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就該擺在最亮的地方，供人瞻仰?！鄙?，那位早已被遺忘的妃子，最后一次為她整理發(fā)髻，手指冰冷顫抖，眼神空洞絕望，“月兒…聽話…活下去…”】
“亮？”影在絕對的寂靜中睜開眼，眸底深處，是比窗外夜色更濃稠、更純粹的黑暗，一絲瘋狂的、冰冷的笑意，如同毒藤，悄然纏繞上心尖，無聲瘋長。“很快…所有人都會在‘我’的光下…燃燒殆盡?！?/p>
她重新合上眼，指尖的血玉棋子被緊緊攥住，硌得掌心生疼。這疼，讓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也讓她…興奮。
冰冷的車壁隔絕了雨聲，也隔絕了整個世界。只有她，和袖中那枚染血的棋子。棋盤已悄然鋪開，落子無聲。
“該收網(wǎng)了?！彼裏o聲地對自己說。
趙懷仁的死訊，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巨石。消息傳到京城時，朝野震動。表面文章做得極好：積勞成疾，心疾突發(fā)，歿于赴任途中。訃告寫得情真意切，皇帝甚至追封了謚號。
但暗流，已然洶涌。
紫宸殿。氣氛比往日更沉。龍椅上的皇帝，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目光掃過殿內(nèi)眾臣，最后停在垂首肅立的蕭令月身上。
“趙卿…為國捐軀，朕心甚痛。”皇帝聲音沙啞，帶著刻意壓抑的疲憊。
“陛下節(jié)哀！”群臣齊聲。
刑部侍郎李嚴(yán)出列，聲音洪亮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陛下！趙尚書忠勤體國，突遭此厄，實乃朝廷之殤！然，河洛賑災(zāi)刻不容緩，十萬石糧草調(diào)度，千頭萬緒，新任戶部主事人選，宜速速定奪，以免貽誤時機(jī)，再生民變！”他語速極快，目光銳利地掃過幾位可能的競爭者，最終，有意無意地落向垂手侍立的一位中年官員——禮部侍郎孫文謙。孫文謙是太后母族遠(yuǎn)親，一個公認(rèn)的“老好人”，才能平庸。
殿內(nèi)瞬間安靜。誰都知道，戶部這個錢袋子，是塊肥肉，更是漩渦中心?；实鄢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龍椅扶手。太后一黨的人蠢蠢欲動。
蕭令月依舊垂著眼，仿佛沉浸在失去“股肱之臣”的悲痛里，無人看見她嘴角一絲極淡的弧度。
“陛下！”一個清朗的聲音打破沉寂。御史中丞王煥出列，他正是“恰好”收到趙懷仁兒子罪證的那位。他一臉正氣，慷慨激昂：“臣以為，值此危難之際，當(dāng)以能吏為先！吏部考功司郎中周明遠(yuǎn)，素有干才，通曉錢糧，剛直不阿，乃接掌戶部、督辦河洛賑務(wù)之不二人選！”他聲音洪亮，目光灼灼，仿佛只是為國舉賢，毫無私心。
周明遠(yuǎn)？不少大臣露出驚愕之色。此人確是能吏，但出身寒微，素來只知埋頭做事，從不站隊，在朝中根基淺薄。太后一黨的人立刻皺眉。
“王御史此言差矣！”另一位官員立刻反駁，“周郎中資歷尚淺，驟掌戶部，恐難服眾！河洛之事千鈞一發(fā)，還需老成持重之臣！”矛頭隱隱指向?qū)O文謙。
“老成持重？”王煥冷笑，語帶機(jī)鋒，“若只論資歷，罔顧才干，豈非重蹈覆轍？趙尚書‘積勞成疾’，前車之鑒猶在眼前！河洛數(shù)十萬災(zāi)民，等得起‘老成持重’的慢條斯理嗎？”他刻意加重了“積勞成疾”四字，眼神掃過李嚴(yán)，意有所指。
李嚴(yán)臉色一沉：“王煥！你此言何意？莫非暗指趙尚書之死另有隱情？”他上前一步，氣勢逼人。
王煥毫不退縮，挺直腰板：“本官只知就事論事！為國舉賢，問心無愧！倒是李侍郎，如此急切推舉孫侍郎，莫非…另有考量？”他目光如刀，直刺李嚴(yán)袖中微微露出的一角密信邊沿。
