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發(fā)現(xiàn)像一劑強心針,瞬間點燃了她瀕臨熄滅的希望之火。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悔恨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她找到了!她終于找到他了!徐墨淵沒有消失,他只是去了一個沒有她的地方,重新開始!他還有能力!他一定能幫她!
“北境……墨麟堡……” 她喃喃地念著這兩個地名,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光芒。所有的疲憊和絕望瞬間被一種病態(tài)的亢奮取代。她要去找他!立刻!馬上!她要當面向他懺悔,祈求他的原諒,把他帶回來!只有他回來,她才有翻盤的希望!這一次,她絕不會再犯糊涂了!
不顧貼身女官的苦苦勸阻和府外虎視眈眈的禁軍看守,宇文昭陽幾乎是連夜換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素色布裙,散亂著頭發(fā),用斗篷遮住大半張臉,靠著公主府最后一條隱秘的排水暗道,如同陰溝里的老鼠般狼狽地逃出了玉京城。她變賣了身上僅存的一點首飾,雇了一輛最簡陋的騾車,日夜兼程,朝著風雪肆虐的北境邊關趕去。半個月的顛簸風霜,讓她形容枯槁,布裙沾染了厚厚的塵土油污,雙手凍得紅腫開裂,哪里還有半分昔日長公主的尊貴影子?支撐她的,唯有找到徐墨淵、挽回一切的瘋狂執(zhí)念。
騾車在荒涼的北境官道上吱呀前行,兩旁是望不到邊際的枯黃草甸和被風侵蝕得奇形怪狀的土丘。寒風如同刀子般刮在臉上,裹挾著沙礫。宇文昭陽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手心全是冷汗。她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嵌進掌心帶來刺痛,試圖以此壓制內心的翻江倒海。
終于,在黃昏的余暉將天際染成一片暗紅血色時,一座矗立在荒原之上的、由巨大夯土墻圍成的堡壘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堡墻高聳,旌旗獵獵,隱約可見墻頭巡邏的彪悍身影。巨大的“墨麟”二字旗幡在寒風中狂舞,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肅殺與力量感。堡門厚重,如同巨獸之口。
騾車在距離堡門還有百丈遠時就被一隊騎著高頭大馬、身著黑色皮甲、腰挎長刀的護衛(wèi)攔下。為首的小隊長面容冷峻如巖石,眼神銳利地掃過這輛格格不入的破車和車內形容狼狽的女人:“堡前重地,閑人止步!來者通名!”
宇文昭陽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喉嚨的干澀和恐懼,掀開簾子,努力挺直脊背,試圖找回一絲昔日的威儀:“本宮……我是玉京來的故人,求見你們堡主徐墨淵徐大人!速去通稟!”
“堡主名諱,豈是你能直呼!”小隊長眉頭一擰,厲聲喝道,手已按上刀柄,“堡主日理萬機,不見外客!速速離開!否則休怪刀箭無眼!”
“放肆!我乃……”宇文昭陽情急之下,差點脫口而出自己的身份,但看到護衛(wèi)們警惕而輕蔑的眼神,硬生生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巨大的屈辱感讓她渾身發(fā)抖?!拔摇艺J識他!我有要事!事關重大!你們……”她語無倫次,聲音因激動和寒冷而尖銳變調。
就在護衛(wèi)們不耐煩地驅趕騾車之際,厚重冰冷的堡門發(fā)出沉悶的“軋軋”聲,緩緩開啟了一條縫隙。一隊人馬正從堡內出來。
宇文昭陽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著那開啟的門縫!
當先一騎,通體玄黑,神駿非凡。馬背上的人,穿著一身利落的玄色勁裝,外罩一件毫無紋飾的墨色大氅,身形挺拔如孤峰勁松。寒風卷起他大氅的下擺和額前幾縷碎發(fā),露出那張被北境風霜磨礪得愈發(fā)深刻冷峻的面容——正是徐墨淵!
宇文昭婷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徐墨淵身邊,幾乎與他并肩而行的那個女子!
