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快不行了。
這個消息,像一顆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我那早已波瀾不驚的心湖上,激起了一絲微弱的漣漪。
但,也僅僅,是一絲漣漪而已。
“什么???”我平靜地問,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肝癌……晚期?!蹦棠痰穆曇衾铮錆M了悲愴,“查出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行了……醫(yī)生說,就這幾天的事兒了……”
“他……他想,在走之前,再見你,最后一面?!?/p>
最后一面。
這四個字,像一句充滿了諷刺意味的咒語。
我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三年前,那個夜晚,他指著我的鼻子,讓我“滾”時的,那副猙獰的嘴臉。
浮現(xiàn)出他,在電話里,為了讓我給林凱頂罪,而說出的,那些,冰冷而無情的話語。
現(xiàn)在,他快要死了。
他卻想,見我最后一面。
他是想,懺悔嗎?
還是想,在臨死之前,再對我,進行一次,道德綁架?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奶奶,”我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對不起。我,回不去?!?/p>
“默默!”電話那頭的聲音,瞬間,變得急切起來,“你就,這么狠心嗎?他畢竟,是你爸啊!他都要死了!你就,不能回來,看他一眼嗎?”
“奶奶,三年前,當我被他趕出家門的時候。當我走投無路,差點流落街頭的時候。當我被你們,逼著,要去替一個罪犯坐牢的時候。你們,又有誰,對我,心軟過?”
“我的人生,在我踏出那個家門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他要死了,那是他的命。與我無關(guān)。”
我的話,說得,很絕,很冷。
冷得,連我自己,都感到了一絲寒意。
我能聽到,電話那頭,奶奶那壓抑的,痛苦的,哭聲。
我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然后,關(guān)機。
我坐在空無一人的實驗室里,看著窗外,北京那灰蒙蒙的天空,久久,沒有動彈。
我的心,很亂。
我以為,我已經(jīng),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對那個家的一切,都無動于衷。
可當“死亡”這個詞,真正降臨時,我才發(fā)現(xiàn),那道由血緣構(gòu)筑的,無形的羈絆,遠比我想象中,要堅韌。
它像一根看不見的刺,深深地,扎在我的靈魂深處。
平時,它安靜地潛伏著。
可一旦被觸碰,就會,傳來,陣陣的,隱痛。
接下來的幾天,我過得,渾渾噩噩。
我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專心地,投入到代碼和實驗中。
我的腦海里,總是會,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我爸那張,日漸蒼老的臉。
我想起,我小時候,他也會,在我考了第一名后,難得地,對我笑一下。
我想起,他也會,在我生病的時候,背著我,去醫(yī)院。
我想起,在我離家前,他說出的那句,讓我“滾”時,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復(fù)雜的神情。
那里面,真的,只有,恨嗎?
還是,也有一絲,不舍,和無奈?
我不知道。
我被這些,紛亂的思緒,折磨得,快要瘋了。
就在這時,我接到了,張老師的電話。
“林默,你奶奶,給我打電話了?!睆埨蠋煹穆曇簦茌p,很溫柔,“我知道,你心里,很難受?!?/p>
“老師……”我的聲音,瞬間,就哽咽了。
“林默,聽老師說。”張老師的語氣,嚴肅而認真,“回不回去,選擇權(quán),在你手上。無論你做什么決定,老師,都支持你?!?/p>
“如果你決定,回去。那不是原諒,也不是妥協(xié)。那只是,為了,讓你自己的心里,不留下,任何遺憾。為了,和你自己的過去,做一個,徹底的,了斷?!?/p>
“如果你決定,不回去。那也不是冷血,更不是不孝。那只是,你選擇,保護好,現(xiàn)在這個,好不容易,才獲得新生的,自己。”
“所以,不要被任何人,任何道德,所綁架。問問你自己的心。你,到底,想怎么做?”
張老師的話,像一盞明燈,瞬間,照亮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霧。
是啊。
我到底,想怎么做?
我掛了電話,一個人,在學(xué)校的未名湖畔,走了一圈又一圈。
湖面的冰,已經(jīng)開始融化。柳樹的枝頭,也冒出了,嫩綠的新芽。
冬天,就要過去了。
春天,就要來了。
我站住腳步,看著湖水中,自己那模糊的,倒影。
我看到了,一個,不再是那個,膽小、懦弱、任人宰割的,林默。
而是一個,獨立的,堅強的,能夠,主宰自己命運的,全新的,林...默。
我做出了,我的決定。
我買了一張,第二天一早,回家的,火車票。
我決定,回去。
但,不是為了,見他最后一面。
而是為了,參加,他的葬禮。
我要,以一個“外人”的身份,去送他,最后一程。
我要,親眼看著,那個,曾經(jīng)帶給我,無盡痛苦和壓迫的,舊世界。
是如何,隨著他的死亡,而徹底地,坍塌,和覆滅。
這,將是我,對我那段,不堪的過去,進行的,最后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