朝堂之上，頓時劍拔弩張。兩派官員互相攻訐，引經(jīng)據(jù)典，唾沫橫飛。孫文謙本人則縮在后面，臉色發(fā)白，額頭冒汗，恨不得立刻消失。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煩躁地?fù)]手：“夠了！”他猛地一拍扶手，“吵吵嚷嚷，成何體統(tǒng)！”他疲憊的目光掃過爭執(zhí)不休的臣子，最終，落在一直沉默的蕭令月身上?！罢殃?，”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此事…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蕭令月緩緩抬頭，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哀戚與為難。她輕移蓮步，走到殿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后的沙啞：“父皇…趙尚書新喪，兒臣…本不該妄議朝政。”她微微一頓，眼波流轉(zhuǎn)，帶著悲憫掃過爭執(zhí)的雙方，“然河洛災(zāi)民，嗷嗷待哺，確是燃眉之急?！?/p>
她轉(zhuǎn)向王煥和李嚴(yán)，姿態(tài)放得極低，甚至微微福了一禮：“兩位大人拳拳為國之心，昭陽感佩。王大人舉薦周郎中，乃是看重其干練之才；李大人推舉孫侍郎，亦是出于穩(wěn)定朝局之考量?！彼曇魷睾?，仿佛在努力調(diào)和。
“然，”她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變得清亮而懇切，看向皇帝，“兒臣斗膽直言，值此危局，戶部主事，非但要能籌糧，更要能…安民?！彼⑽⒓又亓俗詈髢蓚€字。
“安民？”皇帝皺眉。
“正是?！闭殃桙c頭，眼中憂色更濃，“兒臣昨日在濟(jì)慈堂，親見流民困頓，怨氣已生。此刻若再因朝堂人事紛爭，延誤賑濟(jì)，或所用非人，激起民變…”她適時地收住話尾，留下無盡的想象空間。殿內(nèi)溫度驟降，連李嚴(yán)和王煥都暫時噤聲。
“那…依你之見？”皇帝追問，身體微微前傾。
昭陽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極大決心，目光清澈而堅定：“兒臣以為，周郎中才干卓著，可任勞任怨；然孫侍郎德高望重，于安撫人心、聯(lián)絡(luò)地方，或有奇效?！彼⑽⒁活D，拋出關(guān)鍵，“何不…令周郎中主理戶部錢糧調(diào)撥、運輸之實務(wù)，而擢升孫侍郎為戶部左侍郎，總攬賑災(zāi)安民、協(xié)調(diào)地方之責(zé)？二人各展所長，相輔相成，方為萬全之策！父皇亦可派心腹重臣，坐鎮(zhèn)河洛，總覽全局，以防不測?！?/p>
此言一出，殿內(nèi)落針可聞。
周明遠(yuǎn)主實務(wù)？孫文謙管安撫？還派欽差坐鎮(zhèn)？
這方案…看似折中，甚至抬舉了孫文謙（左侍郎位高于郎中），實則將真正的權(quán)力核心——錢糧調(diào)度——牢牢交到了毫無根基、只知做事的周明遠(yuǎn)手中！孫文謙被高高架起，負(fù)責(zé)最易激起民怨的“安撫”爛攤子。而那個“心腹重臣”的欽差人選…更是關(guān)鍵！
皇帝渾濁的眼睛驟然亮了一下，如同在迷霧中抓住一絲亮光。他深深看了蕭令月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辨，有審視，有驚異，也有一絲…如釋重負(fù)？
“好！昭陽此議…甚善！”他一錘定音，“就依長公主所言！擢周明遠(yuǎn)為戶部主事，專司河洛錢糧轉(zhuǎn)運！孫文謙升戶部左侍郎，總攬河洛賑災(zāi)安民事宜！另…”他目光掃過武將隊列，落在一個身材魁梧、面容沉毅的將領(lǐng)身上，“著鎮(zhèn)北將軍張威，為欽差大臣，即日啟程，坐鎮(zhèn)河洛，總攬賑災(zāi)全局！凡有懈怠瀆職、貪墨賑糧、煽動民變者…先斬后奏！”
“陛下圣明！”王煥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聲音洪亮，帶著壓抑的激動。周明遠(yuǎn)本人則有些懵懂地出列謝恩。孫文謙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是喜是悲。李嚴(yán)等太后黨人臉色鐵青，卻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只能咬牙領(lǐng)旨。
