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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野區(qū)有星光 馨欣呦 21219 字 2025-08-08 22: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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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我想演好自己的人生。

到了北京之后,王海直接帶我去了他們公司。他讓我保持放松,不要緊張。

導演助理第三次來催時,我正蹲在消防通道里默詞。劇本被手心的汗浸得發(fā)潮,“女配角”三個字像浸了水的墨,在紙上洇出淡淡的暈。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燈閃了閃,把我的影子投在墻上,忽明忽暗的,像極了此刻的心緒。

“到你了?!蓖鹾5穆曇艄饷娴男鷩剃J進來,我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在金屬扶手上,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耽誤,攥著劇本就往外沖。

試鏡廳很小,長桌后只坐了三個人——導演、編劇,還有個面生的男人,后來才知道是資方代表。燈光沒打聚光,漫不經(jīng)心地灑在地板上,倒顯得比刺眼的強光更讓人緊張。

“就演第三場,醫(yī)院那段?!睂а莅褎”就郎弦煌?,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輕響,“記住,她剛得知丈夫車禍去世,手里攥著他早上出門前買的豆?jié){?!?/p>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場中央。閉眼前的最后一秒,瞥見資方代表正低頭刷手機,屏幕的光在他臉上跳。再睜眼時,手里像真的有杯豆?jié){,紙殼的邊緣硌著掌心,溫熱順著指尖往上爬。

“護士說……”我張了張嘴,聲音突然卡殼。不是忘詞,是角色該有的遲疑——前一晚還為誰洗碗吵了架,今早摔門時撂的狠話還在玄關飄著,怎么轉(zhuǎn)眼就成了最后一句?我抬手按了按額頭,好像真有眩暈感涌上來,豆?jié){杯在手里晃了晃,幾滴液體順著指縫往下淌,落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漬。

“他說下午回來給我修臺燈的?!边@句話說得極輕,像怕驚擾了什么。我低頭看著手里的“豆?jié){”,指腹摩挲著皺巴巴的紙殼,那是他出門前捏的——他總愛把紙殼捏出褶子,說這樣好拿。編劇突然往前傾了傾身子,眼鏡滑到鼻尖也沒推。

資方代表不知何時放下了手機,正盯著我攥杯子的手。那只手在抖,不是刻意演的,是剛才蹲消防通道時膝蓋撞得太狠,這會兒還帶著生理性的顫??删褪沁@陣顫,讓“豆?jié){”晃得更厲害了,有更多液體順著指縫往下滴,在腳邊積成小小的水洼。

劇本里寫這時該哭,可我沒哭。只是抬手把杯子舉到眼前,好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寶,睫毛顫了顫,突然笑了一聲,又快又輕,像被風吹破的泡。“他連修臺燈都騙我。”說完這句,我把杯子往旁邊一放,轉(zhuǎn)身要走,卻在抬腳時踉蹌了一下——像是忘了腳下有臺階,又像是腿軟。

“停。”導演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僵在原地,后背的汗瞬間涼透。資方代表忽然笑了,指著我剛才放“豆?jié){”的地方:“她剛才放杯子的時候,手指在杯底勾了一下?!?/p>

我一愣,那是下意識的動作——他每次喝完豆?jié){,都要把空杯底的糖漬刮下來吃,說不能浪費。

編劇推了推眼鏡,看向?qū)а荩骸八选岵坏谩莩闪恕疀]反應過來’,比哭戲有勁兒。”

導演沒說話,只是拿起筆,在我的名字后面畫了個圈。筆劃過紙頁的聲音很輕,我卻聽得清清楚楚,像有什么東西在心里炸開了花,帶著豆?jié){的甜香,漫到了眼眶里。

走出門時,聽見資方代表在里面說:“這姑娘眼睛里有股子愣勁兒,像剛從哪兒鉆出來的,倒新鮮?!?/p>

我捏了捏手心,剛才被豆?jié){杯硌出的印還在。走廊的風從窗戶鉆進來,吹得劇本嘩啦啦響,翻到某一頁,上面有我昨晚用紅筆寫的批注:“小鎮(zhèn)姑娘的痛,是攥著糖紙哭,怕人看見?!?/p>

