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許然下樓時，老鄭已經(jīng)不在大廳了。桌上的銀行卡和房卡也不見了。
許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這位倔強的老爺子，該不會真的被兒子傷透了心，一個人想不開，或者一氣之下離開了？
清晨的院子里，空氣清新，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濕潤氣息。
老爺子正蹲在院子角落的一堆廢料旁邊。那是許然之前裝修時剩下的一些邊角料，有幾塊舊門板，還有些不知名的硬木塊，一直懶得清理，就堆在那里風吹日曬。
老鄭的手里，正拿著他那把寶貝的平鑿。他沒有在做什么大件，只是撿起一塊巴掌大的、形狀不規(guī)則的紫檀木料，用鑿子在上面，一刀一刀地，慢慢地刻著什么。
他的動作很慢，很沉，不像昨天修理家具時那般行云流水，反而帶著一種宣泄似的力度。木屑紛飛，落在他的布鞋上，落在他花白的頭發(fā)上。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近乎悲愴的專注里。
許然沒有打擾他，只是遠遠地站著。他看到，在老鄭的腳邊，已經(jīng)有了一堆小小的、初具雛形的木雕。有展翅的飛鳥，有搖頭擺尾的小魚，還有一個……騎著木馬的小男孩。
那個小男孩的木雕，刻得格外用心。雖然只是個粗胚，但那仰著頭、開懷大笑的神態(tài)，卻栩栩如生。
許然的心，被輕輕地刺了一下。他想，老鄭不是在雕刻木頭，他是在雕刻自己的回憶，雕刻那些回不去的、和兒子在一起的時光。
他忽然明白了。鄭偉說，爺爺留下的是手藝，不是地。這話其實沒錯。但老鄭的痛苦在于，他的手藝，和他最珍視的親情，被他的兒子完全割裂開來，甚至對立了起來。兒子認為手藝一文不值，是種負擔，這比任何人說他手藝不行，都更讓他心寒。
要解開這個結(jié)，就必須讓這兩者重新連接起來。
許然轉(zhuǎn)身回到廚房，開始準備早餐。他沒有再做蛋炒飯，那味道承載了太多的情緒，不適合現(xiàn)在。他熬了一鍋清淡的小米粥，烙了幾張蔥油餅，又拌了個爽口的小涼菜。
他把早餐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才走過去，輕聲叫道：“鄭大爺，先吃點東西吧?！?/p>
老鄭像是沒聽見，依舊一刀一刀地刻著。
許然也不催，就把早餐放在那兒，自己也盛了一碗粥，坐在旁邊慢慢地喝。
陽光漸漸升高，驅(qū)散了清晨的涼意。一碗粥喝完，老鄭手里的活兒也停了。他看著手中那個已經(jīng)基本成型的小木馬，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把它和其它幾個小木雕，輕輕地放在一起。
他終于抬起頭，看著許然，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讓你見笑了。”
“沒什么見笑的?！痹S然把另一碗粥推到他面前，“人活一輩子，誰心里還沒點疙瘩。解開了，就是個疤；解不開，就成了個瘤?！?/p>
老鄭端起粥，喝了一口，溫熱的米粥順著喉嚨滑下，暖了他的胃，也仿佛暖了他那顆冰冷的心。
“我這手藝，傳到我這兒，是第三代了?！崩相嵚卣f，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我爹常說，木頭是有生命的，也是會說話的。你用心待它，它就會把最好的樣子給你看。我教過小偉，他小時候，最喜歡待在木工房里，看我把一塊爛木頭，變成小車，變成刀槍。他這輩子第一個玩具，就是我給他雕的這個小木馬?！?/p>
他的目光落在那個木雕上，充滿了溫柔。
“可他長大了，就嫌木工房里味道大，嫌我身上總是有木屑。他覺得，那些電腦、那些金融報表，才是高級東西。我這門手藝，在他眼里，又臟又窮，上不了臺面?！崩相嵖嘈α艘幌?，“我不是氣他賣我的房子，我是氣他……瞧不起我，也瞧不起他爺爺，瞧不起我們鄭家傳下來的這點念想?！?/p>
這就是癥結(jié)所在。不是不愛，是無法理解，無法認同。
