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阿爾法博士“溫柔地”點破身份后，我反而放松了下來。既然他早已知情，我也就沒必要再演得那么辛苦了。我開始以一個更加開放的心態(tài)，去觀察這個實驗室里發(fā)生的一切。
然后，我開始注意到一些奇妙的變化。這些變化，就發(fā)生在我認為最“抓狂”的那些慢生活課程里。
變化最先從米婭身上開始。那個曾經一秒鐘都靜不下來的快遞員，在經歷了無數(shù)次“慢走”失敗后，有一天，她終于不再跟自己的身體較勁了。她放棄了控制，任由自己的腿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抬起、落下。就在她放空自己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住了腳步。
“博士，”她有些不確定地指著腳邊的苔蘚地，“您聽，這里有聲音?！?/p>
我們都湊了過去。在一片寂靜中，我們真的聽到了一種非常細微的、像碎冰一樣清脆的“咔噠”聲。
“這是‘水晶苔’開花的聲音。”博士笑著解釋道，“它每隔幾個小時，才會綻放一朵比灰塵還小的花。只有在絕對安靜，并且走得足夠慢的時候，你才能聽到它為自己綻放而發(fā)出的喝彩。”
米婭蹲下身，看著那片苔蘚，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專注表情。從那天起，她的“慢走”不再是折磨。她開始享受這個過程，她會在我趴著打盹時偷偷跑過來，趴在我耳邊告訴我，她聞到了苔蘚散發(fā)出的清香，看到了藏在葉子后面像小星星一樣閃爍的螢光蟲，甚至能感覺到微風拂過臉頰的溫柔。
老李的變化，則體現(xiàn)在“慢吃”課程上。那個曾經把吃水果當成執(zhí)行數(shù)據任務的老人，有一次在吃一顆黃色的火星果實時，突然愣住了。
“這……這個味道……”他閉上眼睛，仔細地品味著，“很復雜。剛開始是酸的，然后慢慢變甜，最后，還有一點點像香料一樣的辣味。我以前怎么從來沒嘗出來過？”
“因為你以前吃得太快了，老李?！辈┦空f，“你的舌頭還沒來得及把味道的信號傳給大腦，食物就已經到肚子里了?！?/p>
老李從此迷上了“慢吃”。他開始研究實驗室里的每一種食材，甚至自己動手，用最慢的烹飪方式，去做一些簡單的食物。他會花一個下午的時間，去熬一鍋蘑菇湯，然后邀請我們一起分享。那鍋湯的味道，確實比我用營養(yǎng)液合成器一秒鐘做出來的任何東西都要鮮美。
而那個由米婭和老李共同負責的“慢種植”課程，則成了整個實驗室最溫馨的角落。他們不再覺得每天花一個小時看著一片土地是浪費時間。他們開始真正地關心那兩顆種子。
米婭會每天跟她的小花說話，告訴它今天實驗室發(fā)生了什么趣事。老李則放棄了他那份精確到秒的計劃表，開始學習用手去感受土壤的濕度。他們一起除草，一起搭建小小的防蟲網。我經?？吹剿麄儍蓚€，一個曾經的“速度狂人”，一個曾經的“計劃狂人”，并排蹲在花圃前，安靜地看著那兩株破土而出的小小嫩芽，一看就是一下午。
有一天，米婭的小花，終于開花了。那是一朵很小的、淡粉色的花，花瓣薄得像蟬翼。米婭看著那朵小花，眼睛里閃爍著淚光。
“我從來沒有……這么認真地看過一朵花?！彼煅手f，“我以前派送過成千上萬束鮮花，但它們在我眼里，只是一個個需要準時送達的包裹。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生命，從一顆種子，變成一朵花。這個過程……好慢，但是，好美?！?/p>
就連小藍AI，也發(fā)生了變化。它不再試圖用算法去優(yōu)化“慢”，而是開始用它的程序去記錄“慢”。它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為米婭的那朵小花制作了一個延時動畫，記錄了它從含苞到綻放的每一個瞬間。動畫在實驗室的公共屏幕上播放時，所有人都看得入了迷。
“根據我的數(shù)據分析，”小藍用它那依舊是電子音，但卻多了一絲溫度的語調說，“‘美’這種感覺，似乎與信息處理的速度成反比。信息流越慢，細節(jié)越清晰，產生‘美’這種主觀體驗的概率就越高。這是一個有趣的發(fā)現(xiàn)?！?/p>
為了慶祝大家的進步，實驗室開始定期舉辦“慢生活分享會”。每周五的晚上，大家會圍坐在那片苔蘚草地上，輪流講述自己在一周的慢生活中發(fā)現(xiàn)的“小確幸”。
米婭會分享她今天在慢走時，看到一只長得像蝸牛的火星小蟲，背著一個閃閃發(fā)光的殼，慢悠悠地爬過一片葉子。
老李會展示他用“慢速書法”寫下的心情日記。他的字不再像以前那樣刻板工整，而是多了一份隨性的韻味。他寫道：“今天陽光（我覺得指的應該是穹頂晶體的光，但不排除老李偷偷跑去地表了）很好，湯的味道也很好。生活，好像也不錯?！?/p>
小藍則會播放它用AI畫出的畫。它畫的是實驗室窗外的地下湖，湖面上有柔和的光暈在蕩漾。它的畫風不再是精確的線條，而是充滿了模糊而溫柔的色塊，像一場美麗的夢。
輪到我的時候，我不能說話（因為我要把臥底盡職盡責的當下去）。阿爾法博士就會把我抱起來，讓我展示我最近學會的新技能——用最慢的速度，打一個長達三十秒的哈欠，然后舒舒服服地伸一個懶腰。每當我表演這個，大家都會開心地笑起來。
在那些溫暖的夜晚，我趴在博士的腿上，聽著他們的分享，聞著空氣中淡淡的花香，感受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名為“安寧”的情緒。
我打開我的“小本本”，在我的個人日志里寫道：
“火星慢生活實驗室，第30天。我好像有點明白‘慢’的意義了。慢，不是停止，也不是拖延。慢，是為了給自己的感官，留出足夠的時間去接收這個世界的信息。那些被我們因為‘快’而忽略掉的氣味、聲音、味道和風景，其實一直都在那里，靜靜地，等著我們慢下來，去發(fā)現(xiàn)它們?！?/p>
而我最大的意外收獲，是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產生過想偷偷溜去看星際新聞的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