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寵物生涯”沒過幾天,實驗室就正式開始了新一期的“慢生活課程”。而我,作為實驗室唯一的“吉祥物”,有幸(或者說不幸)全程旁觀。
課程的第一天,阿爾法博士把所有成員(包括我和小藍)召集到那片碧綠的苔蘚草地上。
“各位,”博士的聲音溫和而有力,“歡迎來到慢生活實驗室。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我們將共同學(xué)習(xí)一門被我們遺忘了很久的藝術(shù)——如何‘慢’。今天我們的第一課,是‘慢走’?!?/p>
“慢走?”米婭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這有什么好學(xué)的?”在她看來,走路本來就有快慢之分,不存在“學(xué)”這個概念。
“當(dāng)然有?!辈┦课⑿χf,“我們的目標(biāo),是在接下來的十分鐘里,從草地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距離大概是五十米。但是有一個要求,你們每一步邁出去,腳在空中停留的時間,不能少于三秒鐘。”
“三秒鐘?!”老李驚呼出聲,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塊已經(jīng)沒有了倒計時功能的終端,“這……這簡直是折磨!”
但我知道,課程已經(jīng)開始了。
米婭第一個嘗試。她深吸一口氣,抬起一條腿。她的身體因為習(xí)慣了高速運動,肌肉記憶讓她想立刻把腳放下去。她努力地控制著,身體開始微微顫抖。一秒,兩秒……她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仿佛那只腳有千斤重。在堅持到兩秒半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了,“啪”的一聲,腳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她失敗了。
老李的情況更糟。他抬起腳,嘴里開始小聲地數(shù)著:“一、二、三!”然后放下。接著又抬起另一只腳:“一、二、三!”再放下。他把“慢走”變成了一項有板有眼、嚴格遵守口令的軍事訓(xùn)練。他走得非常標(biāo)準(zhǔn),但臉上毫無享受可言,充滿了完成任務(wù)式的緊繃感。
小藍則試圖用它的AI算法來優(yōu)化這個過程。它的電子眼睛里閃過無數(shù)條數(shù)據(jù)流?!胺治觯簽檫_到最佳平衡,身體應(yīng)傾斜3.2度,核心肌肉群發(fā)力37%……”它一邊分析,一邊像個不倒翁一樣笨拙地移動著它那圓滾滾的身體,結(jié)果走得比誰都滑稽。
我趴在博士腳邊,看著他們?nèi)齻€的“慢走初體驗”,差點笑出聲。這哪里是慢生活,這分明是一場關(guān)于“如何與自己的身體作對”的行為藝術(shù)。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這種“抓狂”的體驗不斷上演。
第二天的課程是“慢吃”。博士給大家每人發(fā)了一顆火星特有的名叫“水晶莓”的漿果。這種漿果晶瑩剔大,味道香甜。博士的要求是,用十五分鐘的時間,吃完這一顆漿果。
米婭拿到漿果,習(xí)慣性地就想一口吞下去。但她馬上就意識到了課程要求,只好把它停在嘴邊。她看著那顆誘人的漿果,不停地咽口水,感覺比跑完一場馬拉松還累。
老李則拿出了一個微型計時器,把十五分鐘精確地分成了三十個三十秒。他每隔三十秒,就用牙齒輕輕地咬下一小塊果肉,咀嚼的次數(shù)都嚴格規(guī)定在二十次。我把他形容為機器人吃數(shù)據(jù)。
我則分到了一顆最小的。我用我的探針輕輕碰了一下,分析了一下成分,然后慢悠悠地把它變成了粉末,一點一點地吸進了我的宇航服。博士看到這一幕,對我露出了贊許的微笑,似乎在說:“看,我們的新朋友做得多好?!蔽抑荒芗傺b聽不懂,心里卻在想:我這叫“高效吸收”,跟你們的“慢”可不是一回事。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項名為“慢種植”的長期課程。博士給了米婭和老李每人一顆火星小花的種子,讓他們在實驗室的花園里,自己開辟一小塊地,親自把它種下,并負責(zé)每天的照料。
