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
季棠的臉?biāo)查g燒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合上箱子，卻不小心碰倒了案幾上的茶盞。
"哐當(dāng)"一聲，明凈驚醒，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同時紅了耳朵。
"你...你醒了。"明凈罕見地結(jié)巴起來，"可有不適？"
季棠指指木箱，又指指明凈，張著嘴卻說不出話。
明凈垂眸，長睫遮住了眼中情緒："閑來無事...練練手藝。"
"練手藝需要刻這么多我的樣子？"季棠終于找回聲音，心跳如雷。
明凈不答，只是遞來一碗藥："喝了。畫皮妖的毒還未清干凈。"
季棠接過藥碗，兩人的指尖短暫相觸，又同時縮回。她低頭喝藥，明凈則看著窗外那樹桃花，禪房內(nèi)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對了，"季棠突然想起什么，"那天畫皮妖說...二十年前它全家被燒死？"
明凈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嗯。"
"跟焚妖之亂有關(guān)？"
"...或許。"
季棠敏銳地注意到明凈的用詞變得簡短，這是他不愿多談的表現(xiàn)。她識趣地沒再追問，轉(zhuǎn)而道："那個...謝謝啊。我聽住持說了，是你用禁術(shù)救的我。"
明凈搖頭："不必言謝。"
"那怎么行！"季棠一拍大腿，隨即疼得齜牙咧嘴，"嘶...總之我欠你一次！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明凈看著她活力四射的樣子，唇角不自覺地上揚："好。"
這個笑容太過溫柔，季棠一時看呆了。她突然發(fā)現(xiàn)，明凈的眼睛在陽光下像是透明的琥珀，里面盛滿了她讀不懂的情緒。
"你..."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想碰碰他的臉。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聲："明凈師兄！不好了！凈瓶里的妖怪們集體越獄了！"
明凈："......"
季棠："......"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扶額——得，又得去抓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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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解釋一下。"
季棠將一疊泛黃的檔案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跳了三跳。窗外暴雨如注，凈慈寺的偏殿內(nèi)卻靜得可怕。
玄塵子——季棠的師父，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道士——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連眼皮都沒抬："解釋什么？"
"這些！"季棠手指戳著檔案上標(biāo)紅的名單，"最近失蹤的妖怪，全是二十年前焚妖之亂的幸存者！而他們的最后目擊地點——"她又甩出一張地圖，"全在您常去的幾個地方打轉(zhuǎn)！"
玄塵子終于抬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棠兒，你懷疑為師？"
季棠咬住下唇。她從小被師父收養(yǎng)，授業(yè)之恩重如山。但自從接觸焚妖之亂的檔案后，太多巧合讓她不得不懷疑。
"我只想知道真相。"她聲音低了下來，"您和凈慈寺住持曾是師兄弟？您參與過焚妖之亂？還有..."她深吸一口氣，"明凈的父母是誰？"
玄塵子的表情終于變了。他緩緩起身，道袍無風(fēng)自動："誰告訴你這些的？"
"我自己查的！"季棠倔強地抬頭，"明凈手腕上的佛印和我的銀鏈會產(chǎn)生共鳴，我們前世就認(rèn)識，對不對？"
玄塵子沉默良久，突然嘆了口氣："罷了，既然你執(zhí)意要知..."
他袖中飛出一道金光，正中季棠眉心！
季棠眼前一黑，感覺自己被拽入一個漩渦。無數(shù)畫面碎片般閃過——燃燒的寺廟、慘叫的僧人、一個抱著嬰兒狂奔的身影...