樓道里的聲控燈被我踩得一路亮上去,腳步帶著沒處撒的雀躍,在空曠里撞出回聲。剛拐過最后一個彎,手里的劇本還沒來得及再捏緊些,肩膀就撞上一團溫熱的軟。

“嘶——”對方悶哼一聲,懷里的文件夾嘩啦散了一地,白色的A4紙像受驚的鳥,撲棱棱落了我滿腳。

我這才看清是個男生,白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線條干凈利落。他彎腰撿紙時,碎發(fā)垂下來,遮住點眼尾的痣,睫毛很長,垂著的時候像兩把小扇子。等他抬頭,我猛地往后縮了半步——眼睛是淺褐色的,像浸在水里的琥珀,正帶著點無奈看我。

“對不起對不起!”我手忙腳亂去撿腳邊的紙,指尖不小心擦過他的手背,燙得像觸到了暖氣片。他的紙頁上印著密密麻麻的分鏡圖,鉛筆勾勒的光影里,有張側臉和他本人有七分像。

“沒事。”他笑了笑,聲音比樓道的燈還暖,“看你高興得快飛起來了,試鏡過了?”

我愣了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嘴角還翹著,忙用手背抹了抹,卻把劇本封面的“女配角”三個字亮給了他。他眼尖,挑了下眉:“恭喜?!?/p>

撿最后一張紙時,我們的手指又碰到一起。他先收了手,指尖在褲縫上蹭了蹭,像是有點不自在?!拔医辛殖?,”他把文件夾抱在懷里,“是這個戲的美術指導?!?/p>

我報上名字的瞬間,他眼睛亮了亮:“剛才在里面看了你的試鏡,最后放豆?jié){杯那個動作,我在分鏡里畫了三版,你演得比我畫的好?!?/p>

聲控燈突然滅了,樓道陷入一片昏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綠光,在他眼里映出點細碎的亮。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剛才在試鏡廳里還響,忙往后退了半步:“那、那我先走了?!?/p>

他沒攔我,只是在身后說:“下周一圍讀劇本,別遲到?!?/p>

我?guī)缀跏翘又鴽_進電梯的。鏡面里的自己臉頰通紅,手里的劇本邊角被捏得發(fā)皺。電梯下行時,想起他彎腰撿紙的樣子,想起他淺褐色的眼睛,突然覺得北京的風好像都甜了點。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問試鏡怎么樣。我打字:“媽,我好像,真的能留在這兒了?!?/p>

電梯門開的瞬間,陽光涌進來,把影子拉得很長。我摸了摸發(fā)燙的耳朵,腳步輕快得像踩著云,手里的劇本仿佛也有了溫度——那是屬于未來的,帶著點莽撞和期待的溫度。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我才后知后覺想起他剛才說自己是美術指導時,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戴著個印著閃電標志的黑色手環(huán)。那標志我認得,是國內(nèi)頂尖電競戰(zhàn)隊的隊徽——上個月鄰居家的男孩整天捧著手機喊他們的名字,屏幕里穿著黑色隊服的少年們在賽場上擊掌的畫面,至今還能想起些模糊的影子。他難道是在騙我嗎?

走出大樓時,風卷著槐樹葉撲在臉上。剛要拿出手機查戰(zhàn)隊成員名單,就看見他站在路邊等車,手里捏著個半舊的黑色背包,拉鏈上掛著同款閃電掛墜。陽光落在他低頭看手機的側臉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和賽場上那些鏡頭掃過的凌厲側臉截然不同。

“還不走?”他忽然抬頭,目光撞進我眼里。我慌忙移開視線,看見他手機屏幕上正跳出游戲界面,幾個小人在峽谷地圖上移動,操作界面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等、等公交?!蔽医Y結巴巴地說,手指無意識地卷著劇本邊角。他“哦”了一聲,沒再說話,可我總覺得那目光還落在身上,像有小電流竄過。

直到他的車來了,拉開車門時,他忽然回頭:“那個豆?jié){杯的細節(jié),是你自己加的?”

