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右前方!一個異常悍勇的馬匪,完全不顧同伴的傷亡,伏在馬背上,身體壓得極低,像一支離弦的黑色利箭,借著沙丘的掩護,高速斜插向我!他手中的馬刀拖在身后,刀尖在沙地上犁出一道淺淺的白痕,蓄滿了致命的力量!距離太近,速度太快!他甚至沒有發(fā)出任何呼喝,只有那雙在風沙中死死盯住我的眼睛,閃爍著野獸般的兇光!
太快了!根本來不及瞄準!
我?guī)缀跏菓{著無數(shù)次生死搏殺練就的本能,在電光火石間猛抬槍口!
“砰!”
槍聲幾乎貼著那悍匪的腦門響起!子彈帶著灼熱的氣流,瞬間穿透了他額前那塊骯臟的頭巾!他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悶哼,高速沖鋒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猛地向前一撲,手中的馬刀脫手飛出,打著旋兒斜插進旁邊的沙地里。巨大的慣性帶著他的尸體向前滑行了一段,才沉重地摔倒在地,激起一片沙塵。
第五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想要掙脫束縛!只剩下最后四顆子彈!而周圍的馬匪,還有十來個!他們被這精準的近身爆頭震懾了一瞬,但隨即,更加瘋狂的叫囂和唿哨聲響了起來!同伴的慘死非但沒有嚇退他們,反而激起了這群亡命徒骨子里的兇性!
“給三當家報仇!”
“撕碎他!”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頭頂。懷里的黑木匣在顛簸中沉重地撞擊著我的肋骨,像個冰冷的嘲諷。難道今天真要栽在這幫沙匪手里?爹的仇未報,娘的眼睛未愈,還有沈文淵那三條街的許諾……不!一股蠻橫的、不甘就此沉淪的血氣猛地沖上頭頂!死?也得拖夠墊背的!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噠噠噠噠——!?。 ?/p>
一陣完全不同于駁殼槍單發(fā)聲的、密集得如同爆豆般的槍聲,毫無征兆地從我的左后方猛然炸響!那聲音狂暴、連續(xù),帶著一種鋼鐵洪流碾壓一切的恐怖氣勢!
機槍!是真正的機關槍!
這突如其來的恐怖火力,瞬間將馬匪們囂張的氣焰徹底打懵了!密集的子彈如同死神的鐮刀,帶著刺耳的尖嘯,狠狠犁過沖鋒的馬匪群!沖在最前面的兩三個馬匪,連人帶馬瞬間被打成了篩子,血肉橫飛!凄厲的慘叫聲和戰(zhàn)馬的悲鳴混合在一起,蓋過了風聲!
“官軍!是官軍!”
“風緊!扯呼!扯呼??!”那個粗獷的頭目聲音都變了調,充滿了極度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剛才還兇神惡煞、誓要將我碎尸萬段的馬匪們,此刻如同見了鬼的兔子,再也顧不上什么“一陣風”的兇名,怪叫著,拼命勒轉馬頭,朝著四面八方?jīng)]命地潰逃!只留下幾具還在抽搐的人馬尸體,和彌漫在空氣中的濃重血腥味。
槍聲驟然停歇。死寂重新籠罩戈壁,只有傷馬的哀鳴和風卷沙粒的聲音。
我勒住驚魂未定的老馬,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混著沙塵流進眼睛,火辣辣地疼。右手依舊死死握著駁殼槍,槍口還殘留著硝煙的余溫,食指因為過度用力扣在扳機上而微微顫抖。目光死死盯向左后方——槍聲傳來的方向。
煙塵緩緩散開。地平線上,一支灰撲撲的騎兵隊伍顯現(xiàn)出來。人數(shù)不多,大約二三十騎。當先一人,騎著一匹異常高大的青驄馬,馬鞍考究。他穿著筆挺的灰色呢子軍裝,外面罩著一件同樣質地的軍用大衣,領口處黃銅的領章在初升的晨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腰間扎著寬皮帶,斜挎著牛皮武裝帶,上面掛著一個精致的牛皮槍套。他一手控韁,另一只手隨意地搭在腰間,姿態(tài)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身后,兩個士兵抬著一挺沉重的馬克沁重機槍,槍管還在冒著縷縷青煙。其余士兵分散在他身后,持著漢陽造或老套筒,槍口有意無意地指向我這邊。
那軍官緩緩策馬,踱到距離我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他微微揚起下巴,帽檐下的眼睛狹長,帶著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倨傲,在我身上和周圍橫七豎八的馬匪尸體上掃了一圈,最后落在我緊握駁殼槍的手上。
“槍法不錯?!彼_口了,聲音不高,帶著點西北口音,卻字字清晰,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勢,“哪部分的?報個名號?!?/p>
我緩緩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右腿的舊傷在剛才劇烈的顛簸和緊張下,又開始隱隱作痛。左手松開韁繩,慢慢舉起,示意自己沒有敵意,但右手依舊握著槍柄沒有松開。在這荒無人煙的戈壁,無論是馬匪還是官軍,都可能是吃人的狼。
“回長官的話,”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跑單幫的,混口飯吃。姓馬,馬天雄?!?/p>
“跑單幫?”軍官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顯然不信。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我身上沾滿沙塵的舊棉襖、身下疲憊的老馬,以及我右手緊握的駁殼槍上再次掃過,最后,銳利如刀的目光,定格在我胸前——那個被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但在剛才激戰(zhàn)中依舊被我下意識緊緊護住的、沉甸甸的凸起上。
“哦?跑單幫的……”他拖長了調子,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這年頭,敢一個人走這條道的,可不多見?!彼⑽阮^,朝旁邊一個副官模樣的人遞了個眼色。那副官立刻會意,催馬上前幾步,臉上堆著笑,卻掩不住眼神里的貪婪和兇狠。
“這位馬兄弟,”副官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和氣,“我們旅長,姓趙,趙德彪。駐防玉門關,正帶著弟兄們巡邊呢。剛才看你被‘一陣風’那幫雜碎圍攻,旅長心善,不忍見你遭難,這才下令開火,救了你一命?!彼D了頓,目光也黏在了我胸前那個布包上,像蒼蠅盯住了血,“這救命之恩,馬兄弟總該表示表示吧?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兄弟們出來一趟也不容易,油水……總得沾點,你說是不是?”
