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兩座低矮的木屋出現(xiàn)在眼前。黃泥夯實的墻壁上爬滿了翠綠色的牽?；ǎ蓓斾佒窈竦拿┎?，邊緣整齊地壓著石塊，顯然是精心打理過的樣子。
軒塵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率先跨進院子，回頭扶清瑤時特意放緩了動作：“到了，這就是我家?！?/p>
清瑤站在院門口打量四周，院子不大卻收拾得井井有條。左側(cè)搭著簡陋的柴房，碼得整整齊齊的柴火堆得比人還高；右側(cè)是個小小的菜畦，種著綠油油的青菜和幾株掛滿紅燈籠似的辣椒；屋檐下掛著幾串曬干的草藥，散發(fā)出清苦卻安心的氣味。
最讓她驚訝的是窗臺上那盆不起眼的雛菊，明明是凡間最普通的花草，卻被養(yǎng)得生機勃勃，金黃的花瓣在陽光下舒展著，竟有幾分瑤池仙草的靈氣。
“咳咳……” 里屋傳來一陣虛弱的咳嗽聲，軒塵臉色微變，連忙對清瑤道，“我娘醒了，你先坐會兒，我去看看?！?/p>
他快步走進里屋，很快就傳來低低的交談聲。清瑤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指尖輕輕拂過粗糙的桌面，心里有些忐忑。她久居仙宮，從未與凡間長輩打過交道，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正當她胡思亂想時，一個蒼老卻溫和的聲音響起：“姑娘可是軒塵救下的人？”
清瑤抬頭，只見軒塵扶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走了出來。老婦人面色蠟黃，嘴唇毫無血色，顯然病得不輕，但那雙眼睛卻很清亮，帶著慈祥的笑意打量著她。
“晚輩清瑤，見過伯母?！?清瑤連忙起身行禮，動作是標準的仙界禮儀，優(yōu)雅卻帶著幾分疏離。
老婦人被她這鄭重的模樣逗笑了，咳嗽著道：“姑娘不必多禮，快坐吧。軒塵這孩子魯莽，家里簡陋，怕是要委屈你了。”
“娘，您別說話了，醫(yī)生說您要多休息?！?軒塵連忙扶著老婦人坐下，給她墊了個厚厚的靠墊，“我去燒水，順便把獵物處理了?！?/p>
他轉(zhuǎn)身往廚房走去，路過清瑤身邊時低聲道：“我娘人很好，你別拘束?！?/p>
清瑤望著少年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老婦人溫和的笑容，心里的緊張漸漸散去。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老婦人身邊：“伯母，晚輩略通醫(yī)術(shù)，可否讓我看看您的脈象？”
在仙界時，她為了讓百花四季常開，曾潛心研究過醫(yī)理，雖不敢說能起死回生，卻也能看出些門道。
老婦人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就有勞姑娘了?！?/p>
清瑤伸出手指，輕輕搭在老婦人腕上。指尖觸及的皮膚冰涼粗糙，與仙宮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仙娥截然不同。她凝神感受著那微弱而紊亂的脈象，眉頭漸漸蹙起 —— 老婦人并非簡單的風寒，而是積年累月的勞損加上一種罕見的寒毒，尋常藥物怕是難以根治。
“怎么樣？” 軒塵端著水盆出來，看到這一幕連忙問道，眼里滿是期待。
清瑤收回手，斟酌著道：“伯母體內(nèi)有寒毒淤積，需要長期調(diào)理。若是能找到雪蓮、靈芝之類的溫補藥材，或許能緩解些?！?/p>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那些在仙界隨處可見的藥材，在凡間怕是千金難求。
果然，軒塵眼神暗了暗：“那些都是貢品，咱們尋常百姓哪能弄到。” 他強笑道，“沒關(guān)系，我多打些獵物去鎮(zhèn)上換錢，請最好的大夫來給娘瞧病?！?/p>
清瑤看著他故作輕松的模樣，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她曾揮揮手就能讓千年雪蓮綻放，如今卻連幫眼前的少年分擔些憂愁都做不到。
