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如何能知’！”太后猛地將佛珠拍在案幾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她霍然起身，鳳目含威，直逼蕭令月，“蕭令月！收起你這套把戲！你當(dāng)哀家是瞎子嗎？趙懷仁前腳擋了你的路，后腳就‘心疾突發(fā)’！濟(jì)慈堂日日散糧，聚攏流民無數(shù)！今日朝堂，你更是翻手為云！你究竟想做什么？！”
太后的怒火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錐，刺破慈寧宮虛假的寧靜。麗妃等人嚇得噤若寒蟬。
蕭令月臉上的驚惶和淚水，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抹去。所有的委屈、柔弱、哀戚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站直了身體，方才那搖搖欲墜的姿態(tài)蕩然無存。她甚至抬手，用指尖極其緩慢、優(yōu)雅地拭去了眼角那滴未曾落下的淚。
再抬眼時(shí)，那雙眸子已無半分水汽。深不見底，冰冷如萬載寒潭。嘴角，卻緩緩勾起一個與昭陽的溫婉截然不同的、帶著一絲天真殘忍和極致嘲諷的弧度。
“想做什么？”聲音變了。不再是昭陽的清越柔和，而是低沉、平穩(wěn)，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zhì)感，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在玉盤上?！拔业暮谩首婺浮彼p輕吐出這個稱呼，尾音拖長，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譏誚，“您不是最清楚嗎？”
她無視太后驟然收縮的瞳孔和麗妃等人驚恐的表情，向前逼近一步。那無形的、屬于“影”的壓迫感瞬間彌漫開來，竟讓久居高位的太后都感到一陣心悸。
“您和父皇，還有那些…‘疼愛’我的叔伯們，”影的目光掃過殿內(nèi)眾人，“不是從小就教導(dǎo)我，如何做一顆完美的‘明珠’嗎？”她歪了歪頭，動作帶著孩童般的好奇，眼神卻冰冷刺骨，“擺在高處，光芒萬丈，吸引所有的目光…然后，在需要的時(shí)候，隨時(shí)可以被供奉上祭臺，榨干最后一點(diǎn)價(jià)值？”
她輕笑出聲，短促而冰冷：“我學(xué)得很好。真的?！彼哪抗庵匦骆i定在臉色鐵青的太后臉上，“所以現(xiàn)在，我不想做明珠了?！?/p>
影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清晰地送入太后耳中：“這盤棋，下得太久，太無趣了。棋子…也想試試，執(zhí)棋的滋味?！彼逼鹕?，臉上那抹病態(tài)的笑容加深，“比如…讓一顆自以為是的‘老’棋子，去她最害怕的泥潭里…滾一滾？”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太后保養(yǎng)得宜、最厭惡污穢的雙手。
“你…你…放肆！”太后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她，手指都在哆嗦，臉色由青轉(zhuǎn)白，胸脯劇烈起伏，竟一時(shí)說不出完整的話。
“放肆？”影微微挑眉，眼神里是純粹的、冰冷的瘋狂，“比起你們在我身上做過的事…這才哪到哪？”她環(huán)視這金碧輝煌卻令人窒息的牢籠，最后目光落回太后臉上，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平靜殘忍：“‘皇祖母’，保重身體。河洛…風(fēng)沙大，路也遠(yuǎn)。您心愛的孫侍郎，可要…一路走好?！?/p>
說完，她甚至極其標(biāo)準(zhǔn)地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宮禮，臉上重新掛起昭陽那副溫婉悲憫的假面，仿佛剛才那個散發(fā)著致命寒意的瘋子從未存在過。
“兒臣告退。愿太后…鳳體安康?！甭曇魷厝嵋琅f。
她轉(zhuǎn)身，步履從容地離開了慈寧宮，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太后粗重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麗妃等人早已嚇得面無人色。
【“棋子，就該有棋子的本分?！鄙副煌献咔?，最后看向她的眼神，是空洞的絕望，“別恨…活下去…”】
“本分？”影走在長長的宮道上，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拔业谋痉帧褪窍品@棋盤?！彼裏o聲地對自己說，袖中的血玉棋子，冰涼刺骨，又滾燙灼心。
剛回到府邸書房，福安如同幽靈般出現(xiàn)，低聲道：“主子，濟(jì)慈堂那邊…‘火’點(diǎn)起來了?！?/p>
影（此刻她懶得切換昭陽的偽裝）正對著銅鏡，指尖撫過自己光滑的臉頰，聞言動作未停，只從鏡中瞥了福安一眼：“哦？燒得旺么？”
“旺?！备０猜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敬畏，“流民中混入的人，按主子吩咐，散播了孫文謙是太后親信、只懂享樂、根本不懂賑災(zāi)的言論。加上…趙尚書‘為國捐軀’，朝廷只派了個‘無能’的孫侍郎和‘寒酸’的周郎中…群情激憤，已有人帶頭，要去京兆府和戶部衙門討個說法！要求朝廷派…‘真正能做主、體恤百姓’的貴人親臨河洛！”
