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婆家廢棄的柴棚,經(jīng)過簡(jiǎn)單清掃,鋪上干燥的麥秸,掛起一張破舊草簾,便成了瑤池(云瑤)暫時(shí)的棲身之所——“瑤草堂”。地方逼仄,四面透風(fēng),卻勝在干凈、獨(dú)立,遠(yuǎn)離了趙大的陰影。
靠著陳阿婆幫忙收集的草藥和那絲造化之氣微幅點(diǎn)化,瑤池制作的金瘡藥粉和退熱散效果遠(yuǎn)勝尋常,在村里漸漸有了口碑。幾枚銅錢、幾捧糙米、幾枚雞蛋…微薄的收入如同涓涓細(xì)流,艱難地維系著這具殘破軀殼的生機(jī)。更重要的是,每一次成功救治,都能收獲或強(qiáng)或弱的溫暖愿力,持續(xù)滋養(yǎng)著斷裂的左腿骨和受損的內(nèi)腑。
腿骨處的麻癢日益明顯,新生的骨痂在緩慢而堅(jiān)定地生長(zhǎng)。胸腔的灼痛減輕了許多,呼吸不再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高熱徹底退去,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那種油盡燈枯的瀕死感已被驅(qū)散。她甚至能勉強(qiáng)拄著一根陳阿婆找來的粗樹枝,在棚子附近緩慢走動(dòng)幾步。
愿力的滋養(yǎng),是她在凡間立足的根基。
日子似乎有了轉(zhuǎn)機(jī)。然而,瑤池的心卻始終懸著,如同繃緊的弓弦。張癩子那日怨毒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盤踞在心頭。還有那瘟鼠死后留下的、縈繞著不祥黑氣的渾濁珠子,被她用破布層層包裹,深藏在麥秸之下,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陰冷氣息。
平靜,往往是大風(fēng)暴的前奏。
這天午后,天氣異常悶熱。一絲風(fēng)也沒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沉甸甸的,仿佛吸飽了水的破棉絮,隨時(shí)會(huì)傾瀉而下??諝庹吵淼萌缤痰哪z水,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土腥、水草腐敗和某種隱約甜腥的怪異氣味。
瑤池正坐在棚口,借著天光,小心翼翼地用石臼搗碎新采的茜草根。動(dòng)作間,她習(xí)慣性地引導(dǎo)著體內(nèi)那絲微弱的造化之氣,極其吝嗇地滲入藥粉。突然,她搗藥的動(dòng)作猛地一頓!
指尖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顫**!
不是來自地面,也不是來自空氣。
那震顫的源頭,赫然是深藏在麥秸底下、被層層包裹的那顆瘟鼠留下的黑氣珠子!它像一顆被喚醒的、冰冷的心臟,極其輕微地搏動(dòng)了一下!緊接著,一股更加陰冷、粘稠、帶著濃郁腐朽和死亡氣息的波動(dòng),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以珠子為中心,無聲無息地蕩漾開來!
瑤池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zé)o比!仙魂對(duì)災(zāi)厄的敏銳感知瘋狂預(yù)警!
**來了!**
幾乎就在她心念閃過的同時(shí)——
“嗚哇——!”
村東頭猛地傳來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嘔——嘔——!”
“咳咳咳…咳咳…噗!”
“疼…肚子…疼死我了…救命??!”
哭喊聲、嘔吐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絕望的哀嚎聲…瞬間打破了午后死寂的沉悶,如同地獄的喪鐘,在小小的村落上空驟然敲響!
陳阿婆跌跌撞撞地從自家屋里沖出來,臉色慘白如紙,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恐懼:“云姑娘!云姑娘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村…村里好多人!吐…吐得昏天黑地!還有…還有拉…拉血的!身上…身上爛了!爛了!”
瑤池猛地站起身,拄著樹枝的手因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她快步(以她目前最快的速度)走到棚子邊緣,望向村子。
眼前的景象,讓她這歷經(jīng)萬劫的仙魂都感到一絲寒意!
