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辭將車停在街邊,探身在副駕駛手套箱里摸索著找煙,可是卻什么都沒摸到。她習慣一次性在車里放三盒,抽完了再補。最近在車里的時間長,煙就抽得快。沒了煙,莫名煩躁的情緒就會占據(jù)上風。
“女士,這里停車要收費哦?!币粋€五十多歲的男子敲她車窗,脖子上一張卡片,是正反兩面的二維收款碼。
寧辭將車窗落下,臉色并不好看:“市政車位,什么時候包給你了?”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開始狡辯:“我是公司的,怎么叫包給我了?!?/p>
寧辭無奈,看他答非所問,便想盡快結束對話:“我是說,這車位公家的,不用付錢?!?/p>
男子立刻表露不滿:“看你開這么好的車,連三五塊的停車費都付不起。”
寧辭的臉徹底垮掉,她用極其厭惡口吻說:“你是指望我的錢,流向蠢貨的口袋?”
男子明顯一愣,發(fā)現(xiàn)這車主不是善茬,自己也得罪不起,只敢小聲抱怨:“開著這么好的車,說話這么難聽。”
既然想鉆空子掙錢,就要承擔相應“挨罵”的風險,更何況這種冒用商業(yè)車位盈利的行為,本身就涉嫌違法。大多數(shù)車主明知有問題,但為了節(jié)省點時間,又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無奈之下,還是會心甘情愿地付錢。而變相縱容,久而久之,就成了理所當然。
寧辭想到了寧陽的理所當然,又想起他從家里竊取的支票的事,這種涉及到交易風險的事,一下子就觸碰到她的專業(yè)神經(jīng)。她思索片刻,還是直接開車回了父母家。
寧家的鏡湖別墅里,小杰正在和保姆在客廳玩玩具火車。他看見寧辭回來,熱情地撲向她:“姑姑,你回來了,我爸爸呢?”
在小杰的意識里,爸爸不在家,應該就是去姑姑那里了??磥韺庩枦]少打著自己幌子去外面鬼混,實在是沒錢了,才會去找寧辭。
寧辭低頭,俯身將小杰抱起來,親昵地親親他的小臉:“爸爸忙工作,忙完了就回來陪小杰。”
寧母聽到客廳的動靜,以為是小杰媽媽又找上門來,正要黑臉,一看是寧辭,頗感意外。
“你回來干嘛?你哥呢?”寧母看著寧辭穿著一條絲綿質(zhì)感的淡咖色垂腿褲,煙灰色針織套衫內(nèi),還特意搭配了一件深灰緊身背心,妝容也格外精致。
“她拿了你的錢,現(xiàn)在應該在外面租到房子了?!睂庌o開門見山。
寧母的眼眸下意識飄忽兩下,她顯然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又給過寧陽錢。
“支票?!睂庌o裝作漫不經(jīng)心,她放下小杰,示意保姆將小杰帶走,“姑姑先跟奶奶聊會天,一會兒再陪你。”
寧母的臉上驟然一變,隨即連心跳都加快了幾分,看來寧陽偷了她放在書房的支票。很快,她還是平復心情,用盡量平靜的口吻說:“嗯,我給你他的。他的卡被凍結了,我只好給他支票,讓他取現(xiàn)。”
看來母親有意瞞她支票的事情,寧辭轉(zhuǎn)換了話題:“你們還不打算把小杰還給她媽媽?撫養(yǎng)權已經(jīng)判給她了,寧陽不上訴,律師也無能為力?!?/p>
寧母倒是想知道官司的事情,可是寧辭的話卻不是她想要的結果,正當她準備開口,另一個聲音打斷了她。
“咳,這個混賬東西?!睂幐缚人砸宦暎龔亩窍聛?,今天周日,他也難得在家,“寧陽的事你要不要插手了,管好你自己的事?!睂幐副砬槊C然,口吻如同下達命令。
寧父的聲音,總是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壓迫感。寧辭想起了昨晚給張恩萍打電話時,她在電話另一頭忙碌、混亂的聲音。她在這間別墅生活了三年,還是忍受不了這種家庭氛圍,寧愿去做那么辛苦的工作,也要逃離。不過對寧家來說,她的訴訟,似乎是在以卵擊石。
張恩萍是寧陽的大學學妹,家境普通,父母都是外地人。當初她大著肚子找上寧家,寧父第一反應是給她錢打胎。后來寧陽一再堅持,孩子也順利出生,她才如愿嫁入了豪門。那時的寧陽,確實還有點男子漢的樣子。
“知道了,你們再多給他點錢,不要叫他賴到我家。”寧辭冷淡地說,準備轉(zhuǎn)身離開。
“什么叫賴到你家?那是你哥,你的家也是他的家?!睂幐笇@個離經(jīng)叛道的女兒失望透頂,她極少回家,回來也是帶著刺,沒有半句好話,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她就成了這樣。
