàn)奇怪的壁畫——無數(shù)透明人排著長隊走向一個發(fā)光的門；一個戴著面具的高大身影在收集藍色的火焰；角落里，小雨震驚地發(fā)現(xiàn)一幅畫著現(xiàn)代汽車的簡筆畫，和她開的那輛一模一樣！
"這是什么地方？"小雨聲音發(fā)抖。
"記憶倉庫。"夜華在一處平臺停下，"歸鄉(xiāng)鎮(zhèn)保存最珍貴記憶的地方。"
他舉起記憶珠，藍光照亮了前方的景象——成千上萬的玻璃瓶排列在架子上，每個瓶子里都裝著顏色各異的霧氣。有些瓶子上貼著標簽，小雨湊近一看，上面寫著人名和日期，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上百年前。
"這些都是...人的記憶？"
夜華點頭："最純凈的部分?？鞓?、痛苦、愛、恨...所有強烈的情感記憶都被特別保存。普通記憶會被消耗掉，但這些會被永久收藏。"
他帶著小雨繼續(xù)前進，直到來到一個較小的架子前。這里的瓶子看起來都很新，標簽上的日期全是最近一個月的。夜華的指尖滑過瓶身，突然停在其中一個上。
"找到了，"他輕聲說，"這是你的。"
小雨湊近看去，瓶子上赫然貼著一個標簽："林小雨 - 入職記憶 - 全名與歸鄉(xiāng)意愿"。
"我的...全名？"小雨伸手想拿瓶子，卻被夜華攔住。
"不行，直接打破規(guī)則會驚動鎮(zhèn)長。我們必須用更聰明的方法..."
他的話音未落，樓梯上方突然傳來鐵門被打開的聲響，接著是老板娘冰冷的聲音：
"小雨？親愛的，你在下面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