那女子身著一襲火紅的狐裘,襯得肌膚勝雪,容顏絕艷,眉宇間既有草原兒女的颯爽英氣,又帶著一種久居高位的雍容威儀。她騎在一匹通體雪白的神駿寶馬上,正側著頭,似乎在笑著對徐墨淵說著什么,那雙明澈的眼眸如同寒星,熠熠生輝。寒風吹拂起她火紅的狐裘和烏黑的發(fā)辮,有幾縷發(fā)絲拂過徐墨淵的手臂。
徐墨淵微微側首聽著,雖然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那種自然而然的親近感,那種并肩而立的默契,是宇文昭陽記憶中從未得到過的!沒有刻意的討好,沒有小心翼翼的侍奉,只有一種……平等的、甚至帶著一絲她無法理解的、讓她嫉妒得發(fā)狂的和諧!
他們策馬走出堡門,在護衛(wèi)的簇擁下,似乎要往更遠的草場方向去。徐墨淵勒住韁繩,對著那紅衣女子道:“殿下,鐵礦石脈的勘察,就依方才所議。新一批‘墨麟刀’十日后交付,屆時還望貴部依約開放商路。”
“先生放心。”被稱作殿下的紅衣女子聲音清越,帶著一絲草原口音,笑容明艷爽朗,“我拓跋部最重承諾。與先生合作,互利共贏。”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徐墨淵略顯單薄的肩頭,語氣帶上一絲不容拒絕的關切,“這北境風刀霜劍,先生還是多添件衣裳為好。我那還有幾件上好的紫貂裘,回頭讓人送來?!?/p>
徐墨淵微微頷首,并未拒絕:“有勞殿下費心?!?/p>
這簡單的互動,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宇文昭陽的眼睛上!殿下?拓跋部?這個紅衣女子……難道是草原上那個新近崛起、威名赫赫的拓跋部女首領拓跋月?徐墨淵……他竟然和敵國的女首領如此親近!他甚至還接受了她的關懷!
就在這時,徐墨淵的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了堡門這邊,掃過了那輛破舊的騾車和車內那個如同泥塑般僵住的身影。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宇文昭陽看到了徐墨淵眼中瞬間閃過的、一絲極其微弱的錯愕,隨即,那錯愕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迅速被更深的、凍結一切的漠然所取代。那眼神,比北境的寒風更刺骨,比前世金殿上她被父皇收回金印時更冰冷,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看陌生路人般的審視。
沒有憤怒,沒有怨恨,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只有徹底的、冰冷的漠視。
宇文昭陽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她精心準備的懺悔詞、她一路上的忐忑和期望,在對上這雙眼睛的瞬間,被碾得粉碎!他身邊已經(jīng)有了別人!一個如此耀眼、與他如此般配的女人!他甚至……連恨都不屑于給她了!
巨大的羞恥、恐慌和被拋棄的絕望如同海嘯般將她吞噬。她精心維持的最后一絲體面轟然崩塌。
“墨淵——!”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劃破了北境黃昏的寂靜。宇文昭陽像瘋了一樣,猛地掀開車簾跳下騾車,不顧一切地撲向徐墨淵的馬前!布鞋踩在冰冷的凍土上踉蹌著,精心挽起的發(fā)髻徹底散亂,枯草般的頭發(fā)在寒風中狂舞,臉上布滿風霜塵土和凍裂的傷口,只剩下歇斯底里的蒼白和絕望?!澳珳Y!是我!是我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她張開雙臂,想要撲向那個曾屬于她的懷抱,想要抓住這唯一的救命稻草。
徐墨淵在她撲到馬前的瞬間,眼神驟然一冷。他手腕微動,胯下神駿的黑馬通靈般地向側后方輕巧地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撲抱。
宇文昭陽撲了個空,巨大的慣性讓她重重摔倒在冰冷堅硬的凍土地上,啃了一嘴的泥沙。她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高踞馬上的徐墨淵,淚水混合著泥土洶涌而出:“墨淵!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這么對我?!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林清羽那個混蛋騙了我!他掏空了國庫!毀了我的一切!父皇收回了我的權柄!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你了!求求你,跟我回去!幫幫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發(fā)誓我再也不會……”
