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瑤在刺目的陽光中猛地睜開眼,額角的鈍痛讓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渾身骨頭像被萬鈞巨石碾過,每動一下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她下意識抬手想撫平褶皺的裙擺,卻在看清自己模樣時心頭一緊 —— 那件曾引得百鳥朝賀的云錦仙裙,此刻撕裂成數(shù)不清的破布條,裙擺沾著深褐色的泥污與墨綠色的草屑,連鑲嵌在裙邊的月光石都崩碎了好幾顆。
更讓她恐慌的是,往日里能隨意號令百花綻放的指尖,此刻連拈起一片枯黃的落葉都顯得格外吃力。丹田處的仙力像是被冰封的河流,只余下微弱的刺痛提醒她曾經(jīng)的輝煌。
“嘶……” 她撐著地面想坐起來,手肘卻撞上一塊尖銳的碎石,白皙的皮膚瞬間滲出殷紅的血珠。這抹刺目的紅讓她瞳孔驟縮 —— 身為司掌繁花的仙子,她已有萬載未曾受過這般皮肉傷。
混沌之力的余威仍在經(jīng)脈中亂竄,將她的仙骨磨得咯吱作響。清瑤咬著下唇看向四周,入目是連綿起伏的青山與望不到邊際的密林,鼻尖縈繞著泥土的腥氣與某種野獸糞便的臊臭,全然沒有仙宮瑤池旁沁人心脾的荷香。
這里是…… 凡間?
就在她心神大亂之際,三道粗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不懷好意的喘息停在她面前。
“哪來的瘋婆子?穿得這么古怪,莫不是山里跑出來的精怪?”
粗嘎的嗓音像生銹的鐮刀刮過木頭,讓清瑤下意識抬頭望去。三個身材壯碩的村漢正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腰間別著柄豁口的柴刀,三角眼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轉(zhuǎn),目光掃過她雖狼狽卻難掩絕色的臉龐時,喉結(jié)夸張地上下滾動。
“王屠戶,這娘們長得可真俊啊,就是穿得跟唱戲似的?!?左邊那個瘦高個村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黏在清瑤裸露的皓腕上,“瞧這細皮嫩肉的,怕是沒干過一天農(nóng)活?!?/p>
“哼,管她是哪來的。” 被稱作王屠戶的男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黃牙上還沾著血絲,“這臉蛋這身段,賣去鎮(zhèn)上的醉春樓,少說也能換二十兩銀子!夠咱們哥仨快活好幾個月了!”
清瑤被這露骨的話語驚得渾身發(fā)顫,下意識向后縮了縮。她雖久居仙宮,卻也聽聞凡間有拐賣女子的惡徒,只是從未想過竟會親身遇上。
“你們…… 你們不可無禮。” 她攥緊殘破的衣袖,試圖拿出在仙宮時訓斥仙侍的威嚴,可星辰般的眼眸里盛滿的驚惶,卻讓這番話顯得格外蒼白無力。
“喲,還挺橫!” 王屠戶被她這副故作姿態(tài)的模樣逗笑了,粗糙的大手猛地朝她手腕抓來,“小娘們還敢跟爺擺譜?讓爺瞧瞧你是仙是妖 ——”
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清瑤肌膚的瞬間,一道凌厲的破空聲帶著勁風呼嘯而過!
“咻 ——”
羽箭擦著王屠戶的手背飛過,精準地釘在他腳邊的泥土里,箭尾的白羽還在嗡嗡震顫,箭桿沒入地面足有三寸深。
王屠戶嚇得猛地縮回手,手背被箭風掃出一道血痕。他又驚又怒地轉(zhuǎn)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玄色短打的少年正從茂密的樹叢后走出,背上扛著兩只肥碩的野兔,腰間的箭囊鼓鼓囊囊,顯然剛結(jié)束晨獵。
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身形挺拔如松,雖略顯單薄卻透著常年勞作的結(jié)實。墨色的發(fā)用一根簡單的布帶束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在額前,被晨露打濕后緊貼著肌膚。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劍眉斜飛入鬢,星目明亮如炬,此刻正帶著幾分冷冽掃過在場的三人。
“王大叔,她一個弱女子,你們這般欺負算什么本事?” 軒塵將獵物往地上一放,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不動聲色地走到清瑤身前,高大的身影恰好將她完全擋在身后,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
清瑤透過少年臂彎的縫隙望出去,能看到他緊繃的下頜線與緊抿的薄唇。明明只是個凡人少年,身上卻有種比仙宮金甲守衛(wèi)更讓人心安的力量。
王屠戶看清來人,囂張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但依舊梗著脖子嘴硬:“軒小子別多管閑事!這女人來歷不明,穿得奇裝異服,指不定是山里跑出來的精怪,留著是個禍害 ——”
“她是不是禍害,輪不到你來說?!?軒塵抬手按上腰間的匕首,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她是我?guī)Щ氐娜耍惺裁词聸_我來?!?/p>
“你以為老子怕你?” 王屠戶色厲內(nèi)荏地揚了揚柴刀,“你爹走得早,你娘又臥病在床,真要動起手來,你護得住她?”