許然聽完，沉默片刻，然后指著那些精巧的小木雕，說：“鄭大爺，我覺得，您兒子可能不是瞧不起您的手藝?！?/p>
老鄭抬眼看他。
“他只是……看不懂。”許然組織著語言，“在他眼里，手藝等于產(chǎn)品，產(chǎn)品等于價格。他看到的是您做的那些大件家具，工期長，利潤低，不符合他那個世界的商業(yè)邏輯。他看不到這手藝里的情感，看不到木頭里藏著的故事?！?/p>
“那能怎么辦？我總不能扛著一塊木頭，去他公司給他講故事吧？”老鄭自嘲道。
“不用?！痹S然笑了，他拿起那個小魚木雕，在手里把玩著，“您現(xiàn)在做的，就很好。大道理，年輕人不愛聽。但是美，是共通的。故事，也是共通的。您做的這些小東西，它們不說話，但它們會把您的心意，您的手藝，明明白白地擺在人眼前?！?/p>
他頓了頓，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鄭大爺，您有沒有想過，不為別人，就為您自己，為咱們這家客棧，做點什么？”
老鄭沒明白他的意思。
“您看，”許然指了指客棧有些破舊的門臉，“咱們這客棧，叫‘有間客?！?。我想給它換個門牌，用您親手刻的。再給每個房間的鑰匙，都配上一個您雕的小掛件，獨一無二。比如林晚的房間，她喜歡烘焙，就給她刻個小蛋糕。您的房間，就刻個小刨子。以后來的客人，我們也可以根據(jù)他的故事，送他一個專屬的木雕作為紀念?！?/p>
“這……這不成賣藝的了嗎？”老鄭皺起了眉頭，他一輩子做的都是實用的大件，覺得這種小玩意兒是“奇技淫巧”。
“這怎么是賣藝呢？”一旁一直安靜聽著的林晚，忍不住開口了。
她走過來，拿起那個小木馬，眼睛亮晶晶的，“鄭師傅，這不叫賣藝，這叫‘文創(chuàng)’！是賦予傳統(tǒng)手藝新的生命力。您知道嗎？在網(wǎng)上，一個有故事、有溫度的手工作品，比流水線上生產(chǎn)出來的奢侈品，更受年輕人歡迎。您這不是在把它變廉價，而是在用一種新的方式，讓更多人，包括您的兒子，看到它的價值。這種價值，是用錢衡量不了的?！?/p>
林晚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老鄭心里一扇塵封的門。
文創(chuàng)？新的生命力？他有些似懂非懂。
許然趁熱打鐵：“您想啊，鄭先生他為什么覺得您的手藝沒價值？因為在他接觸的世界里，沒人欣賞這個。可如果，他看到有很多人，像林晚這樣，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歡您雕的這些小東西，愿意為這份‘獨一無二’買單，甚至把它們當成寶貝。他會不會……有一點點動搖？”
老鄭沉默了。他看著手里的刻刀，又看了看眼前的兩個年輕人。一個是從代碼世界里逃離出來，在烘焙中尋找自我的女孩；一個是守著破舊客棧，卻好像總有奇思妙想的年輕人。他們的世界，和他完全不同，但他們卻好像比自己的兒子，更懂他心里的那份執(zhí)著。
“我……”老鄭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我試試。”
接下來的幾天，有間客棧里出現(xiàn)了一道獨特的風景。
老鄭不再枯坐，也不再嘆氣。他把他的戰(zhàn)場，從院子角落，搬到了大廳的窗邊。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和他專注的側(cè)臉、以及手下翻飛的木屑上，構(gòu)成了一副動人的畫面。
他開始為客棧雕刻門牌。他選了一塊厚重的、紋理優(yōu)美的老榆木，光是打磨就花了一整天。然后，他用最傳統(tǒng)的手法，一筆一劃地，將“有間客?！彼膫€字，深深地刻了進去。那字跡，蒼勁有力，入木三分，帶著一種古樸的風骨。
林晚成了他的頭號粉絲兼助手。她用手機拍下老鄭工作的樣子，記錄下每一個木雕誕生的過程。她還專門注冊了一個社交賬號，名字就叫“有間客棧的故事”，把這些照片和視頻，配上簡單的文字，發(fā)了上去。
許然則負責后勤和“命題”。他把客棧的幾把鑰匙拿來，請老鄭給它們配上木雕掛件。8號房的鑰匙，配上了一輪彎月；6號房的，則是一朵祥云。每一件，都小巧玲瓏，精致得讓人愛不釋手。