他話里的意思赤裸裸的,毫無遮掩。什么巡邊,什么救命之恩,不過是攔路搶劫的遮羞布!我心頭一緊,右手拇指下意識地摩挲著駁殼槍冰冷的保險。懷里的黑木匣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胸口生疼。沈文淵的臉和那三條街的地契在眼前一閃而過。
趙德彪端坐在高頭大馬上,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那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像毒蛇鎖定了獵物。他身后的士兵們無聲地散開了一些,形成了一個松散的半包圍圈,槍口雖然垂著,但手指都搭在扳機護圈上。空氣瞬間凝固了,只剩下風卷沙粒的沙沙聲,和遠處傷馬偶爾發(fā)出的微弱悲鳴。
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沙礫的粗糙感磨著舌頭。腦子飛快地轉著。硬拼?對方二三十條槍,還有一挺重機槍,自己只剩四顆子彈,簡直是螳臂當車。認栽,把黑木匣交出去?那三條街的地契、爹的仇、沈文淵那深不可測的目的……全成了泡影!更重要的是,這匣子里的東西,能讓一個旅長親自帶兵來搶?
“長官,”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卑微又誠懇,帶著點后怕的顫抖,“救命之恩,天雄沒齒難忘!只是……小的身上實在沒什么值錢物件。這點跑腿錢,還有這匹老馬,長官和兄弟們若不嫌棄……”我一邊說著,一邊動作極其緩慢地,用左手伸進懷里,摸索著掏出一個同樣干癟的舊錢袋,里面裝著幾塊可憐的銀元和銅子,然后作勢要解下馬韁繩。
“呵?!币宦晿O其輕微、卻充滿嘲諷意味的冷笑從趙德彪鼻腔里哼出。他甚至連看都沒看我掏出的錢袋和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馬。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錐子,從始至終,都死死地釘在我胸前那個被粗布包裹的、沉甸甸的凸起上。
“馬天雄,”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本旅長耐心有限。你懷里抱著的那個東西,交出來??丛谀銟尫ㄟ€湊合的份上,饒你一命,放你走。”他的右手,看似隨意地搭在腰間的槍套上,食指有節(jié)奏地輕輕敲擊著槍套的牛皮蓋子。嗒、嗒、嗒…那聲音在死寂的戈壁上,如同催命的鼓點。
副官臉上的假笑瞬間消失,換上了猙獰:“聽見沒?旅長開恩!別他媽敬酒不吃吃罰酒!哥幾個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他身后的士兵們仿佛得到了無聲的指令,嘩啦一下,齊齊抬起了手中的步槍!黑洞洞的槍口,如同毒蛇冰冷的眼睛,瞬間全部指向了我!那挺馬克沁重機槍的槍口,也微微調整了角度,指向我身前的地面,威懾之意不言而喻。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的鐵箍,狠狠勒住了我的胸膛,呼吸都變得困難。汗水順著鬢角流下,滑過眼角,澀得眼睛發(fā)痛。懷里的黑木匣冰冷沉重,像一塊即將引爆的炸藥。交出去?不!絕不甘心!可不交,下一秒就會被幾十顆子彈打成蜂窩!
怎么辦?怎么辦?!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就在我?guī)缀跻荒菐资罉尶诒频么贿^氣時,眼角余光猛地瞥見趙德彪身后遠處,那片風蝕雅丹群最高的一個土丘頂端!
一點極其微弱的反光,倏地一閃!快得如同幻覺!
那是……望遠鏡鏡片?!
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還有第三股勢力在暗中窺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戈壁灘上,到底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懷里的東西?
“長官!”我?guī)缀跏撬缓鸪雎暎曇粢驗榫o張而變了調,右手指著趙德彪身后那片雅丹的頂端,“那邊!有人!有埋伏!”
這一聲吼,如同在滾油鍋里潑進了一瓢冷水!
趙德彪和他手下那些士兵,條件反射般地、齊刷刷地猛然回頭!幾十道驚疑不定的目光,瞬間投向那片在晨光中顯得格外猙獰的雅丹群!
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