當(dāng)她終于能看清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座陌生的寺廟前。牌匾上"凈慈寺"三個字還在，但建筑明顯比現(xiàn)在新許多。
"這是...二十年前的凈慈寺？"季棠喃喃自語。
"準(zhǔn)確說，是焚妖之亂當(dāng)夜。"
季棠猛地回頭，看見玄塵子——年輕了二十歲的玄塵子——站在她身后，一身僧袍而非道服。
"師...師父？"
"這是為師的記憶幻境。"玄塵子神色復(fù)雜，"你執(zhí)意要看的真相。"
突然，寺內(nèi)傳來一陣嘈雜。兩人沖進去，只見大殿前跪著一排僧人，周圍站著數(shù)十名手持火把的武僧。為首的是一位面容威嚴(yán)的老者——正是現(xiàn)在的凈慈寺住持。
"妖僧明覺！"住持厲聲喝道，"你私藏妖物，玷污佛門，可知罪？"
跪在最前面的僧人抬頭，季棠倒吸一口冷氣——那張臉與明凈有七分相似！
"住持師兄，"明覺聲音平靜，"這些孩子雖是妖身，卻從未害人。佛曰眾生平等..."
"荒謬！"住持打斷他，"人妖殊途，自古皆然！今日我凈慈寺便要清理門戶！"
他一揮手，武僧們舉起火把，點燃了早已準(zhǔn)備好的柴堆?；鸸庵校咎目吹绞畮讉€小妖怪被鐵鏈鎖著，最小的不過五六歲模樣，正嚇得瑟瑟發(fā)抖。
"住手！"明覺突然暴起，袖中飛出一串佛珠，擊倒幾名武僧。他趁機沖向小妖怪們，試圖解開鎖鏈。
"冥頑不靈！"住持怒喝，"殺！"
數(shù)十根戒棍同時揮下，明覺被打得口吐鮮血，卻仍死死護住那幾個小妖怪。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人影從側(cè)殿沖出，擋在明覺身前——
是年輕的玄塵子！
"玄塵！你也要背叛師門？"住持厲聲質(zhì)問。
玄塵子咬牙："師兄，他們罪不至死！"
"讓開！否則連你一起處置！"
玄塵子不動。住持眼中寒光一閃，親自揮掌劈來！玄塵子倉促迎戰(zhàn)，卻被一掌擊飛，撞在殿柱上吐血不止。
混亂中，季棠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偏殿溜出——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手腕上戴著條銀鏈，正拼命朝明覺那邊爬去。
"那是...我？"季棠震驚地看著那個與自己幼時一模一樣的孩子。
小女孩終于爬到明覺身邊，卻被一個武僧發(fā)現(xiàn)。戒棍呼嘯而下，眼看就要擊中她的頭頂，一個小和尚突然撲過來，用身體擋住了這一擊——
"明凈？！"季棠失聲驚呼。
那確實是少年明凈，約莫十二三歲，后背被戒棍打得血肉模糊，卻仍緊緊護住小女孩。
"別怕..."小明凈對小女孩虛弱地笑了笑，腕間佛印與女孩的銀鏈同時發(fā)光。
住持見狀，臉色大變："佛印認(rèn)主？這孩子是..."
"住手！"玄塵子突然暴起，從懷中掏出一面銅鏡，"否則我碎了這照妖鏡，大家同歸于盡！"
住持明顯忌憚那面鏡子，揮手示意武僧們后退。玄塵子趁機抱起小明凈和小女孩，又拽起奄奄一息的明覺，迅速退到安全地帶。
幻境突然扭曲，畫面跳轉(zhuǎn)到一間簡陋的草屋。明覺躺在床上，氣若游絲；小明凈昏迷不醒；小女孩則蜷縮在角落，緊緊攥著那條銀鏈。
"明覺師兄..."玄塵子聲音哽咽，"堅持住..."
明覺艱難地?fù)u頭："我不行了...玄塵，答應(yīng)我...照顧凈兒..."
"我發(fā)誓！"
明覺又看向角落的小女孩："那孩子...是情妖最后的血脈...務(wù)必..."
話未說完，明覺便斷了氣。玄塵子跪地痛哭，而小女孩手腕上的銀鏈突然光芒大盛，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待光芒散去，小女孩的眼神變得空洞，仿佛忘記了剛才的一切。
"原來如此..."玄塵子喃喃自語，"情妖的自我保護機制..."