老鄭的手藝，在這些小物件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他仿佛找到了新的樂趣，整個人都變得鮮活起來。他話不多，但偶爾會和林晚討論一下哪個木料的質(zhì)地更適合做什么，甚至會指點一下許然，告訴他哪張椅子受潮了該怎么保養(yǎng)。客棧里的氣氛，一天比一天融洽。
這天下午，鄭偉又來了。
他還是那身西裝，但神情卻有些疲憊和猶豫。他推開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父親，而是掛在大廳正中央墻上的，那塊嶄新的“有間客棧”木牌。
陽光下，那四個字仿佛在發(fā)光，充滿了生命力。
然后，他看到了窗邊的父親。他父親正低著頭，用刻刀小心翼翼地修飾著一個什么東西。他的神情，是鄭偉從未見過的平靜和滿足。
吧臺后面，許然正在和一個新來的背包客聊天，他把一把鑰匙遞給對方。背包客接過鑰匙，立刻被鑰匙上那個小小的、雕刻成帳篷形狀的木掛件吸引了，發(fā)出了驚喜的贊嘆聲。
林晚正在給一個剛出爐的蛋糕拍照，旁邊也放著一個小小的、被雕成打蛋器模樣的木雕，相映成趣。
這個空間里的一切，都因為那些小小的木頭，而變得生動、溫暖、充滿了故事感。
鄭偉站在門口，感覺自己像個闖入者，與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老鄭也看到了他，但他沒有像上次那樣激動，只是放下了手里的刻刀，平靜地看著他。
鄭偉慢慢地走過去，他的目光，落在了老鄭手邊的一個半成品上。那是一個手機支架，主體是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胖貓，貓爪子剛好能托住手機。設(shè)計得巧妙又可愛。
“你……”鄭偉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老鄭沒有說話，只是從腳邊的一個小盒子里，拿出了一個東西，遞了過去。
那是一個修復好的小木馬。馬身上因為歲月而產(chǎn)生的裂紋，被用更深色的木楔仔細地填補，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美感。整個木馬被重新打磨上油，溫潤光滑，仿佛一件傳世的藝術(shù)品。
鄭偉接過那個小木馬，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他認得這個木馬。這是他五歲生日時，父親送他的禮物。后來有一次，他和小伙伴打架，把它摔壞了一條腿，他為此哭了很久。父親說能修好，但他后來有了更高級的變形金剛，就把這件事忘了。他以為這個壞掉的木馬，早就被扔掉了。
沒想到，父親一直留著。
“壞了的東西，修修就好了?！崩相嵖粗鴥鹤?，緩緩地說，“人也是?！?/p>
鄭偉再也忍不住，他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他緊緊地握著那個小木馬，仿佛握住了自己失去的童年，握住了這份被他忽略了太久的、深沉的父愛。他所有的驕傲、固執(zhí)和不解，在這一刻，被這塊小小的、會說話的木頭，徹底擊碎。
他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父親，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地，叫了一聲：“爸?！?/p>
許然的腦海里，系統(tǒng)冰冷的電子音，此刻卻顯得無比悅耳。
【客人‘鄭山’的心結(jié)徹底解開，在傳承與創(chuàng)新中，找到了手藝的價值，并修復了親情?！?/p>
【任務(wù)完成度：100%！】
【正在結(jié)算獎勵……】
【恭喜宿主獲得獎勵：‘魯班圖紙’x1（可用于客棧整體升級改造），神級紅燒肉菜譜x1，客棧等級提升至Lv.1（初具規(guī)模）！】
【客棧升級：‘有間客棧’知名度微幅提升，對有故事的客人吸引力增加?！?/p>
許然看著眼前的父子，又看了看系統(tǒng)面板上豐厚的獎勵，臉上露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