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走廊里，死寂重新降臨，仿佛剛才那場荒誕的鬧劇從未發(fā)生。
我背靠著冰冷的墻壁，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滑坐下去，蜷縮在角落的陰影里。身體因脫力和巨大的情緒沖擊而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手腕上被他攥過的地方，一片青紫，火辣辣地疼。后背撞擊墻壁的地方也隱隱作痛。
嘴唇上，似乎還殘留著那冰冷堅(jiān)硬的觸感，像一塊擦不掉的污跡。
空氣里，似乎還彌漫著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木質(zhì)香氣，和他最后那抹……荒謬絕倫的、滾燙的緋紅。
我抬起手，指尖顫抖地、茫然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又失神地望向江辰消失的那個黑暗拐角。
屈辱和憤怒依舊在心底翻騰，像冰冷的巖漿，灼燒著五臟六腑?？梢还筛訚饬摇⒏踊闹嚨睦Щ?，卻像瘋長的藤蔓，纏繞住所有情緒，勒得我?guī)缀醮贿^氣。
他……跑什么？
那個用權(quán)勢和惡意將我逼到墻角，迫我簽下賣身契的江辰，在我如他所愿貼上他嘴唇的瞬間，像被燙到一樣，狼狽地逃了。留下那抹滾燙刺眼的耳尖紅暈，和他倉惶逃離的背影，成了這場羞辱鬧劇里最諷刺的注腳。
“呵……”一聲短促而干澀的冷笑從我喉嚨里擠出來，帶著自嘲和濃重的疲憊。我扶著冰冷的墻壁，用盡力氣站起來，雙腿還在發(fā)軟。撿起地上那支滾落的萬寶龍鋼筆，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我指尖一顫，像捏著一條毒蛇。我毫不猶豫地把它扔進(jìn)了旁邊的垃圾桶深處，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那支筆，連同那張被他收走的協(xié)議，都是我恥辱的見證。
推開臨時更衣室的門，里面空無一人。我換下那件為了演講而特意熨燙過的、唯一的還算體面的襯衫，重新套上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布料摩擦著皮膚，帶來一絲熟悉的、屬于我的廉價(jià)感。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眼圈微紅，嘴唇卻異常地紅，是被我自己咬破的。我用冷水狠狠地洗了把臉，試圖洗掉唇上殘留的冰冷觸感和那股揮之不去的、屬于他的昂貴木質(zhì)冷香。
回到那個狹小擁擠的六人間宿舍時，已是深夜。舍友們都已睡下，只有一盞昏暗的小夜燈亮著。我輕手輕腳地爬上自己的上鋪，將薄薄的被子拉過頭頂，將自己完全包裹在黑暗里。狹小的空間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卻放大了內(nèi)心的風(fēng)暴。
助學(xué)金……辯論賽……
江辰那張冰冷篤定的臉再次浮現(xiàn)。
“要么聽話，要么滾蛋?！?/p>
那紙協(xié)議上“自愿”和“義務(wù)”的字眼，像燒紅的烙鐵。
還有……他落荒而逃時，那抹刺目的緋紅……
混亂的思緒像無數(shù)根藤蔓纏繞、撕扯，疲憊最終戰(zhàn)勝了一切，將我拖入不安的淺眠。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一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jī)器人。上課、圖書館、食堂、宿舍。我強(qiáng)迫自己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辯論賽的準(zhǔn)備中。這是協(xié)議里他承諾的東西，更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我必須贏，必須證明自己，哪怕代價(jià)是那每日一次的屈辱。
我刻意避開所有可能遇到江辰的地方。文學(xué)院很大，只要有心，想躲一個人并不難。他似乎也消失了，沒有短信，沒有電話，更沒有出現(xiàn)在我面前，要求我履行那個荒謬的“義務(wù)”。
這種詭異的平靜，反而讓我更加不安。像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死寂。他絕不會輕易放過我，尤其是在我讓他當(dāng)眾丟臉之后。那張協(xié)議，就是懸在我頭頂?shù)倪_(dá)摩克利斯之劍。
一周后的傍晚，我在圖書館最偏僻的角落啃著厚厚的辯題資料，手機(jī)屏幕突兀地亮起。
一個陌生號碼。
一條短信，言簡意賅，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今晚九點(diǎn)，東區(qū)荷花池旁涼亭。別遲到?！?/p>
沒有署名。但那種冰冷、高高在上的語氣，除了江辰，不會有第二個人。
心臟猛地一沉，攥著手機(jī)的手指瞬間冰涼。該來的，還是來了。躲不過。
晚上八點(diǎn)五十分，東區(qū)荷花池。夏末的夜風(fēng)帶著一絲涼意，吹拂著池中殘存的荷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月色清冷，給水面鋪上一層細(xì)碎的銀光。涼亭孤零零地立在池邊，被幾盞光線昏黃的路燈籠罩著，四周安靜得能聽到蟲鳴。
我站在涼亭入口的陰影里，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了他。