幻境再次轉(zhuǎn)換，這次是季棠熟悉的場景——她從小長大的道觀。玄塵子已還俗為道士，正對著一個七八歲的季棠說話：
"棠兒，記住，你手腕上的鏈子永遠不能摘下來。"
小季棠懵懂地點頭："知道啦師父！"
"還有，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個手腕有佛印的和尚，一定要..."
幻境突然破碎，季棠猛地回到現(xiàn)實，發(fā)現(xiàn)自己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現(xiàn)在你明白了。"玄塵子——現(xiàn)在的老道士——疲憊地坐在椅子上，"明凈是明覺師兄的兒子，而你...是最后一只情妖。"
季棠渾身發(fā)抖："情妖...是什么？"
"以情為食，以愛為力的妖族。二十年前幾乎被屠戮殆盡。"玄塵子嘆息，"你父母為保護你而死，臨死前將情妖血脈封印在這銀鏈中。那晚在凈慈寺，明覺師兄本可以獨自逃生，卻執(zhí)意要救那些小妖...包括你。"
季棠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那明凈..."
"他天生佛骨，本該是下一代佛子。但那晚為保護你，佛印認(rèn)主，與你綁定。"玄塵子苦笑，"我將他送回凈慈寺，是希望佛門能凈化他身上的因果。而你...我抹去你的記憶，是想讓你遠離這些恩怨。"
季棠突然想起什么："最近的妖怪失蹤案..."
玄塵子神色一凜："有人在收集焚妖之亂幸存者的妖力，企圖復(fù)活某種禁忌之物。棠兒，你必須小心，你的情妖血脈一旦覺醒..."
話音未落，季棠手腕上的銀鏈突然劇烈震動，一股詭異的紅光從鏈子上蔓延開來！
"情蠱反噬？！"玄塵子大驚失色，"你碰過明凈的佛??？"
季棠想起火鍋店那次觸碰，以及超度鯉魚精時的異常。沒等她回答，一股劇痛就從心口炸開，她慘叫一聲，蜷縮在地。
"堅持住！"玄塵子手忙腳亂地掏符紙，"我這就去叫明凈！"
"不...要..."季棠艱難地?fù)u頭，不想讓明凈看到自己這副模樣。但疼痛很快吞噬了她的意識。
朦朧中，她感覺自己被抱起，有人在她耳邊急切地呼喚她的名字。那聲音清冷如玉，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
"季棠！醒醒！"
是明凈。
季棠勉強睜開眼，看到明凈慘白的臉。他正抱著她疾奔在雨中，僧袍濕透貼在身上，佛印處卻散發(fā)著灼熱的金光。
"堅持住...馬上到寺里..."明凈的聲音在發(fā)抖。
季棠想說話，卻吐出一口黑血。她看到明凈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你要...干什么..."她艱難地問。
明凈沒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腳步。
凈慈寺的禪房內(nèi)，住持和玄塵子焦急地守在床邊。季棠被安置在明凈的禪床上，臉色灰敗如紙。銀鏈上的紅光已經(jīng)蔓延到脖頸，像一條毒蛇般纏繞著她。
"情蠱發(fā)作..."住持搖頭，"除非..."
"除非什么？"玄塵子急切地問。
"除非斬斷因果。"住持嘆息，"但那就意味著明凈要..."
門被猛地推開，渾身濕透的明凈沖了進來。他二話不說，跪在床邊握住季棠的手。
"明凈！"住持大驚，"不可！你的佛心會..."
明凈充耳不聞。他咬破指尖，在季棠眉心畫下一個血色符文，隨后雙手合十，開始誦念一段晦澀的經(jīng)文。
隨著誦經(jīng)聲，明凈腕間的佛印金光大盛，而季棠銀鏈上的紅光則開始退縮。但明凈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嘴角滲出一絲鮮血。
"停下！"住持厲聲喝道，"你在用佛骨為她續(xù)命！這樣下去你會..."
