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門外隱約傳來的、關(guān)于“十兩銀子”的興奮議論。
懸賞像一把無形的枷鎖,瞬間套在了我的脖子上,勒得我喘不過氣。
南城不再是暫時的避難所,而是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隨時可能將我吞噬的捕獸夾。
“那……那怎么辦?”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恐懼讓我?guī)缀鯚o法思考。
沈硯沒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墻角,拿起一個破舊的藥碾,開始慢條斯理地碾磨一些曬干的草藥。
碾輪與石臼摩擦發(fā)出單調(diào)而刺耳的“嚓嚓”聲,在這壓抑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也奇異地讓我狂跳的心稍微平復(fù)了一絲。
他碾得很專注,仿佛外面那些懸賞和追捕都與他無關(guān)。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我快要被這沉默逼瘋時,他才停下動作,抬起眼皮,那雙冰冷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下像兩點寒星。
“守宮砂?!?/p>
他開口,聲音平淡無波,像是在談?wù)撘患こ5乃幉摹?/p>
“并非自然脫落,也非……尋常原因消失?!?/p>
我的心猛地一抽!
“不是自然?不是……失貞?”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懼同時升起,聲音都變了調(diào)。
“那是什么?你知道?”
“極可能是中毒。”
沈硯吐出四個字,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中……毒?”
我如遭雷擊,踉蹌一步,扶住冰冷的土墻才勉強站穩(wěn)。
不是失貞!
是有人下毒!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心中積壓的絕望和屈辱,瞬間點燃了熊熊的怒火!
是誰?
是誰如此歹毒?
要用這種毀人名節(jié)、斷人生路的方式來害我?
“什么毒?誰干的?”
我撲到沈硯面前,死死抓住他青布長衫的袖子,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里。
憤怒讓我暫時忘卻了恐懼。
沈硯的目光掃過我因激動而泛紅的臉,又落在我緊抓著他衣袖的手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不動聲色地抽回袖子,語氣依舊淡漠:
“一種罕見的宮廷秘藥,叫‘朱顏褪’?!?/p>
“朱顏褪……”
我喃喃重復(fù)著這個充滿諷刺和惡意的名字。
“此藥性烈,專門針對守宮砂的朱砂成分。”
沈硯走到那個簡陋的土灶邊,拿起一個破瓦罐,用手指捻了一點里面殘留的灰白色粉末。
“它能在極短時間內(nèi),通過接觸皮膚,暫時抑制朱砂顯色,造成‘消失’的假象。
“藥效猛烈,但通常只能維持十二到二十四個時辰,之后會自然褪去,守宮砂也會重新顯現(xiàn)?!?/p>
宮廷秘藥!
十二到二十四個時辰!
我腦中飛快地計算著時間。
從我沐浴發(fā)現(xiàn)守宮砂消失到現(xiàn)在,還不到一天一夜!
也就是說……
藥效很可能還沒過!
我的守宮砂還在!
它只是被暫時“藏”起來了!
這個認知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注入了我的四肢百??!
我不是失貞!
我是被陷害的!
巨大的狂喜幾乎沖昏我的頭腦。
“也就是說……我的守宮砂還在?它還能回來?”
我急切地追問,聲音帶著哭腔和希冀。
沈硯點了點頭,但隨即潑下一盆冷水:
“理論上是。但給你下毒的人,不會給你時間讓它回來?!?/p>
他指了指門外。
“懸賞一出,林府和王府的人,甚至那些為了賞金的亡命徒,很快就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樣涌進南城。
“他們不會給你等到藥效褪去、自證清白的機會。
“他們只需要一具尸體,或者一個被‘捉奸在床’、徹底坐實罪名的‘逃奴’。”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地盯著我:
“線索,指向林府內(nèi)部,或者……寧王府?!?/p>
林府內(nèi)部!
柳姨娘!
林嬌嬌!
她們有動機!
寧王府?
為什么?
難道他們真的不滿這樁婚事?
世子?
那個我連面都沒見過幾次的未婚夫?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如果連王府都參與其中,那這盤棋,遠比我想象的更加兇險。
“沈大夫……你……”
我看著眼前這個神秘冷漠的男人,心中疑竇叢生。
“你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這‘朱顏褪’是宮廷秘藥,你一個府醫(yī)……”
沈硯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像淬了冰的刀鋒,打斷了我未出口的疑問:
“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p>
他轉(zhuǎn)過身,不再看我,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
“想活命,想查清真相,就按我說的做。第一步,活下去,別被抓住。第二步,找到證據(jù),證明你被下毒?!?/p>
他走到那張破木板床邊,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小木箱,打開。
里面是幾本紙張泛黃、邊角卷起的舊書。他隨手拿出最上面兩本,丟到我懷里。
“這是?”
我下意識接住,沉甸甸的。
“《百草匯要》《毒物初解》?!?/p>
沈硯的聲音毫無波瀾。
“想查‘朱顏褪’,先弄懂它是什么。書里有關(guān)于礦物藥性、相生相克的記載,自己找。認字吧?”
我抱著那兩本破舊的書,看著上面密密麻麻、晦澀難懂的藥名和術(shù)語,一陣茫然。
我雖識字,也讀過《女誡》《列女傳》。
可這醫(yī)書毒經(jīng)……
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我……我會盡力?!?/p>
我艱難地點頭。
這是唯一的線索。
唯一的希望。
沈硯走到門邊,再次確認外面的動靜。
“官府的人剛貼完告示,暫時還不會大規(guī)模搜捕。但風聲會越來越緊。
“在我回來之前,待在這里,別出聲,別點燈,別讓任何人看見你?!?/p>
他拉開門,身影即將融入外面的昏暗時,又停住,丟下一句冰冷的話:
“信我,就按我說的做;不信,門在那邊。生死,自己選?!?/p>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模糊的喧囂,也隔絕了沈硯的身影。
狹小破敗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抱著兩本沉重的醫(yī)書,站在冰冷的黑暗里。
懸賞追捕的壓力像巨石懸頂。
宮廷秘藥的線索像一團迷霧。
而身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卻神秘莫測,態(tài)度冰冷疏離。
活下去!
查清真相!
第一步,就從讀懂這兩本天書開始嗎?
我看著懷里陌生的文字,第一次感到,掙脫那點朱砂的束縛,比想象中要艱難千百倍。
門外,為了十兩銀子的搜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