這話像是針一樣刺進軒塵心里,他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我爹是為了救人才被山匪所殺,輪不到你這等敗類置喙?!?他向前逼近一步,雖比王屠戶矮了半頭,氣勢卻絲毫不輸,“今天你們要是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我保證讓你們橫著出這片林子?!?/p>
少年的眼神太過凌厲,王屠戶竟被看得有些發(fā)怵。他偷眼瞥了瞥地上那兩只肥兔,又看了看清瑤那張動人心魄的臉,心里的貪念與懼意反復拉扯。
旁邊的瘦高個拉了拉他的胳膊:“叔,算了吧,軒小子打獵是把好手,箭法又準,真要鬧起來咱們討不到好。”
王屠戶狠狠瞪了軒塵一眼,最終還是悻悻地收起柴刀:“算你狠!軒小子,這女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別怪老子沒提醒你!” 他帶著兩個跟班罵罵咧咧地走了,臨走時還不忘回頭剜了清瑤一眼。
直到那幾道蠻橫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密林深處,軒塵才緩緩松了口氣。他轉(zhuǎn)身看向身后的女子,原本冷冽的眼神瞬間柔和下來,甚至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局促。
“你沒事吧?” 他從懷里掏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粗布巾遞過去,布巾上還帶著淡淡的草木清香,“剛才讓你受驚嚇了?!?/p>
清瑤望著他掌心的布巾,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泥污的臉頰,白皙的耳尖忽然微微發(fā)燙。她遲疑著伸出手,指尖剛觸碰到粗糙的棉布,就聽到少年又道:“我家就在附近,離這里不到半柱香的路程。你現(xiàn)在身子不方便,若是不嫌棄的話,先去我家歇歇腳?”
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在少年肩頭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的睫毛很長,垂眸時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鼻梁挺直,唇色是健康的淡粉色。明明只是個凡夫俗子,此刻在清瑤眼中,卻比仙宮那些整日捧著玉如意的仙官順眼多了。
仙界萬年孤寂,眾仙見了她不是敬畏就是疏離,從未有人像這樣,為了素不相識的她,與蠻橫的村漢針鋒相對。
“多謝…… 公子。” 清瑤接過布巾,聲音輕得像羽毛,“叨擾了。”
軒塵聞言笑了笑,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瞬間沖淡了方才的凌厲之氣。他彎腰將地上的野兔重新扛到背上,又伸手想去扶清瑤:“我叫軒塵,你不用叫我公子,直接喊我名字就好。”
他的指尖帶著晨露的微涼,觸碰到清瑤手肘的瞬間,兩人都微微一怔。清瑤下意識想縮回手,卻被他穩(wěn)穩(wěn)扶住。少年的掌心很寬,帶著常年握弓箭磨出的薄繭,卻意外地溫暖。
“小心些,地上滑?!?軒塵的聲音溫和,像山澗流過青石的溪水。
清瑤低著頭,任由他扶著自己慢慢站起來。破舊的裙擺掃過腳踝,帶來一陣涼意,可被他握住的手臂卻暖烘烘的,連帶著心里某個塵封已久的角落,都仿佛被這暖意悄悄融化了一角。
她抬頭望向少年寬闊的肩膀,忽然覺得,這場意外的凡塵墜落,或許并非全是劫難。
軒塵扶著她慢慢往林子外走,腳步放得極緩。他怕她累著,又怕自己走得太快顯得唐突,只能小心翼翼地配合著她的步速。林間的風帶著草木的清香,偶爾有幾只彩色的小鳥從頭頂掠過,嘰嘰喳喳地唱著歌。
“這里是青石村外圍的黑風林,平時很少有人來?!?軒塵像是怕她無聊,主動開口介紹道,“前面那片竹林后面就是我家,我娘…… 她身子不好,常年臥病在床,可能要麻煩你多擔待些?!?/p>
清瑤輕聲應(yīng)道:“無妨,是我叨擾才是。” 她頓了頓,補充道,“我叫清瑤。”
“清瑤……” 軒塵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覺得像是山間清泉滴落玉石的聲音,真好聽。他偷偷側(cè)過臉看了她一眼,正好對上她望過來的目光,慌忙轉(zhuǎn)過頭去,耳根悄悄泛起一層薄紅。
清瑤看著他略顯窘迫的模樣,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原來凡間的少年,是這樣容易害羞的嗎?
兩人一路無話,卻并不覺得尷尬。陽光透過枝葉灑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仿佛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將這段剛剛開始的仙凡情緣,悄悄暈染開溫柔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