蕭令月微微垂首，退回原位。無人看見，在她低頭的瞬間，眼底深處屬于“影”的冰冷嘲弄，如同水面的浮光，一閃而逝。張威…正是她三年前，在某個邊關(guān)寒夜，用“一飯之恩”和其獨子被權(quán)貴構(gòu)陷的把柄，“不經(jīng)意”間救下的棋子。忠誠，且手握兵權(quán)。
【“記住他們的臉，記住他們的名字?！庇仔〉纳眢w躲在屏風(fēng)后，看著生母被拖走，聽著那些虛偽的“節(jié)哀”聲。影的意識在尖叫，“都是豺狼！都是棋子！”】
“棋子落定。”影在昭陽完美的謙卑面具下低語，冰冷而愉悅，“好戲…開場了?！?/p>
朝議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結(jié)束。蕭令月剛步出紫宸殿，太后身邊的大太監(jiān)蘇全盛便悄無聲息地攔在了前面，臉上堆著恭敬卻毫無溫度的笑：“長公主殿下，太后娘娘懿旨，請您移步慈寧宮敘話?！?/p>
來了。蕭令月（昭陽）臉上瞬間浮起受寵若驚又帶著一絲哀傷的微笑，微微頷首：“有勞蘇公公帶路。本宮…正想去給皇祖母請安?！?/p>
慈寧宮內(nèi)，檀香濃郁得有些沉悶。太后端坐鳳榻，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手中捻著一串碧玉佛珠。幾位心腹宮妃侍立兩旁，眼神各異。
“兒臣給皇祖母請安?！笔捔钤掠掳荩藨B(tài)恭謹(jǐn)柔順，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哀戚。
“起來吧?！碧舐曇羝降牪怀銮榫w，“坐。哀家聽聞，朝堂上，你為你父皇分憂了？”她目光落在蕭令月臉上，銳利如針。
昭陽依言在繡墩上側(cè)身坐下，微微垂眸：“兒臣惶恐。只是見父皇憂心，河洛災(zāi)民可憐，一時情急，胡言了幾句…幸得父皇不棄。”她聲音輕柔，帶著后怕般的微顫。
“胡言？”太后捻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發(fā)出一聲極輕的脆響，“哀家看，你倒是句句在理。周明遠(yuǎn)…是個做實事的。孫文謙么，”她嘴角扯起一絲極淡的諷意，“讓他去‘安撫’，倒也合適?！?/p>
旁邊一位妝容艷麗的妃子（太后的侄女麗妃）忍不住插嘴，語氣酸溜溜的：“長公主殿下好手段呢！三言兩語，就定了兩位三品大員的去留，連欽差人選都…呵呵?！彼龥]說完，但譏諷之意溢于言表。
昭陽立刻抬眼看向麗妃，眼神清澈無辜，甚至帶著一絲委屈：“麗妃娘娘此言，昭陽實在惶恐！昭陽只是憂心災(zāi)民，不忍見朝堂爭執(zhí)誤了大事，才…才斗膽建言。至于人選，皆是父皇圣心獨斷，昭陽豈敢置喙？”她轉(zhuǎn)向太后，眼中迅速蒙上一層水汽，“皇祖母…兒臣是否…僭越了？”那泫然欲泣的模樣，任誰看了都心生憐惜。
太后盯著她看了足足三息，那目光仿佛要穿透這層完美的偽裝。殿內(nèi)氣氛凝滯。
“僭越？”太后忽然笑了，笑容卻未達(dá)眼底，冰冷一片，“哀家的昭陽，最是知禮懂事。只是…”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陡然森寒，“趙懷仁，死得未免太巧了些！他兒子那檔子腌臜事，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他要阻你十萬石糧的時候…‘恰好’被翻了出來？”
佛珠捻動的速度加快，發(fā)出細(xì)密的碰撞聲。
昭陽臉上的委屈瞬間化為驚愕與難以置信，她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被冤枉的顫抖：“皇祖母！您…您懷疑兒臣？趙尚書乃國之棟梁，兒臣敬重尚且不及！至于他兒子的事…兒臣身在深宮，如何能知？王御史秉公直言，兒臣也是事后才知此事…皇祖母明鑒！”她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身體微微搖晃，仿佛隨時會倒下，演得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