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昏黃的壁燈光線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一半是近乎妖異的俊美,一半是地獄深淵般的冷酷。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掌控一切的、令人膽寒的篤定。
他吃定我了。
像一只玩弄著爪下獵物的猛獸,耐心地等著獵物徹底放棄掙扎,引頸就戮。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冰冷的墻壁透過薄薄的棉質襯衫,寒氣直往骨頭縫里鉆。手腕被他攥著的地方已經麻木,失去知覺,只剩下一種深沉的、無力的鈍痛,提醒著我此刻的屈辱。
助學金……沒了它,下個月的生活費在哪里?下學期的學費又在哪里?難道要打電話回家,告訴那個為了我讀書已經累垮了身體的母親,告訴她,她砸鍋賣鐵、四處求人也要供出來的女兒,因為得罪了一個富家少爺,就要被趕出學校?
還有辯論賽……那是我的命!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改變命運的機會!我需要那個光環(huán),需要那份履歷,需要證明自己不僅僅是個靠助學金茍延殘喘的可憐蟲!那是我跳出泥潭唯一的梯子!被張茜拿走?光是想象,就足以讓我眼前發(fā)黑!
尊嚴?在活下去的機會面前,在改變命運的微弱曙光面前,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值幾個錢?
一股濃重的腥甜味涌上喉嚨,又被我死死咽了下去。眼眶酸脹得厲害,有什么滾燙的東西在里面打轉,卻固執(zhí)地不肯落下。我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一種被徹底碾碎、連憤怒都顯得無力的絕望。世界在我眼前褪去了顏色,只剩下江辰那張冰冷而篤定的臉,和他眼中赤裸裸的輕蔑。
“我……”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艱難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了肺腑,終于從齒縫里擠出破碎的兩個字,帶著認命的嘶啞:“……多久?”
江辰眼中那抹殘忍的快意瞬間放大,像獵人終于聽到了獵物垂死的哀鳴,帶著一種扭曲的滿足感。他滿意地松開鉗制我手腕的力道,那麻木的手臂頓時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血液回流的酸麻。他慢條斯理地從他那件昂貴西裝的里袋里,掏出一個純黑色的、皮質冰冷光滑的卡地亞筆記本,又從另一個口袋抽出一支泛著冷光的萬寶龍鋼筆。
“嗤啦”一聲,他動作優(yōu)雅地撕下一頁空白的紙頁。鋼筆筆尖在紙面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在死寂的走廊里異常清晰?;椟S的燈光下,他垂著眼睫,側臉線條冷硬,專注得仿佛在簽署一份價值千億的商業(yè)合同,而不是一份骯臟的脅迫協議。
“三個月。”他頭也不抬,聲音恢復了那種慣常的、帶著磁性的慵懶,卻比剛才的暴怒更讓人心寒,“三個月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兩不相欠?!闭Z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談論天氣。
紙頁被他隨意地按在冰冷的墻壁上,推到我的面前。那上面的字跡遒勁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鋒芒,卻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匕首:
> **約定**
> 甲方:江辰
> 乙方:林晚
> 乙方自愿在三個月內(自即日起至 XXXX 年 XX 月 XX 日止),于每日固定時間(雙方另行商定),與甲方進行一次親吻(僅限于唇部接觸),以履行其作為甲方名義女友的義務。
> 此約定期間,甲方保證乙方助學金申請順利通過,并確保乙方獲得文學院“思辨杯”辯論賽代表資格。
> 雙方需嚴格保密此約定內容,如有泄露,后果由乙方承擔。
> 此約定一式兩份,簽字生效。
“自愿”?“義務”?“僅限于唇部接觸”?每一個詞都充滿了極致的嘲諷和羞辱。那冰冷的方塊字,像一把把燒紅的鐵鉗,狠狠燙在我的視網膜上,烙進我的靈魂深處。
“看清楚了?”江辰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一絲不耐煩的催促,鋼筆的筆帽被他漫不經心地旋開,露出尖銳的銀色筆尖。
我死死地盯著那張紙,視線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那紙上的字跡仿佛在扭曲、跳動,帶著獰笑。手腕的麻木感蔓延到了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的聲音,咚咚咚,像垂死的鼓點,敲打著最后的絕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是在凌遲我的靈魂。
最終,那點可悲的、名為生存的本能,壓垮了一切。尊嚴,驕傲,憤怒……在現實的鐵蹄下,碎成了齏粉。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那只還能動的手。指尖冰涼,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幾乎握不住江辰遞過來的那支冰冷的、沉甸甸的鋼筆。
筆尖懸在“乙方”簽名的空白處,微微顫抖著,落下一個小小的、深藍色的墨點,像一滴凝固的污血,也像一顆被釘死的心臟流出的淚。
我閉上眼,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在那片象征著屈辱的空白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晚”。
三個字,歪歪扭扭,力透紙背,帶著瀕死的絕望和無聲的詛咒。
鋼筆從我指尖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清脆得刺耳,滾了兩圈,停在陰影里。
江辰滿意地勾起唇角,那笑容冰冷而殘酷。他動作利落地抽走那張承載著我全部尊嚴和未來的紙頁,指尖不經意劃過我冰冷的手背,帶來一陣惡寒。他仔細地將紙折好,邊緣壓得筆直,然后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tài),重新放回那個冰冷的黑色筆記本內袋里,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收藏一件珍貴的戰(zhàn)利品。
他這才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我臉上。那眼神里沒有了剛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種純粹而冰冷的審視,像在打量一件剛剛到手的、還算有點意思的玩物。他微微歪頭,似乎在思考著什么,然后,嘴角那抹惡劣的、帶著掌控意味的弧度再次加深。
“很好?!彼蚯氨平徊剑叽蟮纳碛霸俅螌⑽彝耆\罩在墻壁和他之間,那股濃烈的、帶著酒氣的冷冽氣息撲面而來,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凹热缓灹俗?,那就……開始履行你的義務吧?!?/p>