江辰背對著我，斜倚在涼亭的朱漆柱子上。他沒穿正裝，一件簡單的黑色T恤，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下身是深色休閑褲，少了幾分平日的盛氣凌人，多了幾分隨意的疏離感。他指間夾著一點(diǎn)猩紅，在夜色中明明滅滅，淡淡的煙草味隨風(fēng)飄散過來。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臉上。幾天不見，他似乎沒什么變化，依舊是那張過分好看的臉，只是眼神更加幽深，像不見底的寒潭。他掐滅了煙，隨手彈進(jìn)一旁的垃圾桶，動作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優(yōu)雅。
“來了?！彼_口，聲音沒什么起伏，聽不出情緒。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像是在確認(rèn)一件物品是否完好無損。
我停在他幾步之外，沉默地看著他。涼亭里只有我們兩人，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帶著無形的壓力。
他朝我走近一步，那股熟悉的、混合著淡淡煙草味的冷冽氣息再次籠罩過來。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身體下意識地繃緊，像一只進(jìn)入防御狀態(tài)的刺猬。屈辱和抗拒在血液里奔涌。
他停在我面前，比我高出一個頭還多，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目光掠過我的眉眼，鼻梁，最后，定格在我的嘴唇上。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無比煎熬。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就在我?guī)缀跻滩蛔『笸藭r，他忽然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那動作快得幾乎像是錯覺。然后，他移開了目光，側(cè)過身，重新看向波光粼粼的池面。
“站那么遠(yuǎn)做什么？”他開口，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卻少了點(diǎn)剛才的壓迫感，“過來。”
命令的口吻。
我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靜。我挪動腳步，走到他身側(cè)，與他保持著半臂的距離。池水的濕氣和草木的氣息混合著，沖淡了他身上的味道。
沉默再次蔓延。
“辯論賽準(zhǔn)備得怎么樣？”他突然問，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狻?/p>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霸跍?zhǔn)備?！蔽液喍痰鼗卮穑曇舾蓾?。
“嗯?！彼麘?yīng)了一聲，又沒了下文。目光依舊落在遠(yuǎn)處，側(cè)臉的線條在月色下顯得有些冷硬。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晚風(fēng)吹過，帶來一陣涼意，我下意識地抱緊了手臂。
他似乎終于失去了耐心，或者覺得這沉默的游戲無趣。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再次面對我。這一次，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而直接，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直直刺向我。
“時間到了?！彼嵝训?，聲音低沉了幾分。
該履行“義務(wù)”了。
我的身體瞬間僵硬如鐵，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屈辱感排山倒海般襲來，胃里一陣翻滾。我死死地盯著他近在咫尺的薄唇，那線條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他微微低下頭，縮短了最后一點(diǎn)距離。帶著淡淡煙草味的溫?zé)岷粑鬟^我的臉頰，癢癢的，卻只讓我感到一陣惡寒。他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忍耐。
他……竟然閉上了眼睛？這個認(rèn)知讓我心頭掠過一絲極其怪異的荒謬感。那個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江辰，此刻竟像在……被動承受？
但此刻容不得我多想。協(xié)議像無形的枷鎖，勒緊了我的喉嚨。我認(rèn)命地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劇烈顫抖著。踮起腳尖，身體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冰冷的、顫抖的唇瓣，再次貼上那片同樣冰冷的、帶著一絲煙草余味的薄唇。
這一次的接觸，似乎比上次更清晰。冰冷的，堅(jiān)硬的。沒有回應(yīng)，沒有溫度。只有純粹的位置疊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