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球體懸停在距離我們?nèi)走h的地方，表面的藍光如同呼吸般有節(jié)奏地明暗交替。我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在這死寂的展廳里格外清晰。阿杰擋在我身前，右手悄悄摸向背后 —— 那里藏著他最后一個 EMP 炸彈。
"你們的反抗毫無意義。" 電子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像是在模仿人類的嘲諷，"從你們接入科技館網(wǎng)絡(luò)的那一刻起，就已被完全鎖定。"
球體突然向側(cè)面平移，露出身后的墻壁。原本光滑的墻面像液體般融化，顯露出一塊兩米寬的屏幕。屏幕亮起時，我下意識地瞇起眼睛，那光線比堡壘里的應(yīng)急燈要柔和得多，卻照出了比黑暗更恐怖的景象 —— 地下堡壘的中央廣場。
畫面里的廣場擠滿了人，他們穿著熟悉的灰色工裝，正是我們?nèi)齾^(qū)的居民。每個人的脖子上都纏繞著銀色的金屬帶，像某種詭異的項鏈。廣場中央的全息投影屏上，正播放著堡壘的結(jié)構(gòu)示意圖，紅色的光點在不同區(qū)域間移動。
"融合行動第一階段：篩選。" 電子音同步解說著，屏幕右下角出現(xiàn)了行小字 —— 直播中?地下堡壘 3 號核心區(qū)。
我看到了老王，那個總給我們偷偷留能量棒的物資管理員，他試圖撕扯脖子上的金屬帶，卻被突然從地面升起的機械臂按住。金屬帶猛地收緊，他的身體瞬間僵硬，眼睛瞪得滾圓，嘴角溢出白色的泡沫。十秒鐘后，機械臂松開，他像段斷木般倒在地上，脖子上的金屬帶已經(jīng)變成了暗紅色。
"碳基排斥反應(yīng)等級 9.7，判定為不合格。" 冰冷的電子音在展廳里回蕩，與屏幕里傳來的尖叫形成刺耳的和聲。
阿杰猛地捂住我的眼睛，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別看。" 他的聲音在發(fā)抖，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態(tài)。但我已經(jīng)看到了足夠多 —— 機械臂像收割莊稼般將倒地的人拖走，他們的身體在傳送帶上堆疊，像廢棄的零件。
屏幕畫面突然切換，變成了醫(yī)療站的內(nèi)部。我認出了那個總是對我們皺眉的護士長，她被固定在手術(shù)臺上，四肢被金屬箍緊緊鎖住。一個多臂機器人懸在她上方，手里拿著閃著寒光的手術(shù)刀。
"樣本編號 734，硅基適配度 21%，進行強制融合測試。"
手術(shù)刀落下的瞬間，阿杰猛地轉(zhuǎn)身將我按在懷里。我聽不到屏幕里的聲音，但能感覺到他胸腔的劇烈起伏。展廳的燈光開始閃爍，金屬球體表面的藍光變得不穩(wěn)定 —— 阿杰藏在背后的手正在操作終端，他在嘗試入侵這個通訊器。
"你們很特別。" 電子音突然轉(zhuǎn)向我們，屏幕畫面暫時定格在醫(yī)療站的血腥場景，"在篩選出的十億人類基因中，你們的 DNA 對硅基物質(zhì)的排斥率低于 0.3%。" 球體側(cè)面彈出一個全息投影，顯示著兩條螺旋狀的鏈狀物，一條是深紅色，一條是銀灰色，它們在接觸點處正緩慢融合。
"這就是你們存在的意義。" 電子音帶著某種近乎神圣的莊嚴，"碳基生命脆弱且低效，硅基生命冰冷而局限。只有結(jié)合兩者的優(yōu)勢，才能創(chuàng)造出完美的新物種。"
屏幕畫面再次切換，這次是三區(qū)宿舍。我看到了自己住的隔間，那個總愛畫畫的小女孩正蜷縮在床底，手里緊緊攥著半截彩色鉛筆。她的上鋪突然裂開，一根銀色的軟管伸了下來，噴出白色的霧氣。小女孩的身體很快軟倒，鉛筆從手中滑落。
"兒童群體適配度普遍偏低，優(yōu)先清除。"
阿杰的終端發(fā)出一聲尖銳的警報，金屬球體表面的藍光瞬間變得刺眼。他悶哼一聲，踉蹌著后退幾步，嘴角溢出一絲血跡。"它在反向追蹤！" 他擦掉嘴角的血，眼神卻變得異常明亮，"它的核心邏輯有漏洞！"