“我…… 我?guī)湍阕鲲埌??！?清瑤站起身，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些，“總不能白吃你的?！?/p>
軒塵正在磨刀的手頓了頓，眼里閃過一絲詫異，隨即笑道：“灶上有米，還有些昨天剩下的野菜，你要是不嫌棄，試試？” 他本想拒絕，卻莫名想看看這位仙子般的姑娘系上圍裙的模樣。
清瑤跟著他走進廚房，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狹小的空間里，一口黑漆漆的鐵鍋嵌在泥土壘成的灶臺上，旁邊堆著些干柴，墻角放著一個缺了口的水缸，案板上還沾著沒洗干凈的菜葉。這與仙宮那些鑲嵌著珍珠瑪瑙的玉案、燃燒著南海沉香的熏爐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
“需要我做什么？” 清瑤深吸一口氣，努力說服自己入鄉(xiāng)隨俗。
“先把米淘干凈吧，水缸里有水。” 軒塵指了指墻角的水缸，轉(zhuǎn)身去處理野兔了。
清瑤走到水缸前，看著那口比她腰還粗的缸，犯了難。她試著踮起腳尖，指尖卻只能勉強碰到缸沿。無奈之下，她只能搬來一個小板凳，小心翼翼地站上去，這才勉強夠到水面。
她舀了半瓢水倒進陶盆里，剛要伸手去抓米，卻忘了腳下的板凳不穩(wěn)。“??！” 她驚呼一聲，整個人向后倒去。
就在她以為要摔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時候，一雙有力的手臂穩(wěn)穩(wěn)接住了她。熟悉的草木清香縈繞鼻尖，清瑤抬頭，正好撞進軒塵帶著驚慌的眼眸里。
“小心些！” 軒塵將她扶穩(wěn)，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責備，“這板凳腿松了，我早就想換了。”
清瑤臉頰發(fā)燙，低著頭不敢看他：“多謝……”
“還是我來吧?！?軒塵無奈地搖搖頭，伸手就要去拿陶盆。
“不行！” 清瑤連忙按住陶盆，“我說了要幫忙的。” 她不想在他面前顯得那么沒用。
軒塵看著她倔強的眼神，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那你慢點，有不懂的就問我?！?/p>
他轉(zhuǎn)身繼續(xù)處理獵物，眼角的余光卻忍不住瞟向清瑤。只見她笨拙地學(xué)著淘米，雪白的米粒順著指縫漏了一地，原本清澈的水被她攪得渾濁不堪，逗得軒塵差點笑出聲。
好不容易淘好米，清瑤又對著那口黑鍋犯了難。她學(xué)著軒塵的樣子往灶膛里添柴，卻不知該如何控制火勢?；鹦?“噼啪” 濺出來，燙得她連忙縮回手，白皙的指尖瞬間紅了一片。
“要先引火?！?軒塵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小捆干燥的艾草，“用這個引燃，等柴燒起來再添粗的?！?/p>
他彎腰湊近灶膛，側(cè)臉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柔和。清瑤呆呆地看著他專注的神情，連指尖的疼痛都忘了。少年的睫毛很長，被火光鍍上一層金邊，鼻梁挺直，下頜線清晰分明，竟比仙宮那些精心修飾過的仙男還要好看。
“看什么呢？” 軒塵忽然抬頭，正好對上她的目光。
清瑤慌忙移開視線，心臟 “砰砰” 直跳：“沒…… 沒什么?！?/p>
軒塵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也沒追問，只是耐心地教她如何調(diào)節(jié)風門控制火勢。等鍋里的水開始冒熱氣，他才起身道：“我去把野兔處理好，這里就交給你了?！?/p>
看著軒塵離開的背影，清瑤松了口氣，連忙專注地盯著鍋里的米飯?？伤€是低估了凡間炊火的 “頑劣”，不過片刻功夫，鍋底就冒出了黑煙，焦糊的氣味彌漫開來。
“不好！” 清瑤慌了神，伸手就想去掀鍋蓋，卻被燙得連忙縮回手。她手忙腳亂地往灶膛里添柴想讓火小些，結(jié)果反而讓火勢更旺了。
半個時辰后，軒塵拎著處理好的野兔走進廚房，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