影的指尖停留在唇角，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在慈寧宮時(shí)那抹冰冷的笑意。鏡中的眼眸深處，燃起兩簇幽暗興奮的火苗。
“還不夠旺?！彼畔率?，語氣平淡無波，“告訴他們，朝廷的賑糧…在路上被‘漂沒’了。孫侍郎的隨行隊(duì)伍里，藏著幾車…美酒錦緞?！?/p>
福安身體一顫：“主子！這…恐會立刻激起民變！”
“就是要它變?！庇稗D(zhuǎn)過身，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直刺福安，“不變，張威的刀…如何出鞘？不變，孫文謙這個‘安撫’大臣…如何顯出他的‘無能’和…‘該死’？不變，本宮又如何能…‘順應(yīng)民意’，親赴險(xiǎn)地，‘安撫’民心？”
她走到窗邊，看著庭院中一株開得正艷的牡丹，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字字誅心：“民怨如薪，需烈火烹之。燒掉幾個礙眼的棋子，才能…騰出地方。”她伸出手，指尖虛虛一捻，仿佛掐滅一朵看不見的花。
“去辦。讓火燒得更猛些。記住，”她回頭，目光冰冷地鎖住福安，“火候…要恰到好處。在張威趕到之前，別讓它…真的燒到京城?！?/p>
“奴才…明白！”福安深深埋下頭，冷汗浸透了內(nèi)衫，迅速退下。
書房重歸寂靜。影獨(dú)自站在窗前，夕陽的余暉將她的影子拉得斜長，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宛如一只蓄勢待發(fā)的鬼魅。她攤開手掌，那枚血玉棋子靜靜躺在掌心，在殘陽下折射出妖異的紅光。
“棋盤亂了?！彼驼Z，指尖摩挲著棋子光滑冰冷的表面，感受著那堅(jiān)硬的棱角。“亂了好。”她嘴角緩緩咧開一個無聲的、極致瘋狂的笑容。
“越亂…才越有趣?！?/p>
夜色，如濃墨般潑灑下來，覆蓋了這座即將沸騰的城池。長公主府的書房內(nèi)，燭火通明，卻驅(qū)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與…興奮。棋局已亂，而執(zhí)棋的手，穩(wěn)如磐石。她在等待，等待那第一聲驚雷炸響，等待那第一滴鮮血…落在期盼已久的棋盤之上。
河洛的“火”，比預(yù)想中燒得更快、更猛。
“賑糧被劫”和“孫侍郎攜奢靡之物赴任”的流言，如同澆在滾油上的冷水，瞬間炸開。京畿外圍，聚集的流民群情激憤。
“狗官！不顧我們死活！”
“朝廷騙人！糧呢？！”
“殺了那些貪官污吏！”
憤怒的聲浪撕裂了京郊的平靜。幾處粥棚被砸，小吏被打?？只湃缥烈甙懵?。
紫宸殿內(nèi)，氣氛降至冰點(diǎn)?；实勰樕F青，將一份染血的急報(bào)狠狠摔在地上！
“反了！都反了！”他咆哮著，胸膛劇烈起伏，“孫文謙呢？！張威呢？！都是廢物！”
兵部尚書急出列：“陛下！流民聚眾數(shù)萬，情勢危急！京畿大營已嚴(yán)陣以待，然…恐激起更大民變！”
“彈壓？”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蕭令月出列，臉上是深切的憂慮與痛心，“父皇！萬萬不可！災(zāi)民乃為饑寒所迫，非存心作亂！若以兵戈相向，豈非坐實(shí)朝廷無道？更陷河洛數(shù)十萬生靈于絕境！”
她聲音帶著顫意，環(huán)視眾臣：“當(dāng)務(wù)之急，是撲滅謠言，安撫人心！昭陽斗膽…愿親赴河洛！”
一言出，滿殿皆驚！
“皇兒！”皇帝猛地看向她，眼神震驚，“你…胡鬧！河洛已成險(xiǎn)地！”
“殿下三思！”王煥等親近大臣也急忙勸阻。
“父皇！”昭陽上前一步，盈盈拜倒，姿態(tài)決絕，“兒臣非一時(shí)意氣！濟(jì)慈堂日日賑濟(jì)，兒臣深知流民之苦，亦知他們所求，不過一口活命糧，一個公道！兒臣身為長公主，享萬民奉養(yǎng)，值此危難，豈能安坐深宮？”
她抬起頭，淚光瑩然，眼神卻清澈堅(jiān)定：“兒臣愿以身涉險(xiǎn)，親查賑糧下落，平息謠言，安撫災(zāi)民！縱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此乃兒臣…為女為臣之本分！”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殿內(nèi)死寂。眾臣望著那柔弱卻挺直的背影，神色復(fù)雜?；实垩壑星榫w翻涌，震驚、猶疑…竟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
“陛下！”李嚴(yán)突然出列，聲音帶著急迫，“長公主殿下仁德，感天動地！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萬金之軀，豈可輕涉險(xiǎn)地？臣以為，當(dāng)速派精兵強(qiáng)將，護(hù)送得力重臣…”
“得力重臣？”昭陽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李嚴(yán)，淚痕未干，眼神卻銳利如刀，“李侍郎口中的‘得力重臣’，是派去安撫，還是…派去‘剿匪’？”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悲憤，“河洛流民，是我大胤子民！不是匪！此刻派兵，無異于火上澆油！李侍郎…是要陷父皇于不義嗎？！”
李嚴(yán)被這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噎住，臉色漲紅：“臣…臣絕無此意！只是擔(dān)心殿下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