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還有懷里那兩本散發(fā)著陳腐霉味的“天書”。
沈硯留下的那句話像冰刺一樣扎在心里。
“信我,就按我說的做;不信,門在那邊。生死,自己選?!?/p>
門就在那里,破敗不堪,仿佛一推就倒。
門外!
是懸賞十兩銀子的追捕!
是林府和王府織就的天羅地網(wǎng)!
是足以將我撕成碎片的貪婪目光!
我還能去哪?
“呼……”
我長長地、顫抖地吐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活下去,查清真相。
這是支撐我鉆出狗洞、逃到這里的唯一信念。
現(xiàn)在,線索就在這兩本書里。
我摸索著走到那張破木板床邊,借著從破窗欞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小心翼翼地翻開了最上面那本《百草匯要》。
一股濃烈的霉味直沖鼻腔。
紙張泛黃發(fā)脆,觸手粗糙。
上面的文字墨跡深淺不一。
開篇講陰陽五行、寒熱溫涼,看得我云里霧里。
再往后翻,是密密麻麻的藥名和描述:
當歸、黃芪、甘草……
這些常見的還好。
可什么朱砂、雄黃、砒霜、斷腸草……
光是名字就透著不祥。
描述更是晦澀:
“味辛,性大熱,有毒,歸心、小腸經(jīng)……”
“其色赤如血,遇水則沉,遇火則飛……”
“相畏者,樸硝、水銀;相惡者,蔥白……”
我硬著頭皮往下看,試圖尋找任何與“朱顏褪”或“朱砂”、“褪色”、“抑制”相關的字眼。
眼睛瞪得發(fā)酸,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在紙上跳舞,越看越模糊。
腦袋也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昨夜至今的驚恐、逃亡、寒冷、饑餓、絕望……
所有的疲憊和壓力在這一刻洶涌反撲,眼皮沉重得幾乎要黏在一起。
“不行!不能睡!”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銳的疼痛讓我瞬間清醒了幾分。
沈硯說過,藥效只有十二到二十四個時辰。
時間就是我的命。
我必須盡快找到線索。
我強打起精神,繼續(xù)在字里行間搜尋。
找到了關于朱砂的記載:
“丹砂,亦名朱砂……味甘,微寒,有毒……安神定魄,殺精魅邪惡鬼……”
后面還詳細寫了如何用朱砂煉制守宮砂的方法,以及“遇穢則隱”之類的模糊說法。
但根本沒有提到有什么藥物能專門、快速地抑制其顯色。
我又翻開《毒物初解》。
這本更可怕,記載的全是各種稀奇古怪的毒物和中毒癥狀。
什么“七步斷腸”、“鶴頂紅”、“見血封喉”……
看得我脊背發(fā)涼。
翻遍了目錄和正文,依舊沒有“朱顏褪”的蹤影。
挫敗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著我。
我煩躁地把書合上,又猛地翻開。
手指用力地劃過粗糙的紙頁,發(fā)出刺啦的聲響。
為什么找不到?
沈硯不是說里面有線索嗎?
是他騙我?
還是我太笨,根本看不懂?
宮廷秘藥……
難道這種級別的毒藥,會堂而皇之地記載在這種破舊的民間醫(yī)書上?
絕望再次蔓延。
知識壁壘像一堵無形的、高聳入云的墻,將我牢牢擋在外面。
我空有滿腔的憤怒和不甘,卻像個瞎子一樣,在黑暗的迷宮里寸步難行。
沒有證據(jù),我拿什么證明清白?
拿什么對抗林府和王府的污蔑?
難道真的只能躲在這破屋里,等待藥效過去,然后像個幽靈一樣茍活在南城?
不!