鍋底燒得漆黑，原本潔白的米粒黏在炭灰里結(jié)成硬塊，散發(fā)出刺鼻的焦糊味。清瑤正踮著腳夠水缸想滅火，袖子沾了大片墨漬，鼻尖還沾著點面粉，活像只闖了禍的小花貓。
看到軒塵進來，她窘迫地絞著手指，聲音小得像蚊子哼：“這…… 這凡火好生頑劣，不聽使喚。”
軒塵強忍住笑，走過去接過她手里的水瓢：“不是火頑劣，是柴沒劈好，火力太沖了?！?他三下五除二收拾好狼藉，往灶膛添了些細柴，火苗頓時溫順地舔著鍋底，“你坐著就好，我來弄?！?/p>
清瑤看著他從容地淘米、切菜，動作行云流水，心里更是過意不去。想她司掌繁華萬載，在仙宮也是眾仙敬仰的存在，如今竟連頓凡間飯都做不好。
“對不起，我?guī)偷姑α??！?清瑤低著頭，聲音里帶著濃濃的挫敗感。
軒塵正在切菜的手頓了頓，回頭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第一次做飯都這樣，我小時候還把鍋燒穿了呢?！?/p>
清瑤驚訝地抬起頭，看著他眼里真誠的笑意，心里的失落漸漸散去。
“對了，還沒問你名字?！?軒塵往鍋里撒著野菜，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看你的穿著，不像是附近村子的人?！?/p>
“清瑤?！?她輕聲道，猶豫了一下還是補充道，“我家很遠，出了點意外才到這里?！?她不敢說自己是仙子，怕嚇到他。
軒塵也沒追問，只是點了點頭：“那以后有我呢?！?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這只是一句尋常的承諾，卻讓清瑤的心猛地一顫。
“我打獵很厲害的，養(yǎng)得起你?！?少年又補充了一句，臉頰微微泛紅，像是怕她不信。
清瑤望著跳動的火光，看著少年認真的側(cè)臉，忽然覺得臉頰發(fā)燙。她活了萬萬年，聽過無數(shù)甜言蜜語，受過無數(shù)珍寶饋贈，卻從未有過此刻這般心動。
或許，這凡塵俗世，也并非全是苦楚。
很快，香噴噴的野兔肉和白米飯就端上了桌。老婦人吃得很少，卻一直笑著看著他們，眼神里滿是欣慰。清瑤小口小口地吃著，覺得這簡單的飯菜竟比仙宮的瓊漿玉露還要美味。
飯后，軒塵去洗碗，清瑤想幫忙卻被他推出了廚房。她站在院子里，看著夕陽的余暉灑在少年忙碌的背影上，心里暖洋洋的。
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王屠戶帶著幾個村民闖了進來。
“軒小子，你藏了個來歷不明的女人，還敢瞞著大家？” 王屠戶手里拿著根木棍，氣勢洶洶地吼道，“這女人肯定是災(zāi)星，不然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黑風林？”
軒塵連忙從廚房出來，將清瑤護在身后：“王屠戶，你別胡說八道！”
“我胡說？” 王屠戶冷笑一聲，“村里的雞昨天丟了三只，肯定是這女人引來的邪祟！今天必須把她趕走！”
村民們也紛紛附和，眼神里滿是懷疑和恐懼。清瑤看著他們猙獰的面孔，心里又驚又氣，卻偏偏無力反駁。
就在這時，老婦人忽然咳嗽著站起身：“王屠戶，清瑤姑娘是軒塵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客人，你們要是敢動她，先從我尸體上踏過去！”
王屠戶沒想到老婦人會站出來，愣了一下，隨即惡狠狠地說：“老東西，你別不識好歹！等村里再出事，有你后悔的！”
他狠狠瞪了清瑤一眼，帶著村民罵罵咧咧地走了。
軒塵扶著老婦人坐下，眼里滿是擔憂：“娘，您別氣壞了身子?！?/p>
老婦人搖搖頭，握住清瑤的手：“姑娘，讓你受委屈了。”
清瑤看著老婦人布滿皺紋卻溫暖的手，又看了看軒塵堅定的眼神，鼻子忽然一酸。在這陌生的凡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夜色漸濃，軒塵在柴房鋪了些干草，又拿了床干凈的被子：“委屈你了，今晚就先睡這里吧。”
清瑤點點頭，看著少年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忽然輕聲道：“軒塵，謝謝你。”
軒塵腳步一頓，回頭對她笑了笑：“早點休息?！?/p>