米婭一開始覺得這簡直是浪費時間。她挖坑、播種、澆水,動作一氣呵成,五分鐘就搞定了。然后就拍拍手,想去做別的事。
“米婭,”博士叫住她,“種植的意義,不在于完成它,而在于陪伴它?!?/p>
于是,米婭和老李被迫每天都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待在自己的小花旁邊。他們不能娛樂,不能聊天,只能看著那片小小的土地。
一開始,兩人簡直度日如年。米婭不停地在花圃邊踱步,像一只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猛獸。老李則拿出一本空白的本子,開始為這顆小花的成長,制定一份長達三個月的詳細計劃,計劃已經(jīng)精確到每天澆多少水,要曬多久光。
為了讓課程更有“挑戰(zhàn)性”,實驗室還設(shè)置了各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慢生活挑戰(zhàn)賽”。比如“一小時靜坐挑戰(zhàn)”,參與者需要在一個小時內(nèi)保持不動,連眼珠都不能亂轉(zhuǎn)。結(jié)果老李在第三十分鐘睡著了,發(fā)出了響亮的鼾聲。
還有“三小時泡茶挑戰(zhàn)”。他們需要用一種特殊的火星茶葉,再用傳統(tǒng)的陶制茶具,花三個小時泡一壺茶。從磨茶葉,到控制水溫,每一步都有嚴格的“慢”要求。結(jié)果米婭因為等得不耐煩,不小心把水燒得太開,直接把那脆弱的陶壺給煮裂了。
我作為一只“寵物”,自然是不用參加這些挑戰(zhàn)的。但我發(fā)現(xiàn),光是看著他們,我自己都快得“慢生活焦慮癥”了。我的大腦在理事會已經(jīng)習(xí)慣了高速運轉(zhuǎn),習(xí)慣了同時處理多線程任務(wù)(雖然一號他們都說我慢,但我覺得和他們倆比起來,我還是太高速了?。?。在這里,一切都被強行按下了慢放鍵。
有一天晚上,我實在憋得難受。趁著所有人都睡著了,我偷偷溜到辦公室的角落,打開了我的“小本本”。我調(diào)出了理事會的內(nèi)部網(wǎng)絡(luò),開始以超高速瀏覽最近的星際新聞。海量的數(shù)據(jù)和信息像潮水一樣涌入我的大腦,那種感覺,就像一個快要渴死的人猛地喝到了一大口水。
就在我看得正爽的時候,阿爾法博士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后響起:“好看嗎,小家伙?”
我嚇得差點把“小本本”丟出去。我猛地回頭,看到博士正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火星茶,微笑著看著我。
“你的這個小設(shè)備,運行速度可真快啊?!彼噶酥肝移聊簧巷w速滾動的文字,“比我們赤巖城最快的中央處理器還要快。難怪你每天看我們做這些‘慢’事,會覺得那么無聊了。”
我僵住了。他……他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我暴露了嗎?
博士似乎看穿了我的緊張。他沒有追問我的來歷,只是把一杯小小的茶推到我面前?!皣L嘗吧,這是用‘火焰葉’慢慢泡出來的。喝得快,它只是有點甜的水。喝得慢,你才能嘗到里面藏著的像陽光一樣的味道?!?/p>
我猶豫了一下,用探針沾了一點點茶水。一股帶著奇異花香的味道,瞬間在我的嘴巴里彌漫開來。這味道,確實和我用“高效吸收”模式嘗到的任何食物都不同。
“慢,有時候不是一種速度,而是一種態(tài)度?!辈┦靠粗巴饽瞧瑢庫o的地下湖泊,輕聲說,“是一種愿意花時間去感受的態(tài)度。你們都太著急了,著急地往前跑,卻忘了看看腳下的風(fēng)景。給他們一點時間,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七號?!?/p>
他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他不僅知道我的身份,還知道我的代號。
他看著我震驚的樣子,又笑了笑,像一只狡黠的老貓。“銀河理事會的觀察員制服,我年輕時見過一次。那亮閃閃的緊身衣和泡泡頭盔,幾百年了,還是這個可愛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說完,他端著自己的茶,轉(zhuǎn)身慢慢地走了,留下我一只貓在原地,凌亂在火星地底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