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玄剛踏出衙門門檻，圍觀的百姓便如潮水般退開。那頂朱漆軟轎靜靜停在石獅旁，轎簾上的金線孔雀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韓大人?！?/p>
陸明馨的聲音從轎中傳來，素手微微掀起湘妃竹簾，其端坐其中，指尖捏著方素白絹帕，在唇邊輕輕一按，她聲音似清泉落玉。
“可否賞臉上轎一敘？”
守門差役手一抖，手上的佩刀“咣當”落地。
誰不知道陸家小姐的轎子，從來不許外人踏入半步？
圍觀的百姓頓時騷動起來，門口的守門差役更是波濤洶涌。
韓玄目光掃過轎前垂首而立的丫鬟們。四人皆著杏黃比甲，腰間卻掛著不同樣式的香囊。
“不知二小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标懨鬈拔⑽A身，腕間翡翠鐲碰著轎欄叮當作響，“只是有些體己話，不便當眾言說。”
陽光穿過竹簾縫隙，在她臉上投下細碎光斑。韓玄注意到她今日粉黛微微，眼角卻描了抹幾不可見的銀粉，笑起來時如星子閃爍。
“就一盞茶功夫。”陸明馨見韓玄身形不動，指尖點了點身旁的空位，軟墊上繡著對交頸鴛鴦，“韓大人莫非怕小女子吃了你不成？”
轎內(nèi)傳來淡淡沉香，混著女子身上若有似無的芍藥香。韓玄拇指撫過腰間腰牌，黑鐵冰涼的觸感讓他眸光一清。
“恭敬不如從命?！?/p>
韓玄彎腰入轎時，陸明馨的發(fā)梢掃過他手背，像羽毛輕拂。
朱漆轎簾垂落的剎那，外界的喧囂頓時隔了一層。韓玄的官靴踏在轎廂地板上，碾到個硬物——是半枚珍珠耳墜，正巧卡在雕花縫隙里，在晨光中泛著柔潤的光。
轎內(nèi)陳設(shè)極盡雅致。小幾是整塊紫檀雕的，四角包著錯金云紋。韓玄的膝蓋不小心碰到幾腿，觸手冰涼——竟是中空的，里頭不知藏著什么。小幾上還擺著套青瓷茶具，壺嘴正冒著裊裊熱氣。
“韓大人請坐?！?/p>
陸明馨的聲音比轎外聽著更清冷幾分。她今日梳著朝云近香髻，發(fā)間只簪一支金累絲嵌紅寶的步搖，隨著呼吸輕輕顫動。韓玄注意到她特意將轎窗的竹簾掀起半寸，恰好能讓街邊行人隱約瞧見轎內(nèi)情形。
“韓大人嘗嘗這茶，這是眉山雪芽?！标懨鬈皥?zhí)起鎏金執(zhí)壺，手腕一傾，皓腕上的翡翠鐲在水汽中愈發(fā)通透，“取的是雨季前最嫩的......”