我點點頭,心跳又開始亂。他笑了笑,陽光在他眼里碎成星子:“很像我們打比賽時,隊友總愛把最后一口能量飲料留給我。”說完便上了車,黑色的轎車匯入車流,很快沒了蹤影。

晚上躺在出租屋的鋼架床上,我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那個戰(zhàn)隊的紀錄片。畫面里,穿著黑色隊服的少年們在訓練室里對著屏幕久坐,鍵盤敲擊聲像密集的雨點。鏡頭掃過一個戴著黑色手環(huán)的男生,正在復盤比賽錄像,側臉輪廓分明——正是下午碰到的林硯。解說員說,他是團隊里最年輕的隊長,也是公認的“野區(qū)魔術師”,曾在世界賽上用一記極限操作逆轉(zhuǎn)戰(zhàn)局,讓解說員喊破了嗓子。

紀錄片拍到深夜的訓練室,他對著屏幕揉眼睛,手邊放著杯沒喝完的豆?jié){,和試鏡時我想象的那個杯子,竟有幾分重合。

正看得入神,手機突然震動,是劇組拉的微信群有新消息。有人@林硯:“美術指導明天能早點來嗎?想請教下場景細節(jié)?!毕旅娓幕貜停骸昂茫柧毥Y束就過去?!?/p>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想起他下午說的話。原來那些在賽場上閃閃發(fā)光的瞬間,背后是和我對著劇本熬夜一樣的堅持。窗外的月光透過鐵欄桿照進來,在劇本上投下格子狀的影子。我摸了摸發(fā)燙的耳朵,把“女主角”那頁又看了一遍,好像突然有了新的理解——那些藏在平靜里的力量,或許在哪都一樣。

凌晨三點,改完第三版人物小傳,我習慣性點開微博刷熱搜。私信圖標上突然跳出個小紅點,點進去的瞬間,心臟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林硯”兩個字安安靜靜躺在列表里,頭像是黑色背景上的白色閃電,和他手腕上的手環(huán)一模一樣。

他只發(fā)了條私信:“看了你試鏡那天的片段,最后轉(zhuǎn)身踉蹌的弧度,和我退役賽最后一波團戰(zhàn)走位重合了?!?/p>

我盯著屏幕發(fā)了半分鐘呆,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又刪。最后只回了個愣頭愣腦的問句:“你怎么找到我微博的?”

“劇組群里有你的名字,搜了一下?!彼氐煤芸?,“頭像是你高中校服?”

我點開自己的頭像看了看——那是去年回家時翻出的舊照片,穿著藍白校服站在小鎮(zhèn)中學的香樟樹下,笑得露出兩顆虎牙。臉頰突然發(fā)燙,忙切換話題:“你還看試鏡片段?”

“美術組需要參考演員的微表情設計場景。”他發(fā)來個捂臉的表情,“其實是想看看,能把‘舍不得’演成‘沒反應過來’的人,生活里是什么樣。”

對話框沉默了五分鐘。我對著屏幕咬指甲,突然想起紀錄片里他奪冠后對著鏡頭鞠躬的樣子,喉結滾動著說不出話,和試鏡時我攥著豆?jié){杯的手一樣抖。

“其實我退役快半年了。”他突然發(fā)來一條,“最后那場比賽,我手抖得握不住鼠標,野區(qū)繞了三圈沒敢開團。我也是退役之后才當了美術指導?!?/p>

我愣住。紀錄片里沒拍這段,只剪了他賽后坐在休息室的背影,解說員說“雖敗猶榮”。

“他們都說我是巔峰退役,只有我知道,是手先扛不住了。”他發(fā)來個嘆氣的表情,“每天訓練十二小時,手腕腫得像發(fā)面饅頭,醫(yī)生說再打下去可能要手術。那天在試鏡廳看你演到攥杯子的手發(fā)抖,突然覺得,原來所有人的‘繃不住’,都藏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p>

窗外的月光把鋼架床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張細密的網(wǎng)。我想起自己蹲在消防通道默詞時,總忍不住揉膝蓋——高中練八百米留下的舊傷,陰雨天會鉆心地疼,試鏡那天被扶手撞了下,現(xiàn)在還隱隱作痛。

“我以前總覺得,退役就像把自己從戰(zhàn)場上拽下來,連帶著那些掌聲一起扔進垃圾桶。”他又發(fā)來一段,“但看你演那個姑娘,突然覺得,有些東西不用非得在賽場上發(fā)光。就像你把小鎮(zhèn)的生活揉進角色里,我也能把野區(qū)的預判,用到設計場景的光影里。”

我盯著屏幕,眼眶慢慢熱起來。原來那些被小心翼翼藏起來的狼狽與不甘,總會在某個瞬間,被另一個同路人輕輕接住。

“明天圍讀劇本,”我深吸一口氣,敲下一行字,“我?guī)Ф節(jié){給你?”

他幾乎是秒回:“好啊,要甜一點的?!?/p>


更新時間:2025-08-08 22:1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