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的腳步很快,像一道飄忽的影子,在狹窄、曲折、污水橫流的南城巷弄里穿梭。
我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赤腳踩在冰冷黏膩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身上的寢衣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華貴顏色,破爛不堪,勉強蔽體。
冷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過裸露的皮膚,帶走最后一絲暖意。
饑餓感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著我的胃。
周圍的目光像針一樣刺過來。
巷子口幾個倚著門框、眼神渾濁的閑漢,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我,發(fā)出意味不明的嗤笑和污言穢語。
一個滿臉橫肉的屠夫提著尖刀路過,油膩膩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帶著赤裸裸的審視和惡意。
“嘖,新來的?細(xì)皮嫩肉的,不像咱們南城的貨色啊……”
他舔了舔嘴唇,聲音粗嘎。
我嚇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往沈硯身后縮了縮,頭埋得更低。
巨大的身份落差帶來的羞恥感和恐懼幾乎將我淹沒。
幾天前,我還是高高在上的侍郎府嫡女,出入有丫鬟仆婦簇?fù)恚B那些勛貴子弟見了也要客客氣氣。
而現(xiàn)在,我像個貨物一樣,在這骯臟的泥潭里被人隨意評頭論足,連基本的尊嚴(yán)都成了奢望。
沈硯腳步未停,甚至連眼神都沒給那屠夫一個,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帶著一種無形的、拒人千里的寒氣。
那屠夫似乎也忌憚他,撇了撇嘴,沒再說什么,扛著刀走了。
沈硯最終停在一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前。
門板斑駁腐朽,散發(fā)著霉味。
他掏出鑰匙打開門,一股更濃烈的、混雜著灰塵、草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腐氣息撲面而來。
“進去。”
他言簡意賅。
屋里比外面更黑,更冷。
借著門縫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勉強能看清是個極其狹小的空間。
一張用破木板搭成的簡易床鋪,上面堆著辨不清顏色的破舊被褥。
角落里有一個小小的土灶,冷鍋冷灶。
墻壁斑駁,掛滿了蛛網(wǎng)。
地上散亂著一些曬干的草藥和破舊的瓦罐。
這甚至比林府最下等粗使婆子的住處還要糟糕百倍。
“這……就是你說的‘活命’的地方?”
我環(huán)顧四周,聲音因為寒冷和絕望而發(fā)顫。
巨大的落差讓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
沈硯沒有回答,只是走到角落里,翻出一個同樣破舊的粗陶碗。
又從瓦罐里倒出一些黑乎乎的、像糊糊一樣的東西,遞到我面前。
“吃?!?/p>
只有一個字。
我看著碗里那團散發(fā)著怪味的東西,胃里又是一陣翻騰。
但強烈的饑餓感最終戰(zhàn)勝了惡心。
我顫抖著接過碗,甚至顧不得燙,也顧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粗糙的顆粒刮過喉嚨,帶著一種苦澀的土腥味。
幾口下去,胃里有了點暖意。
但屈辱的淚水卻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混進那難以下咽的食物里。
“哭沒用?!?/p>
沈硯的聲音依舊冰冷,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他不知從哪里翻出一件灰撲撲、打著補丁的粗布女裝,丟在我腳邊。
“換上。你的樣子太扎眼?!?/p>
我默默地?fù)Q下那身早已破爛的絲綢寢衣,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帶來一陣刺痛。
衣服又大又舊,散發(fā)著濃濃的汗味和霉味,但我別無選擇。
就在這時,巷子外傳來一陣喧嘩。
幾個粗嗓門的漢子在高聲議論著什么。
“……聽說了嗎?東城那邊,侍郎府昨兒個夜里走水了!鬧得挺大!”
“嗨,那算啥!我有個在衙門當(dāng)差的遠(yuǎn)房表親,說漏嘴了,好像是在抓逃犯!林家!就是那個侍郎府!他們家一個犯了事的丫鬟跑了!據(jù)說還偷了主家不少值錢東西呢!”
“真的假的?啥丫鬟這么大膽子?”
“誰知道呢!官府都出告示了!懸賞!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嘖嘖,十兩銀子呢!夠咱們快活好一陣子了!”
“十兩?!乖乖!那還等什么!快去找找看!那丫鬟長啥樣?告示上畫了嗎?”
“畫了畫了!模模糊糊的,不過據(jù)說是個年輕丫頭,長得還挺標(biāo)致……”
議論聲像冰冷的毒蛇,鉆進我的耳朵,纏繞住我的心臟。
懸賞!
十兩銀子!
在林府嘴里,我成了“犯了事的逃奴”!
他們甚至不敢提“守宮砂”,不敢提我的真實身份,只用“丫鬟”來掩蓋丑聞!
這盆臟水,潑得又快又狠!
恐懼瞬間攫緊了我。
我猛地看向沈硯,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個字。
官府懸賞,全城搜捕!
南城這魚龍混雜之地,為了十兩銀子,什么事都有人干!
我在這里,就像一只暴露在狼群里的羔羊!
沈硯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他走到門邊,透過門板的縫隙警惕地向外張望。
巷口果然圍攏了一些人,對著墻上新貼的什么東西指指點點。
雖然模糊,但那畫影圖形上的人影輪廓,依稀能看出幾分我曾經(jīng)的影子。
“看到了?”
他回頭,眼神銳利如刀,直刺向我心底的恐慌。
“現(xiàn)在,你不僅是‘失貞’的罪女,還是官府懸賞緝拿的‘逃奴’。
“林府要你死,更要你死得無聲無息,死得臭名昭著,好徹底洗刷掉他們沾染的污點?!?/p>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殘酷的清醒。
“這就是你要面對的。在這里,沒人會在乎你的清白,只會在乎那十兩銀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