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律師,我寧辭,寧陽的官司進展到哪一步了?敗訴了?”
梅律師是一家高級律所的合伙人,四十歲出頭的她,尤其擅長處理各種各種樣的感情糾紛。寧辭的公司跟她的律所有過業(yè)務(wù)交集,她就被另一個合伙人推薦給了寧辭。
“寧陽?他現(xiàn)在在哪兒?”梅律師一聽寧辭打來的電話,氣不打一處來,“說好了今天要出庭,卻怎么都聯(lián)系不上他?,F(xiàn)在法官說他故意干擾撫養(yǎng)權(quán)變更,擾亂司法秩序?!?/p>
“他現(xiàn)在在我家發(fā)酒瘋?!睂庌o看著寧陽,他正在把空著的酒瓶擺出一個心形。
“寧辭,你還是勸勸你爸媽,強迫他打官司也不是辦法。這離婚的案子都拖了兩年多了,在這么耗下去,女方帶著孩子完全消失,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泵仿蓭熞赃^來人的身份勸告。
寧辭的心里一怔:“人會莫名其妙地消失嗎?”她想到許小陳消失五年的事。
“司法框架下,人當(dāng)然不可能‘徹底消失’,但在極端情況下,受害者迫于現(xiàn)實壓力,也只能想辦法在社會層面上‘消失’了?!泵仿蓭熃忉?。
寧辭本來完全不想插手官司的事情,但是想到梅律師關(guān)于“消失”的提醒,她還是不免擔(dān)憂。
掛了電話,寧辭遲疑片刻,還是給寧陽的前妻打了電話。
電話剛接通,卻聽到對面電話里一片嘈雜。
“寧辭,我還在忙,今晚加班。有什么話,明天再說。”小杰的媽媽叫張恩萍,從事房地產(chǎn)銷售工作。
“哦,那你先忙。”寧辭剛要掛電話,沒想到卻被寧陽一把奪過。
“恩萍啊!你快來接我,我被家趕出來了,現(xiàn)在寧辭也要趕我走!”寧陽抱著電話,一頓鬼哭狼嚎。
寧辭被這通操作整得無語,這寧陽借著酒勁兒當(dāng)舔狗樣子,她不只見過一次,且不只對一個女人。男人在這方面似乎有種天然的優(yōu)勢,他們出生起就被貼上“男人有淚不輕彈”、“男人膝下有黃金”這種強自尊標簽,所以但凡哭一哭,耍一耍賴皮,就很容易贏得女人的同情和心軟,然后順理成章地被心疼、被照顧、被接管。
“嗯!嗯嗯!你說什么我都聽?!睂庩枌χ娫?,又不知道再保證些什么。
寧辭掃視一片狼藉的客廳,又瞪了一眼神情悲苦的寧陽,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是她的家,但她似乎無處可去。私人領(lǐng)地的被侵犯,使她的心里又涌起了一股莫名的荒涼感。她只能回到臥室,暫時屏蔽屋外的醉酒之人鬼哭狼嚎的聲音。
“嗯……如果是我,喝死了,也沒人管?!睂庌o想起了那天母親的話,喃喃自語道。
許小陳是知道寧辭的電話的,寧辭的電話從高中起,十多年從未變過。許小陳消失了五年,五年來,她竟然忍得住,一個電話也沒有打來。就算是重逢之后,知道寧辭的痛苦,聽到了她的告白,她也忍得住,一個電話也不打來。
可是許小陳的緊急聯(lián)系人,從學(xué)校到單位,一直是寧辭。只是離開的五年,她沒有出過任何事,也就沒有任何單位和個人,打過寧辭的號碼。
不知是白天的體能超標,還是夜晚的情緒過載,許小陳這晚睡得格外踏實,一睜眼,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中午。她拉開唯一的小窗簾,陽光就一下子擠了進來,心里也忽而生了一股暖流。她想起昨晚寧辭“想你,一直等你”的話。可是昨晚她忘記告訴寧辭,這兩天她調(diào)休了,不在醫(yī)院。
許小陳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著信息:星期天,11點15分。今天寧辭上班嗎?還會去醫(yī)院蹲守嗎?她皺了皺眉,幾經(jīng)猶豫,還是輸入了那串熟悉的號碼。
寧陽在臥室的地板被寧辭的電話鈴聲吵醒,他下意識將它按掉。他昨天跟前妻哭訴好久,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昏昏沉沉地睡著,而寧辭回了臥室,也沒有出來取走手機。又是一陣鈴聲傳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一串陌生號碼,又毫無意外地掛斷。
直到寧辭在臥室內(nèi)看完財政金融政策的分析報告,才又回到一片混亂的客廳。她打電話叫了保潔,又打電話叫了房產(chǎn)中介,準備將垃圾和寧陽一起清理出去。她瞄了一眼被寧陽掛掉的“騷擾電話”,并沒有回撥回去。
“一會兒房產(chǎn)中介來,你跟他去看房子,房租我出?!睂庌o看了一眼“雞窩頭”的寧陽,冷淡地說,“還有,你和小杰媽媽還有感情嗎?”