僅僅片刻功夫,剛才還勉強(qiáng)算平靜的村落,已如人間煉獄!
土路上,隨處可見癱倒翻滾的人影。有人在劇烈地嘔吐,穢物中混著暗紅的血絲和黃綠色的膽汁。有人蜷縮在地,雙手死死摳著腹部,發(fā)出非人的慘嚎,身下污穢橫流,惡臭彌漫。還有人裸露在外的皮膚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起大片大片紫黑色的水泡,水泡破裂,流出腥臭的膿血,露出底下腐爛的皮肉!
哭聲、喊聲、呻吟聲、嘔吐聲…交織成一片絕望的死亡交響曲??諝饫飶浡鴿饬业搅钊俗鲊I的酸腐氣、血腥氣和傷口潰爛的甜腥惡臭!
疫??!而且是極其猛烈、爆發(fā)性的人為疫??!
瑤池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她猛地回頭,看向麥秸深處——那顆黑氣珠子震顫得更加劇烈,散發(fā)出的陰冷腐朽氣息也越發(fā)濃郁!果然與它有關(guān)!
“阿婆!小寶怎么樣?” 瑤池的聲音異常冷靜。
“小寶…小寶還好!在屋里!沒出去!” 陳阿婆驚魂未定,緊緊抓著門框。
“關(guān)緊門窗!看好他!別出來!” 瑤池迅速吩咐,同時(shí)目光在混亂的村落中急速掃視。她的意念沉入懷中《瑤池草木經(jīng)》殘頁,殘頁微光流轉(zhuǎn),一段關(guān)于疫毒的信息瞬間明晰:
“**腐瘟瘴(邪法催生):** 其毒酷烈,發(fā)于頃刻。癥見:**上嘔下瀉,穢物帶血;邪熱灼骨,高燒抽搐;皮肉潰爛,流膿惡臭**。解之需:**貫眾(三錢)、雄黃(精煉一錢)、七星蛇莓(七顆,色赤如血者為佳)、百年艾絨(引火)**,輔以**清冽山泉**,猛火煎沸,文火熬煮至湯色轉(zhuǎn)碧,氣散苦香。服之可**暫抑瘟毒,護(hù)住心脈**。然此乃治標(biāo),欲斷其根,必尋**施瘟之源,破其邪法**!”
貫眾?雄黃?艾絨?這些在陳阿婆這里或許能找到替代品!但七星蛇莓?色赤如血的蛇莓?那是解此疫毒的關(guān)鍵!尋常蛇莓生于陰濕之地,色橙紅,藥性溫和。而《草木經(jīng)》所載的“七星蛇莓”,則需生于極陰穢、瘴氣濃郁之絕地,經(jīng)年累月吸納陰煞,果色方能轉(zhuǎn)赤如血,其性至陰至寒,正是以毒攻毒、克制這腐瘟瘴的奇物!
柳絮兒破碎的記憶里…后山!后山深處靠近黑風(fēng)崖的那片常年被霧氣籠罩、人跡罕至的亂葬崗!那里或許有!