我不甘心!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我渾身一僵,瞬間屏住呼吸,心臟狂跳起來。
手已經(jīng)下意識地摸向了床邊一個破瓦罐。
那是我唯一能找到的“武器”。
門被輕輕推開,沈硯的身影閃了進來,帶著一身夜晚的寒氣。
他手里拎著一個油紙包,似乎還提著一小袋東西。
看到我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縮在床邊,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個破瓦罐。
他眼神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說不清是嘲諷還是了然的神色。
他沒說話,徑直走到土灶邊,放下東西。
油紙包里是幾個還冒著微弱熱氣的粗面饅頭,另一小袋似乎是糙米。
“給你的。”
他言簡意賅,然后走到墻角,開始整理那些散亂的草藥,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
食物的香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讓我的胃不受控制地發(fā)出咕嚕聲。
但我此刻的心思全不在食物上。
我放下瓦罐,拿起那兩本醫(yī)書,走到他面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顫抖和絕望。
“沈大夫?!?/p>
我直視著他冷漠的側(cè)臉。
“書我看了。關于朱砂的記載是有,但根本沒有‘朱顏褪’!也沒有任何提到能快速抑制朱砂顯色的藥物!
“你是不是……”
后面“在騙我”三個字,在我看到他陡然轉(zhuǎn)冷的目光時,硬生生咽了回去。
沈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zhuǎn)過身,那雙冰寒的眸子毫無溫度地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審視的壓力:
“找不到,就是沒有?”
我被他看得心頭發(fā)虛,但還是倔強地挺直了背脊:
“我翻遍了!真的沒有!這‘朱顏褪’既然是宮廷秘藥,又怎會記載在這種尋常醫(yī)書里?
“你讓我自己找,是不是根本就沒指望我能找到?
“還是……你根本就知道答案,只是不想告訴我?”
我豁出去了,把心中的懷疑直接拋了出來。
這個神秘的男人,他救我,給我容身之處,告訴我中毒的真相。
卻又只肯給出一點點模糊的信息,還設置一道我根本無法逾越的高墻。
他到底圖什么?
沈硯沉默地看著我,破屋里只剩下我們兩人壓抑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比這破屋的墻壁還要冷硬:
“林大小姐,你以為這是什么地方?你林府的閨閣,還是寧王府的花廳?
“這里是南城,是泥潭,是鬼門關外三丈地!
“想活命,就得丟掉你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脾氣和理所當然!”
他的話語像鞭子一樣抽打過來:
“我告訴你‘朱顏褪’,告訴你藥性,告訴你時間緊迫,告訴你線索在書里,已經(jīng)是破例。
“至于你能不能找到,是你自己的本事。我沈硯沒有義務,也沒有興趣,手把手教你如何活下去、如何查案。
“你以為你是誰?一個自身難保、被家族和未婚夫聯(lián)手拋棄的‘失貞’棄子罷了!”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我心里最痛的地方。
我臉色煞白,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屈辱和憤怒讓我?guī)缀跻榱搜馈?/p>
他說得對,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個亡命徒。
可……可我不甘心!
“那你為什么救我!”
我?guī)缀跏呛鹆顺鰜?,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把我從狗洞里救出來,又丟給我一本天書讓我等死?沈硯,你到底是誰!你圖什么!
“如果你也和他們一樣,只是想看我像條狗一樣掙扎,最后絕望地死去,那你不如現(xiàn)在就殺了我!給我個痛快!”
我猛地抓起那個破瓦罐,狠狠摔在地上。
陶片碎裂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格外刺耳。
沈硯看著地上碎裂的瓦片,又抬眼看向我因激動而漲紅的臉和強忍淚水的眼睛。
他臉上的冰寒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東西。
像是……
一絲被觸動的痛楚?
但瞬間又被更深的冷漠覆蓋。
“圖什么?”
他嗤笑一聲,帶著一種刻骨的譏誚。
“或許,只是看你可憐?;蛟S,是覺得你這把‘失貞’的匕首,攪動這潭死水,能幫我釣出幾條藏在淤泥底下的毒蛇?!?/p>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警告。
“林婉,收起你那套非黑即白的大家閨秀想法。在這里,沒有恩情,只有交易和利用。
“你想活著,想復仇,就得證明你有被利用的價值。否則……”
他沒有說完,但那未盡之意比任何威脅都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