“沒有?!睂庩柧菩阎?,帶著略顯浮腫的臉,拒不承認昨晚的“脆弱”。
“呵呵?!睂庌o無語至極,“所以我的手機是自己聊沒電的?!彼毖郯琢藢庩栆谎郏拔?guī)湍慵s了梅律師,下午你搬完家,自己去跟她談?!?/p>
寧辭想盡快推進官司進展,或者干脆把寧陽清除出去。她自己的感情狀況都是懸而未決,她不想再多承擔(dān)一份煩惱。
寧陽向來討厭律師。他覺得律師都是假正經(jīng),既裝模作樣又笑里藏刀,跟自己的性格完全合不來。光是多看律師一眼,他都覺得渾身難受?!拔也灰娐蓭?。”寧陽癟嘴,把頭搖成撥浪鼓。
“那就還我錢,律師訴訟的錢,住在這里的錢,還有搬出去租房的錢?!睂庌o看他一副小孩子模樣,實在心生厭煩。
“付就付?!睂庩栒f著回了里屋,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一張支票,交給了寧辭?!拔铱刹幌肭纺愕模业氖聝耗阋采俟??!?/p>
這是一張十萬元整的支票。寧辭疑惑,電子金融如此發(fā)達的當(dāng)下,什么情況下才會給付這種支票。她看向?qū)庩枺骸斑@支票你哪兒偷的?”
寧陽果然被問得心虛,他知道寧辭向來敏銳,自己恐怕很難瞞住她。他遲疑片刻,還是決定老實交代:“媽書房的,藏在一個信封里?!彼脩┣蟮哪抗饪粗鴮庌o,“你可得替哥保密。媽那還有兩張,我就偷拿了一張。你也知道,哥的卡被凍結(jié)了,我也是沒辦法才……”
“正好下午問一下梅律師,這種偷竊行為,能判幾年?!睂庌o眉頭一緊,又將支票還給他,“我不收這種來路不明的錢?!?/p>
寧陽看寧辭態(tài)度堅定,也只好先妥協(xié)跟著中介去看房。不過他也不服氣,臨走時還是要扎一下寧辭的心:“我不在這住,到時候媽來了,就沒人替你當(dāng)擋箭牌。你這幾天總是那么晚回來,是加班去了?”
寧辭嘆氣,心想這里真是一天都沒法住了。這套房子本是她為許小陳準備的“理想之家”,現(xiàn)在可倒好,該住進來的鬧失蹤,不該住進來賴著不走。它還時不時淪為父母的哨站,變成深度體驗空虛的牢籠。待在這里,反而沒有待在醫(yī)院的停車場自在,不知道許小陳今晚又要忙到幾點。
在連續(xù)打了兩個電話都被掛斷后,許小陳也是無奈地苦笑一下。幸虧寧辭沒有接電話,免得自己又不得不說一些假意疏離或克制的話,這種消磨對她來說很辛苦。她必須好好吃飯,戒掉藥物依賴,擺脫過去,早日恢復(fù)平淡??墒撬妓鏖g,她還是找了個出門買菜的理由,踱步去了醫(yī)院停車場。
轉(zhuǎn)眼黃昏已至,秋風(fēng)在耳旁低鳴,腳下翻滾的落葉好像逃跑的精靈。許小陳在醫(yī)院“散步”好幾圈,也沒有看見寧辭的車,卻被剛下班的黃醫(yī)生恰巧碰到。
“許醫(yī)生,你今天不是調(diào)休嗎?”黃醫(yī)生看到許小陳,臉上瞬間多了幾分驚喜。他是心外科的副主任醫(yī)生,但卻只有三十出頭的年紀。
“哦,我的手機充電器落在醫(yī)院了,我回來取?!痹S小陳靈機一動,胡亂編個理由。
黃醫(yī)生看她手里拎著一些蔬菜,應(yīng)該是還沒吃晚餐,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澳莻€……許醫(yī)生……”他想約許小陳吃飯,但心里不免一陣緊張。
“怎么了?”許小陳看出他的窘迫,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意圖。
“我想請你吃飯?!秉S醫(yī)生臉一紅,還是壯著膽子說,他從看到許小陳的第一眼,就對她有種莫名的親近感。
“不好意思,我吃過飯了。”許小陳推辭,她不擅長拒絕,只能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正當(dāng)兩人寒暄之際,許小陳便看到那輛熟悉的保時捷,如一條銀色小白龍,從醫(yī)院大門口竄了進來。不知道為什么,她竟瞬間心慌,立刻移開幾步,跟黃醫(yī)生保持距離。
寧辭在車里老遠就看到了門診樓前,正和男人聊天的許小陳。她故意開車經(jīng)過兩人面前,按響了喇叭,好像在宣誓主權(quán)??墒莾H一瞬間,她就心虛得敗下陣來。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沒有資格這么做??墒侨丝偸菚澬模f好了只看許小陳一眼,可卻又變成了期待回應(yīng),說好回應(yīng)一下便可以,但又期待馬上見面,說好了只見面,可卻還是想要實現(xiàn)更深的情感訴求。
許小陳眼睜睜地看著寧辭的車尾在轉(zhuǎn)角消失,一時發(fā)愣。
黃醫(yī)生卻打斷她:“許醫(yī)生,就算是不一起吃飯,可以給我個機會送你回家嗎?”
“回家?”許小陳心不在焉,只聽見了后面這兩個字。
“嗯?!秉S醫(yī)生知道許小陳就住在附近,“正好我也走這個方向?!彼钢押托^(qū)的方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