明凈充耳不聞，誦經(jīng)聲越發(fā)急促。突然，一聲清脆的"咔嚓"響徹禪房——明凈腕間的佛印裂開了一道縫隙！
"不！"住持撲上前，卻被一股無形力量彈開。
明凈噴出一口鮮血，濺在季棠臉上。那血竟是金色的！而季棠銀鏈上的紅光終于完全消退，她的呼吸也逐漸平穩(wěn)。
禪房內(nèi)一片死寂。明凈緩緩松開季棠的手，踉蹌著后退幾步，靠在墻上喘息。
"值得嗎？"住持痛心疾首，"你天生佛骨，本該..."
"值得。"明凈打斷他，聲音虛弱卻堅定。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腕——那道佛印已經(jīng)黯淡無光，布滿裂痕。而更可怕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痛苦、焦慮、恐懼...這些本該被佛心過濾的情緒。
佛心碎了。
明凈抬頭看向熟睡的季棠，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經(jīng)歷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心疼。不是佛家普度眾生的慈悲，而是只想護她一人的私心。
"我..."他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形容這種感受。
住持長嘆一聲，拉著玄塵子退出禪房，將空間留給兩個年輕人。
明凈跪坐在床邊，輕輕拭去季棠臉上的血跡。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恢復(fù)血色的臉頰上。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想碰碰她的臉，卻在半途停住。
"我這是...怎么了..."他喃喃自語，將手按在胸口——那里正跳得厲害。
突然，季棠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明...凈？"她聲音嘶啞。
明凈立刻收回手，恢復(fù)了一貫的平靜表情："嗯。"
季棠試圖坐起來，卻被他輕輕按住："別動，剛穩(wěn)定。"
季棠看著他慘白的臉色和嘴角的血跡，突然想起昏迷前的片段："你...做了什么？"
明凈搖頭："沒什么。"
"騙人！"季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到那道碎裂的佛印，瞳孔驟縮，"你的佛印...你的佛心..."
明凈抽回手，拉下袖口遮住傷痕："無妨。"
季棠的眼淚突然決堤："傻子！誰讓你救我的！你一個佛子，沒了佛心還怎么..."
"季棠。"明凈突然喚她的全名，聲音輕柔，"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季棠一愣："你把我塞進凈瓶那次？"
明凈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當(dāng)時說，'禿驢，放我出去'。"
季棠破涕為笑："誰讓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收妖的！"
"那時我便覺得..."明凈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你很特別。"
季棠心跳漏了一拍："特...特別討人厭？"
"特別..."明凈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前所未有的溫柔，"讓我想多看幾眼。"
禪房內(nèi)突然安靜得可怕。季棠感覺自己的臉燒了起來，而明凈的耳尖也紅得滴血。
"那個..."季棠慌亂地轉(zhuǎn)移話題，"我?guī)煾改兀?
"在外間。"明凈也恢復(fù)了平靜，"他告訴你了？"
季棠點頭，摸著手腕上的銀鏈："情妖...我居然是妖怪。"
"妖又如何？"明凈輕聲道，"佛門亦有妖僧，道門也有敗類。善惡不分種族。"
季棠怔怔地看著他："你以前可不會說這種話。"
"嗯。"明凈承認(rèn)，"佛心碎了，很多想法...變了。"
季棠突然想起什么，四下張望："我的木雕呢？"
明凈身體一僵："什么木雕？"
"別裝傻！"季棠指著他床底下的箱子，"那個裝滿我模樣的木雕！"
明凈的耳朵更紅了，罕見地露出窘迫之態(tài)："那個...是..."
季棠突然湊近，近到能數(shù)清他的睫毛："明凈大師，你該不會是..."
"咳咳！"門外傳來玄塵子刻意的咳嗽聲，"棠兒，該喝藥了。"
季棠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躺回去。明凈則如蒙大赦，趕緊起身去開門。
玄塵子端著藥碗進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兩人一眼："看來都交代清楚了？"
季棠接過藥碗，小聲嘀咕："某些人還沒交代完呢..."
明凈假裝沒聽見，轉(zhuǎn)身去整理案幾上的經(jīng)書。但季棠分明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個像素點。
窗外，雨停了。一輪明月高懸，照得凈慈寺的琉璃瓦閃閃發(f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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