“長公主殿下?!?徐墨淵打斷了她語無倫次的哭訴,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寒冰的利刃,清晰地穿透她的哭嚎,帶著一種能將人靈魂都凍結的平靜,“這里是墨麟堡,軍務重地。請自重身份,莫要在此喧嘩失儀?!?/p>
長公主殿下……他叫她長公主殿下……
這個曾經(jīng)她引以為傲、象征著無上尊榮的稱呼,此刻從他口中吐出,卻成了最鋒利的嘲諷,狠狠剜著她的心。
“不!我不是什么長公主!我是昭陽!我是你的妻子啊墨淵!”宇文昭陽哭喊著,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試圖再次靠近他的馬匹,“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子了?都是為了來找你!都是因為林清羽那個畜生!墨淵,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們回家好不好?我們……”
“妻子?”徐墨淵的唇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是一個毫無溫度、甚至帶著一絲殘忍弧度的冷笑。他緩緩抬起左手,修長的手指在落日余暉下顯得骨節(jié)分明,無名指上空空如也。那里曾經(jīng)戴著一枚象征駙馬身份的玉戒,早已在前世的礦坑塌方中,連同他的血肉指骨一起,被巨石碾成了齏粉。“宇文昭陽,你忘了,我們早已和離。白紙黑字,你簽的名,我按的手印?!?/p>
他頓了頓,目光冰冷地掃過她涕淚橫流、沾滿泥土、狼狽不堪如同乞丐般的臉,如同在看一件礙眼的、亟待清掃的垃圾。
“至于你的國庫,你的林清羽,”他的語氣平淡無波,卻字字如刀,帶著凌遲般的冷酷,“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與我徐墨淵,何干?”
“與我何干”……輕飄飄的四個字,像四座冰山轟然砸下,徹底將宇文昭陽最后一絲希望碾得粉碎。她呆立在原地,渾身冰冷,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連哭泣都忘了,只剩下空洞的絕望。北境的寒風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針,刺透她單薄的布衣,刺進她的骨髓。
這時,堡門處的護衛(wèi)早已圍攏過來,眼神不善地盯著這個突然闖入、驚擾堡主的瘋女人。
“堡主!”趙鐵鷹策馬上前,抱拳請示,眼神銳利如鷹隼。
徐墨淵甚至沒有再看宇文昭陽一眼,仿佛她只是路邊一塊礙眼的石頭。他對著趙鐵鷹微微頷首,語氣恢復了平常的淡漠:“處理干凈。堡前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喧嘩滯留?!闭f完,他輕磕馬腹,玄色駿馬長嘶一聲,邁開矯健的步伐。他對著身旁靜立觀望的拓跋月道:“殿下,請。”兩人并轡,帶著護衛(wèi),朝著遼闊的草場深處而去,背影決絕,沒有一絲留戀。
“徐墨淵!你不能這么對我!我是宇文昭陽!我是你愛了那么多年的宇文昭陽??!”宇文昭陽如夢初醒,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想追上去,卻被趙鐵鷹和幾名彪悍護衛(wèi)如同鐵塔般攔在身前。
“這位夫人,”趙鐵鷹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帶著北地特有的冷硬,“請自重!再敢糾纏驚擾堡主,休怪我等不客氣!”他手按刀柄,一股沙場百戰(zhàn)余生的煞氣陡然散發(fā)開來。
宇文昭陽被這氣勢逼得連退兩步,絕望地看著那隊人馬在血色夕陽下漸行漸遠,最終化作地平線上幾個模糊的小點,消失不見。他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枯草和沙塵,打在宇文昭陽布滿淚痕和泥土的臉上,冰冷刺骨。她孤零零地站在空曠荒涼的堡門前,四周是沉默高聳的堡墻和遠處連綿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蒼茫暮色。那輛破舊的騾車和驚惶的車夫遠遠躲著。巨大的屈辱感和滅頂?shù)慕^望徹底將她淹沒。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孤狼般的悲鳴從她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不甘。她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跌坐在冰冷堅硬的凍土地上,蜷縮起身體,失聲痛哭。單薄的布裙沾染了泥土,精心保養(yǎng)的雙手深深插入凌亂的發(fā)絲,肩膀劇烈地抽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