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程醫(yī)生!”
他停步,回頭看我,眼帶詢問。
血液一下子涌上臉頰,連帶著右耳那點悶麻都變得灼熱起來。我簡直是昏了頭!該說什么?問他為什么記得我耳朵?問那本書?還是為雨夜急診道個遲來的謝?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結(jié)結(jié)巴巴的一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
“陳……陳阿婆讓我、我?guī)н@個給您……”我從帆布包里匆忙掏出陳阿婆女兒塞給我的、用牛皮紙包好的一袋自家樹上結(jié)的枇杷。果子不大,表皮帶著雨水沖刷后的新亮。
程述白的視線落在那袋樸實無華的枇杷上,停頓了兩秒。就在我以為他會像上次在診室那樣,冷淡地點個頭轉(zhuǎn)身就走時,他卻伸出了手。
那只在手術(shù)臺上掌控精密儀器、剛才又耐心挑選甘草片的手,骨節(jié)分明,膚色偏冷白。
“謝謝。”他接過去,聲音平淡,指尖卻無意識地輕輕碰觸了一下枇杷濕涼的果皮?!八謴?fù)情況不錯?!?/p>
“嗯嗯,那就好?!蔽胰缑纱笊?,點點頭,又覺得太過敷衍,趕緊找補,“那個……您也,注意休息?!?/p>
他抬眼,又看了我一眼,目光掠過我還帶著點濕氣的頭發(fā)。這次停留的時間似乎長了一點點。
“嗯?!?/p>
他沒再多說,拿著他那袋藥材和那袋枇杷,推開藥房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走了出去。
細(xì)雨密密地織成一片網(wǎng)。我隔著門框上的玻璃,看著他徑直走進(jìn)雨幕里,煙灰色的身影很快模糊。他沒有打傘,仿佛那點細(xì)雨對他構(gòu)不成任何阻礙。手里拿著我的中藥包,右耳的悶塞感還沒完全消退,空氣里甘草的清甜混著藥材的陳苦味糾纏在一起。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像一只細(xì)小的蟲子,悄悄啃噬著我的心臟。那晚急診室里的清冷藥香、踩在詩集上那道銳利的目光、那句關(guān)于我耳朵的清冽叮囑、剛才老藥房氤氳水汽中專注挑甘草片的側(cè)影……畫面和氣息雜亂地交織著,形成一種奇異的磁場。
我?guī)缀跏翘右菜频臎_進(jìn)雨里,冷冽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腑,試圖驅(qū)散臉頰的熱度?;氐郊?,把陳阿婆的藥放在桌上,我癱坐在小沙發(fā)上,摸出手機,胡亂地翻著。
屏幕亮起,推送欄里滑過一條本地UP主推薦。一個極其冷門的直播類別吸引了我——ASMR。
反正下雨天無聊……點進(jìn)去。
首頁滾動著各種奇奇怪怪的畫面:有人用羽毛刷麥,有人在揉搓泡沫紙,還有人在對著麥克風(fēng)小聲嗑瓜子……背景音大多是沙沙、嚓嚓、咯吱咯吱,據(jù)說能讓人放松神經(jīng)。簡直莫名其妙。我百無聊賴地劃拉著,正想退出,一個直播間封面突然撞進(jìn)眼簾。
極簡的純黑背景。
沒有露臉,甚至沒有手。畫面中心,只有一個極其干凈的白色骨瓷盤子,盤子里,是一只表皮鮮亮、還掛著幾滴晶瑩水珠的紅蘋果。
直播ID:“白夜聽診”。
我的呼吸驀地一窒。白……夜……聽……診……?那個清冷得像寒夜的詞,此刻出現(xiàn)在這個感官性的直播平臺上,透著一股強烈的、充滿矛盾的吸引力。
更詭異的是右下角直播間信息欄里的一行小字:
「當(dāng)前助眠類型:口腔音 - 脆性咀嚼聲」
沒有任何猶豫,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點了進(jìn)去。
輕微的電流底噪過后,一個低沉、清晰得仿佛貼在耳邊的聲音流瀉出來,透過我廉價的手機揚聲器,卻帶來了驚人的空間感:
“今天……我們吃這個?!?/p>
背景里只有一種聲音:雨點擊打玻璃窗。清脆的、連綿不絕的啪嗒聲。
接著,“咔——嗞——”
那是水果刀極其利落切開蘋果的聲音,清晰得讓人耳膜微麻。
短暫停頓后,一個被切開的、完美半圓形、帶著透明汁水的紅蘋果果肉出現(xiàn)在了鏡頭中心的特寫里。牙齒精準(zhǔn)地咬合下去——
“嚓!沙!嗞啦!——”
一種極富層次感的、酥脆到骨髓里的咀嚼聲猛地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