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剛爬上飛檐,南城區(qū)最繁華的芙蓉街已經(jīng)人潮涌動,青石板路上已經(jīng)蒸騰起氤氳霧氣。
福滿樓的伙計們正忙著卸下門板,蒸籠里飄出的蟹黃包香氣與對面“錦香齋”剛出爐的桂花糕甜味在街心交織。
“讓讓!新到的云錦料子——”
綢緞莊的掌柜指揮著兩個學徒,將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錦徐徐展開。陽光下,金線織就的牡丹紋樣仿佛活了過來,引得幾位路過的夫人小姐駐足驚嘆。
街角傳來清脆的鈴鐺聲。一個扎著紅頭繩的小丫頭推著獨輪車,車上竹筐里堆滿沾著晨露的鮮花?!坝裉m——新鮮的玉蘭——”她脆生生的叫賣聲,驚起了屋檐下的幾只燕子。
“叮叮當當——”
銀樓門內(nèi),老師傅正在調(diào)試新制的鎏金風鈴。
隔壁藥鋪的小學徒偷懶,倚在門框上啃著芝麻餅,被掌柜的一戒尺敲在腦門上,餅渣簌簌落了一地。
街心處,一個變戲法的藝人正在表演“口吐蓮花”,銅盤里已經(jīng)堆了十幾枚銅錢。圍觀的人群中,有個背著褡褳的老漢看得入神,連腰間煙袋掉了都未察覺。
醉仙樓二樓臨窗的位置,幾位錦衣公子正在品茶。其中一人突然指著樓下:“快看!”
只見四個精壯轎夫抬著頂朱紅軟轎緩緩而來,轎簾上繡著的百鳥朝鳳圖在微風中輕輕擺動,更令人驚訝的是轎子后跟著的陣仗——轎子跟前是兩名青衣仆從持棍,兩側(cè)各有兩個丫鬟捧著香爐,轎子后面是六個護衛(wèi)抬著三個描金箱子,最后還有四名黑衣壯漢持刀跟隨。
“叮鈴——”
銀鈴聲響起的剎那,芙蓉街上的人群突然一滯。賣糖人的小販手上一抖,剛吹成型的鳳凰糖人“啪“地摔碎在青石板上。
“是陸家的轎子!”
綢緞莊門口,掌柜臉色驟變,急忙揮手示意學徒們收攤。兩個正挑選料子的婦人慌忙退到檐下,其中一位的絹帕飄落在地,卻不敢俯身去撿。
“讓開!都讓開!”
四個精壯轎夫踏著整齊的步伐,朱漆轎杠在陽光下泛著刺目的光。轎前兩個青衣仆從手持包銅長棍,將躲閃不及的貨擔粗暴地撥到路邊。一筐鮮桃滾落在地,賣桃的老漢佝僂著背,默默低頭,什么都不敢說。
街心的變戲法藝人手忙腳亂地收拾銅盤。一枚銅錢滾到轎前,小廝抬腳就踩,金屬扭曲的“吱呀”聲讓圍觀的孩子嚇得直往母親懷里鉆。
藥鋪的小學徒被掌柜一把拽進門內(nèi)。透過門縫,他看見轎簾微微掀起一角,露出半截涂著蔻丹的纖指。那指尖隨意地擺了擺,轎夫們立刻轉(zhuǎn)向,修長而又沉重的轎杠“砰”地撞翻了街邊的茶水攤。
滾燙的茶水濺到賣茶女腳上,小姑娘疼得眼淚直打轉(zhuǎn),卻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聲。
“?!?/p>
轎簾后傳來一句脆音,隨即湘妃竹簾被一只素手輕輕撥開,露出半張欺霜賽雪的容顏。街邊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陸明馨斜倚在軟枕上,鴉羽般的鬢邊簪著支金累絲點翠步搖。她眼尾微挑,眸光似笑非笑地掃過街面,驚得幾個年輕后生慌忙低頭——那眼神活像在看什么螻蟻。
“二小姐,前面轉(zhuǎn)角就是...”小廝的話戛然而止。
只見她忽然探出半截皓腕,翡翠鐲子碰著轎欄叮當作響,隨手擲出個銀錠,落在地方發(fā)出脆響,少說也有五六兩,指尖點了點街邊瑟瑟發(fā)抖的賣茶女,朱唇輕啟:
“賞你的?!?/p>
隨后轎簾落下,“走罷。”
軟轎遠去后,整條街仍靜得可怕。福滿樓的伙計們面面相覷,直到掌柜的輕咳一聲,才敢繼續(xù)吆喝。那銀錠靜靜躺在路中央,竟無人敢去撿拾。
“居然是陸家的二小姐,二小姐怎么會來南城這種地方?”
醉仙樓二樓里的那幾個正在吃早茶的錦衣公子不約而同地放下筷子。
“怪事?!币粋€搖扇青年壓低聲音,“陸家二小姐不是從來只在內(nèi)城走動嗎?”
他旁邊一白面小生悄咪咪道,“我表姐在陸府做活,說這位二小姐看似處處行善,實則最是心高氣傲,連自家南城的鋪子都嫌腌臜...”
“這架勢...”隱隱是幾人中首位的那人開口道,“莫不是要來南城見誰?”
幾人交換著驚疑的眼神。誰都知道,陸家在南城雖有產(chǎn)業(yè),但主子們從不肯屈尊踏足。
如今二小姐親至,還帶著這么多箱子,其中必有蹊蹺。
……
“停轎——”
隨著一聲長喝,朱漆軟轎穩(wěn)穩(wěn)落在鎮(zhèn)撫司衙門前。四個轎夫同時落轎的動作整齊劃一,驚得門前石獅上歇息的麻雀撲棱棱飛起。
“這?!敝凳氐牟钜蹚埓笞欤种兴鸸鳌斑郛敗钡粼诘厣?。
自他當差以來,何曾見過陸家的轎子停在鎮(zhèn)撫司門前?
湘妃竹簾掀起,陸明馨招了個丫鬟近身,吩咐兩句,丫鬟連連點頭上。
隨后丫鬟朝著陸明馨拜了萬福后,轉(zhuǎn)身走到值守差役面前,聲音清脆如黃鶯。
“勞煩大人通傳一下,陸家二小姐求見韓玄韓大人?!?/p>
守門差役王三聽到來人是陸家二小姐,頓時腿一軟。
“您稍等,我這就進去通報韓大人?!?/p>
隨后王三快步朝門內(nèi)跑去。
“報——!”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鎮(zhèn)撫司清晨的寧靜。
守門差役王三慌慌張張沖進韓玄公房,官帽都跑歪了,一張臉漲得通紅。
“韓、韓大人!”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行禮,舌頭像打了結(jié),“門、門外...陸、陸...”
韓玄放下手中文書,眉頭微皺:“慢慢說?!?/p>
王三咽了口唾沫,手指死死攥著衣角:“回大人,是陸家...陸家二小姐的轎駕到衙門口了!”
他聲音越說越小,“帶著好些箱子,說要見您...”
“來了多少人?”韓玄指尖在案幾上輕叩。
“四、四個轎夫,四個丫鬟,六個護衛(wèi)...”王三掰著手指頭數(shù),突然一哆嗦,“還、還抬著三個大箱子!那箱子描金嵌玉的,小的這輩子都沒見過...”
韓玄整了整官服,手指在腰牌上輕輕一撫。黑鐵打造的腰牌冰涼沁骨,邊緣新鑲的銀線在晨光中微微發(fā)亮。
“走吧,去見見這陸家二小姐。”韓玄大步走向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