他刻意放慢了語速,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一種慢條斯理的殘忍,像是在欣賞獵物最后的掙扎。
“現在,”他微微低下頭,那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龐在我眼前放大,銳利的視線緊緊鎖住我的眼睛,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帝王對奴隸的宣判,“吻我?!?/p>
我的身體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屈辱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幾乎要將我淹沒、撕碎!我死死地盯著他近在咫尺的薄唇,那線條完美,色澤淺淡,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像覆蓋著劇毒的蛇鱗,散發(fā)著危險的氣息。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椟S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他眼中那份冰冷的、等待獵物自投羅網的篤定和戲謔,像無數根燒紅的針,扎進我的視網膜。
周圍死寂一片,只有我自己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還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瀕臨碎裂的哀鳴。
逃?往哪里逃?助學金,辯論賽名額……還有那張簽著我名字、被他隨意收起如同廢紙的賣身契,像無形的、冰冷的鎖鏈,將我牢牢釘死在這堵骯臟的墻上。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如同風中瀕死的蝶翼。滾燙的液體終于沖破防線,從眼角無聲地滑落,迅速變得冰涼,在臉頰上留下兩道恥辱的濕痕。
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死寂。所有的憤怒、屈辱、不甘,都被強行鎮(zhèn)壓下去,沉入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絕望深淵。靈魂仿佛抽離了軀殼,只剩下一個執(zhí)行命令的空殼。
我微微踮起腳尖。
身體僵硬得如同生銹的機器,每一個關節(jié)都在發(fā)出無聲的悲鳴。冰冷的墻壁透過薄薄的衣料,寒意刺骨。我努力地、一點一點地縮短那不到十厘米的距離。空氣中彌漫著他身上那股昂貴的、帶著侵略性的冷香,混合著淡淡的酒氣,此刻卻像毒氣般令人窒息。
江辰沒有動。他依舊維持著那個微微低頭的姿勢,像一尊冰冷的、無情的雕塑,垂著眼,好整以暇地等待著。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冰冷的玩味和一絲獵奇的……審視。仿佛在觀察一個有趣的實驗對象如何完成最后的指令。
近了。
更近了。
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臉頰,帶著一絲微醺的酒意。
我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控制著顫抖的、冰冷的嘴唇,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朝著他那片冰冷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酒氣的薄唇,貼了上去。
唇瓣相觸的瞬間——
意料之中的柔軟并未出現。
一片冰冷。
堅硬。
像貼上了一塊剛從冰窖里取出的、棱角分明的玉石。
沒有溫度,沒有回應。只有一種純粹的、物理層面的接觸。我的唇是同樣冰冷的,帶著絕望的顫抖和麻木。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刻。
一秒。
兩秒。
預想中的羞辱、戲弄、或者更深的強迫并未發(fā)生。走廊里只剩下死寂和彼此交錯的、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就在這死寂般的接觸持續(xù)到第三秒時——
我清晰地感覺到,江辰的身體,猛地僵住了!
像被一道無形的、高壓電流瞬間貫穿全身!那是一種極其突兀的、完全失控的僵硬!連他捏著筆記本邊緣的手指都瞬間繃緊,指節(jié)泛白!
緊接著,攥著我另一只手腕(他不知何時又下意識地抓住了我)的那只手,像被烙鐵燙到一樣,驟然松開!力道之大,甚至帶著一種倉皇的甩脫!
我猝不及防,失去支撐的身體向后踉蹌了一下,后背再次重重撞上冰冷的墻壁,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氣,悶哼出聲。
驚愕地抬眼望去。
昏暗的光線下,江辰那張總是帶著傲慢、戲謔或冰冷怒意的俊臉,此刻竟然……一片空白!那是一種徹底的、完全的僵滯和茫然!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瞳孔驟然放大,里面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驚愕?難以置信?甚至……一絲猝不及防的、狼狽的慌亂?
更詭異的是……
他那雙形狀優(yōu)美的耳朵,從耳廓到耳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漫上了一層濃重的、幾乎要滴出血來的緋紅!那抹紅暈,在昏黃的光線下,像兩簇驟然被點燃的火焰,與他瞬間失態(tài)的表情形成了極其荒謬而刺眼的對比!
他甚至下意識地向后猛退了一大步!動作倉促得差點被自己絆倒,昂貴的皮鞋在空曠的走廊里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拖沓的摩擦聲。
“你……”他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只發(fā)出一個破碎而沙啞的單音。那聲音里,充滿了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巨大的驚惶和一絲……茫然無措。
他像是見了鬼一樣,死死地盯著我,又像是被自己耳朵上那抹滾燙的紅暈灼傷,猛地抬手,似乎想遮掩那抹泄露了太多情緒的色彩,動作卻在半途僵住,顯得更加可笑和狼狽。
下一秒,在我驚愕、屈辱、混雜著一絲巨大荒謬的目光注視下,這位不可一世的江家大少爺,竟然猛地轉身——
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受了極大驚嚇的貓,帶著一種近乎落荒而逃的狼狽,頭也不回地朝著走廊盡頭的黑暗,狂奔而去!昂貴的皮鞋凌亂地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發(fā)出“噠、噠、噠”的急促聲響,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和慌亂,迅速消失在拐角的陰影里,只留下一個倉皇逃竄、甚至有些跌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