“阿婆!快!把你家所有貫眾、雄黃、艾草都找出來!還有干凈的水!大鍋!快!” 瑤池語速極快,不容置疑。
“???好!好!” 陳阿婆被她的鎮(zhèn)定感染,雖然不明所以,還是立刻轉(zhuǎn)身沖回屋里翻找。
瑤池則拄著樹枝,毫不猶豫地朝著村后那座此刻在灰暗天幕下顯得更加陰森可怖的山影,艱難而堅(jiān)定地走去。
通往山腳的土路已是一片狼藉。嘔吐穢物、血污、甚至倒斃的家禽尸體隨處可見??諝庵袕浡膼撼袅钊酥舷?。有村民看到她,掙扎著伸出手,發(fā)出絕望的哀鳴:“救…救我…” 眼中充滿了對(duì)生的渴求。
瑤池(云瑤)腳步未停,眼神卻愈發(fā)冰冷。凡人的苦難如此真切地鋪陳在眼前。她加快腳步,幾乎是拖著傷腿在奔跑,樹枝在泥地上戳出深深的印痕。
越靠近后山,那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陰冷腐朽氣息就越發(fā)濃重。亂葬崗的方向,仿佛有一個(gè)無形的漩渦,正在貪婪地吞噬著生靈的生氣。
山路崎嶇,荊棘叢生?,幊刂糁鴺渲?,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斷裂的左腿傳來陣陣鉆心的刺痛,剛剛恢復(fù)些許的體力在快速消耗。汗水混著冰冷的露水浸透衣衫,額前的碎發(fā)黏在蒼白的臉頰上。
她憑借著《草木經(jīng)》殘頁的指引和柳絮兒模糊的記憶,在陰森的山林中艱難穿行,尋找著那種至陰至穢之地可能生長(zhǎng)的“七星蛇莓”。
霧氣越來越濃,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濃郁的腐殖質(zhì)氣味。光線昏暗,四周怪石嶙峋,如同蟄伏的猛獸。倒塌的墓碑半掩在荒草中,偶爾能看到散落的白骨,在灰暗的光線下反射著慘白的光。
**就是這里!** 仙魂的直覺和殘頁的感應(yīng)同時(shí)指向亂葬崗深處一片背陰的、終年不見陽光的陡峭巖壁下方!
那里,泥土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如同淤血般的暗紫色,散發(fā)著濃烈的腐敗氣息。巖壁縫隙里,滲出絲絲縷縷帶著硫磺味的黑色霧氣——地底積郁的陰煞瘴氣!
瑤池的目光死死鎖在巖壁下方、那片暗紫色泥土邊緣的幾叢低矮植物上!
蛇莓!藤蔓匍匐,葉片墨綠近黑,而結(jié)出的果實(shí)…赫然是七顆!每一顆都只有指肚大小,卻紅得驚心動(dòng)魄!如同凝固的鮮血,又像是七顆微縮的、燃燒著地獄火焰的星辰!在昏暗的光線和灰黑的霧氣映襯下,散發(fā)著妖異而危險(xiǎn)的光澤!
**七星蛇莓!找到了!**
狂喜瞬間涌上心頭!她不顧腿傷和疲憊,奮力朝著那片巖壁攀爬過去!
陡峭濕滑的巖壁布滿青苔,落腳點(diǎn)極少。她只能用手摳住冰冷的巖石縫隙,拖著傷腿,一點(diǎn)點(diǎn)向上挪動(dòng)。尖銳的石塊劃破了手掌和膝蓋,鮮血滲出,帶來火辣辣的痛感。汗水流進(jìn)眼睛,模糊了視線。
近了!更近了!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最近那株蛇莓藤蔓的瞬間——
“桀桀桀……”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如同夜梟啼哭、又似骨骼摩擦的詭異笑聲,毫無征兆地在她頭頂正上方響起!
瑤池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她猛地抬頭!
只見那片陡峭巖壁的頂端,不知何時(shí),悄然立著一個(gè)身影!
那人身形佝僂干瘦,裹在一件寬大破舊、沾滿不明污漬的黑色斗篷里,連頭臉都深深隱藏在兜帽的陰影之下。只有一雙眼睛,在兜帽的幽暗深處,閃爍著兩點(diǎn)非人的、如同磷火般的慘綠幽光!正居高臨下,如同俯視著砧板上垂死掙扎的獵物,死死地“盯”著下方艱難攀爬的瑤池!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陰冷、腐朽、死亡的氣息,如同實(shí)質(zhì)的寒潮,從那佝僂的身影上洶涌而下,瞬間籠罩了整片巖壁!
是邪修!而且絕非瘟鼠那種低階疫鬼!這股氣息…充滿了純粹的惡意和掌控死亡的邪力!
“娘娘好雅興,” 一個(gè)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朽木的聲音,從兜帽的陰影里飄出,帶著濃濃的戲謔和冰冷的殺意,“竟有閑情逸致,來這腌臜之地…采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