月光透過柴房的窗戶灑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清瑤躺在床上，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草木清香，心里卻久久不能平靜。她想起了仙宮的繁華，想起了百花的芬芳，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開始留戀這簡陋的木屋和那個溫暖的少年。
或許，這場意外的墜落，真的是命中注定。
柴房的草堆帶著陽光曬過的暖香，清瑤卻睜著眼睛望著茅草屋頂，毫無睡意。
窗外傳來蟋蟀的鳴唱，混著遠處山林隱約的狼嚎，這在仙界絕不可能出現(xiàn)的喧囂，此刻卻奇異地讓她感到安心。她抬手撫摸腕間那道被火星燙出的紅痕，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少年扶她時的溫度。
“吱呀 ——”
輕微的開門聲讓清瑤瞬間繃緊神經(jīng)。月光下，軒塵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手里端著個陶碗，動作放得極輕。
“還沒睡？” 他走進來將碗放在地上，借著月光看清她睜著的眼睛，“我娘說你可能沒吃飽，讓我給你端點東西?！?/p>
陶碗里是兩個黃澄澄的玉米餅，還冒著熱氣。清瑤坐起身，看著少年被月光勾勒的側(cè)臉，忽然想起仙宮的玉露瓊漿，竟覺得此刻這粗糧的香氣更誘人。
“多謝伯母，也多謝你?！?她拿起一個玉米餅，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心底。
軒塵在她對面坐下，背靠著柴堆，雙手枕在腦后望著屋頂：“村里的人就是這樣，遇到點怪事就疑神疑鬼。你別往心里去。”
“我知道?！?清瑤小口咬著餅，聲音悶悶的，“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p>
若不是她突然出現(xiàn)在黑風林，王屠戶也找不到借口上門刁難。她甚至能想象到村民們背后會如何議論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如何指責軒塵引狼入室。
“不關(guān)你的事。” 軒塵轉(zhuǎn)過頭，眼神在月光下格外明亮，“王屠戶就是嫉妒我打獵比他強，故意找茬。以前他也總找我麻煩，習慣了?！?/p>
清瑤看著他故作輕松的樣子，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忽然想起什么，從頭發(fā)里摸出個東西遞過去：“這個給你?！?/p>
那是粒圓潤的種子，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瑩光，正是她司掌繁花時凝結(jié)的花魂珠，雖不能起死回生，卻能滋養(yǎng)草木，讓貧瘠的土地變得肥沃。
“這是……” 軒塵接過種子，只覺得入手溫潤，“什么種子？”
“你把它埋在菜畦里，以后種出來的菜會更旺盛?！?清瑤不想暴露仙力，只能含糊解釋，“是我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p>
軒塵將種子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像是得到了稀世珍寶：“謝謝你，清瑤?！?/p>
他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清瑤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慌忙低下頭假裝專心啃餅。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卻并不尷尬。月光透過窗欞斜斜照進來，在地上投下兩道依偎的影子，蟬鳴與風聲都成了溫柔的背景音。
“你家…… 到底在什么地方？” 軒塵忽然開口，聲音比月光還要輕，“我聽鎮(zhèn)上的說書先生講，外面的世界很大，有會跑的鐵盒子，還有比山還高的房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