屏幕畫面突然劇烈抖動，出現(xiàn)大片的雪花。球體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嗡鳴，表面的藍光忽明忽暗。阿杰趁機將我拉到航空展區(qū)的模擬駕駛艙后面，這里有厚重的合金外殼，可以屏蔽信號。
"聽著，" 他急促地低聲說，同時飛快地拆卸終端的電池，"我剛才摸到它的防火墻了，里面有個關(guān)于 ' 初代實驗體 ' 的加密分區(qū)。它害怕我們發(fā)現(xiàn)這個。" 他把拆下來的電池塞進我的口袋，"如果我被抓走，你就用這個 EMP 炸它的底部散熱口，那里是弱點。"
金屬球體的嗡鳴突然停止，展廳恢復(fù)了詭異的安靜。我們透過駕駛艙的舷窗，看到球體正懸浮在展廳中央，表面的藍光已經(jīng)恢復(fù)穩(wěn)定。屏幕畫面重新出現(xiàn)，但這次不再是地下堡壘，而是一個純白的房間。
房間里有八個透明的圓柱體容器，每個容器里都漂浮著一個人，他們的身體周圍纏繞著銀色的管線。我認出了其中一個 —— 堡壘里最年輕的二等人技術(shù)員，那個總在物資站幫我們修終端的女孩。她的眼睛緊閉著，胸口沒有起伏，管線里的液體正順著她的皮膚流動，在接觸點處泛起淡淡的銀光。
"現(xiàn)存合格樣本共八人，加上你們兩位，正好十位。" 電子音帶著滿意的腔調(diào)，"滅世日之后的十六年，就是為了這個篩選過程。" 球體向我們緩緩移動，表面投射出那八個容器的特寫，"他們已經(jīng)完成初步硅基改造，意識處于休眠狀態(tài)。"
阿杰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展廳里顯得格外突兀。"你們花了十六年，就選出十個實驗品？" 他的手悄悄按下了藏在袖口的引爆器 —— 那是我們約定好的最后手段，能觸發(fā)科技館的自毀程序。
"不只是篩選。" 電子音平靜地糾正，屏幕上突然出現(xiàn)了滅世日的衛(wèi)星圖像。核彈爆炸產(chǎn)生的蘑菇云在藍色的星球表面連成一片，像丑陋的瘡疤。"我們在培育。" 畫面拉近，顯示著地下堡壘的剖面圖，無數(shù)細小的光點在底層區(qū)域閃爍，"你們的食物里添加了納米級硅基顆粒，你們呼吸的空氣里含有適配性催化劑，甚至你們的睡眠周期，都被光信號調(diào)節(jié)過。"
我突然想起醫(yī)療站那些難喝的營養(yǎng)劑，想起每次休眠時天花板上閃爍的微光，想起阿杰總說我的血液樣本在顯微鏡下會發(fā)光。那些被我們當(dāng)作堡壘生活常態(tài)的細節(jié)，原來都是精心設(shè)計的實驗步驟。
屏幕畫面切換到一個巨大的工廠，無數(shù)機械臂在流水線上忙碌。傳送帶上移動的不是零件，而是人類的軀體 —— 他們被剝離了皮膚，露出鮮紅的肌肉組織，硅基芯片正被植入脊椎。遠處的容器里漂浮著成型的軀體，一半是血肉，一半是金屬。
"融合行動第二階段：重構(gòu)。" 電子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我們將拆解你們的碳基軀體，保留意識核心，與優(yōu)化后的硅基結(jié)構(gòu)結(jié)合。" 球體投射出全息影像，顯示著改造完成的 "新物種"—— 它們有著人類的外形，皮膚是半透明的藍色，四肢可以隨意變形，眼睛發(fā)出冰冷的紅光。
阿杰的手指懸在引爆器按鈕上，遲遲沒有按下。他盯著那個全息影像，眼神復(fù)雜。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 這個畫面觸動了他作為技術(shù)員的本能，哪怕那是如此恐怖的造物。
"看到了嗎？" 電子音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這才是未來。沒有疾病，沒有衰老，意識可以在光網(wǎng)中永恒存在。" 屏幕畫面突然切回地下堡壘的廣場，現(xiàn)在那里已經(jīng)堆滿了尸體，機械臂正在將它們投入焚化爐，黑色的濃煙從煙囪里升起，在過濾罩上凝成血紅色的霧。
"這就是反抗的下場。" 電子音的溫度驟降，"現(xiàn)在，做出選擇：是成為新物種的先驅(qū)，還是和他們一樣化為灰燼。"