寧辭無語至極,本來還想反駁,但這兩天的經(jīng)歷,一下子讓她泄了氣。母親的隱瞞,父親的強勢,寧陽的利用,還有許小陳的拋棄……她忽然一瞬間不知道這一刻她還能去哪兒,她是公司的風險控制官,但是卻無力掌控生活中出現(xiàn)的,哪怕是一絲絲的風險?;蛟S她從來沒有過資本,自然抵抗不了任何風險。
寧母看寧辭只是呆立,罕見地沒有反駁她爸爸的話,就趕緊出來打圓場:“小辭難得回家,都收斂些,好好在家吃個飯?!?/p>
寧辭不再說話,她想起了昨晚和許小陳的晚餐,想起了許小陳遞蝦又收回的手,想起了她“自己照顧好自己”的叮囑?;蛟S許小陳愿意見她,僅僅是因為她是醫(yī)生,看出了她是一個受了心傷、痛苦的病人。
“我沒空吃,我回來只是想問,那些支票是哪來的?”既然沒有資本,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達到目的就好了。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剖開了寧母記憶中,關于許小陳的一段隱秘的往事。
寧母楊凌是一所著名師范大學的教授,她對一雙兒女的培養(yǎng)更是格外用心。而六年前,她聽說寧辭和閨蜜許小陳竟然偷偷發(fā)展成了“戀人”關系,無比震驚之下,更多地是隱隱的擔憂。
彼時她剛剛參加了一場葬禮,是她的學生,因為同性情感不堪壓力,抑郁自殺。楊凌在寧辭高中時期就懷疑過她的性取向,沒想到還是成了既定的事實。她雖然通過查閱資料的方式了解過同性情感,但還是接受不了寧辭和許小陳的關系。
于是她趁著寧辭忙實習,單獨約見了許小陳,得知她是孤兒后,便理所當然地選擇用一筆錢,買斷她們的關系。
“阿姨,我不要錢?!痹S小陳低著頭,坐在咖啡桌的對面,小心翼翼地說。
“阿姨知道你讀醫(yī)學,將來還要讀研讀博。你知道的,小辭為了你,連研究生都不愿考,但靠她那點實習的工資,怎么能供你讀到博士呢?”寧母笑面如刀,字字珠璣。
“我今年如果能保研成功,就能得到全額獎學金,不需要寧辭供我?!痹S小陳心里有點兒害怕,她知道寧母的目的,是想勸她和寧辭分手。但她那時還不知道,寧家的經(jīng)濟實力和社會地位,是她奮斗一生都無法企及的。
“你要補償也好,不要也罷。叔叔阿姨對你們的關系,可是完全反對的,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們就得去勸寧辭了。只希望你到時候不要后悔?!睂幠噶粝伦詈蟮耐{,轉(zhuǎn)身離開的咖啡館。
寧母看許小陳油鹽不進,便只好把這件事告知了寧辭父親。沒想到寧辭父親臉色鐵青,只說他來處理。而三個月后,許小陳便主動約見了楊凌。
那天她的狀態(tài)極差,好像是生了一場大病,整個人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她向?qū)幠搁_口索要一百萬,并保證離開寧辭。寧母不知道她突然要錢的意圖,但也隱隱猜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給你兩百萬?!睏盍瓒⒅S小陳,“多出的一百萬,把書讀下去。這筆錢,用來買我女兒的前途和自由,而你,繼續(xù)讀書,去換你的前途和自由?!睏盍杞K究是老師,她實在不忍心看到一個好苗子因為錢而毀掉前途。
想到當時的許小陳,寧母還是免不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如她所想,許小陳完成了學業(yè)后,開始用寄還支票的笨拙方式,漸漸補回當年那點可憐的自尊。而面前的寧辭,正在帶著冷峻的目光,質(zhì)問支票的由來。
“是我以前的學生,我資助過他,他想用這種方式,把錢還我。”楊凌還是刻意隱瞞了許小陳的存在,看著寧辭的狀態(tài),她斷定許小陳此刻還沒有出現(xiàn)在寧辭的世界里,她并不想破壞這種“和諧”。
“你媽的支票從哪兒來,用得著向你交代?”寧父看到寧辭像個要吃人的小老虎,還是忍不住出來教訓她,“飯愛吃不吃,好像我們都欠你的似的?!?/p>
“我走了?!睂庌o用余光掃了父親一眼,又看了看明顯心虛的母親,她不再多問,轉(zhuǎn)身離開。
今晚秋風瑟瑟,風中還裹著些許雨滴。
寧辭直接開車回了公司,那里是唯一需要她的地方。辦公室里,她找到半包殘留的煙,煙霧在指尖繚繞,她才有了片刻的踏實感。再次從52層的落地窗向下看,外面依舊車水馬龍,燈影憧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