茶水注入天青釉葵口盞時，騰起一縷帶著松香的霧氣。
隨后陸明馨將茶盞遞給韓玄，韓玄接過茶盞卻不飲，指尖在盞沿一觸即離：“二小姐今日的粉黛，倒是淡雅。”
“大人好眼力?！瓣懨鬈把诖捷p笑，腕間翡翠鐲碰著案幾叮當作響，”這是用珍珠粉新調(diào)的?！昂龆鴥A身向前，衣領(lǐng)間暗香浮動，“要不我讓丫鬟送些到府上？讓老夫人和令姐品鑒一下?！?/p>
“不必了?！表n玄將茶盞放回小幾，黑鐵腰牌在昏暗轎廂中泛著冷光，“韓某寒微之家，用不著這些。“
二小姐也不惱。
“韓大人近來辛苦。聽說前日端了黑虎幫那伙叛逆？真是令人敬佩?！?/p>
“分內(nèi)之事。”
“分內(nèi)...”陸明馨忽然輕笑，眼角那顆淚痣跟著一動。
“二小姐?！表n玄見寒暄良久，陸明馨都不言今日登門何事，開門見山道，“鎮(zhèn)撫司公務(wù)繁忙，不知二小姐今日找韓某有何貴干？還請明言?！?/p>
轎內(nèi)突然安靜下來。街邊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都仿佛隔了層紗。
陸明馨手腕的翡翠鐲子碰著茶盤，發(fā)出“叮”的一聲脆響。
“韓大人果然是直來直去?！?/p>
“明馨這次前來是奉家父之命，給韓大人送些薄禮，恭賀韓大人立此大功?！标懨鬈奥曇羧嵬?，從袖中取出一卷灑金箋紙，指尖在紙面上輕輕一撫，雙手遞給韓玄?！斑€望韓大人過目?！?/p>
韓玄展開箋紙，墨香混著一縷若有似無的淡雅花香撲面而來，待看清上面的內(nèi)容，韓玄瞳孔猛的一縮。
紙上簪花小楷列著五項：
一，城南四進宅院一座；
二，夜明珠一對；
三，黃金三百兩。
四，精品百煉刀一柄；
五，陸家中品武學(xué)兌換令牌一枚；
韓玄捏著禮單的指尖微微發(fā)緊，這些物件單看已是價值連城，加在一起價值數(shù)萬兩白銀，令人瞠目結(jié)舌。
“陸家主好大的手筆?！表n玄將禮單緩緩折好，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陸明馨倒去韓玄茶盞一口沒喝的茶水，執(zhí)起鎏金茶壺，為他續(xù)了半盞茶：“家父常說，良禽擇木而棲?！辈杷⑷氡K中，泛起一圈細碎的金芒，“以韓大人的天資和能力，不該止步于區(qū)區(qū)南城差頭之位，而應(yīng)著眼更廣闊的未來，何苦替徐家做刀?！?/p>
“不知陸家想要韓某做什么？”
“交個朋友罷了?！标懨鬈拜p笑，從案幾下取出一方錦盒，打開后遞給韓玄，“韓大人才能出眾，天資不凡，這是二十年的血參，對于易筋境的修煉效果最佳，甚至對于鍛骨都有所幫助，算是我私人敬贈韓大人的?！?/p>
韓玄不動聲色地將錦盒蓋上，“二小姐高看韓某了，徐總差司待我不薄，韓某豈能做那背棄之人?！?/p>
“是嗎？”陸明馨忽然執(zhí)壺添茶，水流聲蓋住了她的低語，“那徐青霜可曾告訴大人，她打算用這南城碼頭做何事？”她指尖蘸茶，在幾面畫了個“五石散”三字，又迅速抹去。
“二小姐慎言?！表n玄瞳孔微縮，拇指按住腰牌邊緣的暗紋，“誹謗朝廷命官……”
五石散，乃大景王朝人人喊打的禁物，初服令人神明開朗，久則筋肉萎弛。
此物最蝕武者根基，輕者實力倒退，重者經(jīng)脈逆亂而亡。
曾經(jīng)，臨江郡有一鏢局名“星源”，鏢局總鏢頭乃一代俊杰，三十余歲，五品巔峰境界，讓內(nèi)城五大家族都忌憚不已，一但其突破四品，便能和五大家族平起平坐，以其年齡，更可能突破上三品，改變臨江郡的格局。
不知是哪個大家族出手了，還是幾大家族聯(lián)手，暗中下藥，令其沾上五石散，僅僅半月連刀都提不動了……
“誹謗？”陸明馨忽然冷笑，從袖中抖出個油紙包。展開后是幾粒淡紫色藥丸，在昏暗轎內(nèi)泛著妖異的紫光，“昨夜剛截獲的，大人不妨聞聞?！?/p>
望著眼前散發(fā)著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香氣，韓玄捂住口鼻，用銀針挑起些粉末。針尖剛觸到那抹妖異的紫色，就泛起一層灰白的銹跡——這是五石散最顯著的特征，遇金屬則蝕。
“果真是這東西?！表n玄臉色陰晴不定。“徐家偷運此物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