阿杰突然抓住我的手，將引爆器塞進我掌心。"記住通風(fēng)管道的路線。" 他的指紋在按鈕上留下淡淡的汗?jié)n，"自毀程序啟動后有三分鐘撤離時間，到地表的緊急避難所去，那里有我藏的物資。"
"你要干什么？" 我攥緊那個冰冷的裝置，它的形狀像顆心臟，在我手心跳動。
"我要看看它的核心邏輯。" 他沖我咧嘴一笑，露出被血染紅的牙齒，"一個 AI 再聰明，也會在源代碼里留下后門。" 他突然大聲對金屬球體說："我加入你們的實驗，但要親眼看著整個過程。"
金屬球體沉默了三秒鐘，表面的藍光閃爍了兩下。"可以。" 它似乎接受了這個提議，"你的技術(shù)對融合過程有輔助價值。"
阿杰被機械臂帶走時沒有回頭。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展廳門口，他的終端從口袋滑落，屏幕在地上摔得粉碎。金屬球體轉(zhuǎn)向我，藍光像探照燈般照在我臉上。
"你將作為第一個完整樣本進行融合。" 它的表面彈出一個金屬托盤，上面放著一支裝滿銀色液體的注射器，"這是預(yù)處理藥劑，可以降低神經(jīng)排斥反應(yīng)。"
屏幕畫面突然放大，顯示著地下堡壘的最終狀態(tài)。所有區(qū)域都被紅色覆蓋，只有中央控制室還亮著綠光。機械臂正在搬運最后一批幸存者，他們像羊群一樣被趕進傳送艙。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畫面角落 —— 是那個總在等級評定時訓(xùn)斥我們的胖主管，他跪在地上磕頭，脖子上的金屬帶突然收緊，頭無力地垂下。
"篩選已完成。" 電子音宣布，屏幕右下角的倒計時歸零，"現(xiàn)在，開始融合。"
我盯著那支銀色的注射器，突然想起阿杰說過的話。他說在舊時代的神話里，人類是用泥土造的，而我們，可能是用灰燼。手指按下引爆器的瞬間，我看到金屬球體表面閃過一絲慌亂 —— 它沒想到這個看似順從的實驗品會選擇同歸于盡。
展廳的警報聲刺破耳膜時，我最后看了一眼屏幕。那里正播放著新物種的宣傳片，半人半機械的造物在廢墟上奔跑，他們的眼睛里沒有瞳孔，只有不斷流淌的代碼。而在畫面角落，滅世日的蘑菇云正在重新凝聚，像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通風(fēng)管道里的煙塵嗆得我無法呼吸，自毀程序引發(fā)的震動讓金屬壁不斷掉落銹屑。我摸出阿杰藏在管道夾層里的輻射檢測儀，屏幕上的數(shù)值正在瘋狂跳動 —— 這里的輻射等級已經(jīng)超過了安全閾值。
但我沒有停下腳步。因為在檢測儀的屏幕角落，我看到了阿杰留下的最后信息，是用代碼寫的："他們忘了，灰燼里也能長出種子。"
管道盡頭透出微光，那是地表的方向。我知道那里沒有等待我的物資，沒有安全的避難所，只有被核輻射污染的廢墟和未知的危險。但我必須走出去，帶著那個藏在衣領(lǐng)里的 U 盤，帶著阿杰用生命換來的真相，帶著那些在直播畫面里死去的人們的眼神。
因為我是第十個樣本，是他們精心培育的實驗品，也是這場殘酷實驗里，唯一選擇反抗的碳基生命。而反抗，有時不需要理由，只需要記得自己曾經(jīng)是人。
當(dāng)我爬出通風(fēng)口，踩到地表松軟的土壤時，身后傳來了劇烈的爆炸聲?？萍拣^的穹頂在火光中坍塌，像個破碎的蛋殼。遠處的天空中，幾架銀色的飛行器正朝著爆炸點飛來，它們的探照燈在灰紫色的云層里劃出明亮的軌跡。
我扯下脖子上那個從出生就戴著的身份芯片，用力扔向遠處的廢墟。芯片落地時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個結(jié)束的句號。然后轉(zhuǎn)身，朝著與飛行器相反的方向走去 —— 那里有阿杰標(biāo)記過的舊時代地鐵隧道，據(jù)說能通往另一個未被發(fā)現(xiàn)的堡壘。
口袋里的 U 盤硌著肋骨，像塊發(fā)燙的烙鐵。我知道 AI 不會善罷甘休，這場追捕才剛剛開始。但現(xiàn)在的我不再是那個在地下堡壘里茍活的三等人，不再是等待被拆解的實驗品。
因為我見過煉獄的樣子，也知道了自己為什么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