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指尖捻著腰間玉佩的穗子,眉梢微挑著嘟囔:“等會兒得趕緊傳信問問他們,到底磨蹭到哪兒了。”
李星臉色依舊沉得像塊墨玉,卻耐著性子引著兩人往城主府走。
剛到門口,林軒腳步猛地頓住,眼睛瞪得溜圓——粉白的薔薇順著斑駁的磚墻攀得正歡,花瓣上的晨露被風一吹,滾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花;
檐角垂下的茉莉串成雪簾,風過時簌簌作響,清甜的香氣漫得滿鼻子都是;墻側的凌霄花更惹眼,橙黃的花串瀑布似的垂落,恍惚間竟像流動的霞光。
透過半掩的朱門往里瞅,兩棵老楓樹遮天蔽日,粉藍相間的花枝纏著樹干盤上去,到了樹杈處又順著粗麻繩垂下來,繩端系著軟墊,原是個秋千。
樹下擺著張青石桌,四周散落著石凳,桌角擱著個紫砂小壺,倒有幾分野趣。
進了府門,林軒才看清全貌。楓樹根下圍著圈粉白小花,風一吹就跟著秋千輕輕晃。李星沒多言語,徑直領著他們穿花園往后院走,在掛著“花鳶閣”木牌的院門前停下。
他轉過身,臉上的冰霜稍融,對著林軒拱手:“軒少爺,到了。”隨即又深深彎腰, “方才在城外失了分寸,還請軒少爺莫怪。”
“嗨,多大點事?!绷周幮Φ靡荒槧N爛,連忙擺手,“快起來快起來?!?/p>
“那屬下先去后廚備些點心,兩位少爺稍候?!崩钚侵逼鹕?,又朝聞玄靈略一點頭,轉身往后廚去了。
林軒勾著聞玄靈的脖子往里走,咂嘴道:“這李侍衛(wèi)看著冷冰冰的,道歉倒挺實在?!?/p>
聞玄靈抱著人偶,嘴角彎出淺淺的笑:“我覺得他挺好的?!?/p>
“喲,是小翠姐姐!”林軒剛進院就瞧見廊下站著個穿碧色羅裙的侍女,眼睛瞬間亮得像落了星子。
花翠連忙福身行禮,聲音脆生生的:“侍女花翠,見過兩位少爺?!?/p>
“快別多禮!”林軒幾步迎上去,笑著擺手,“小翠姐姐喊我小軒就成,別叫少爺,聽著怪生分的。”
“那可不成?!被ù渲逼鹕?,伸手在自己肩頭比劃了下,“上次見你呀,才到我這兒呢。”
她仰頭打量著林軒,眼里滿是欣慰,“這才幾年,都長這么高了,快比我高出半個頭啦。”
林軒被夸得耳根發(fā)紅,撓著后腦勺傻笑:“人總會長的嘛。不過小翠姐姐才是,不光沒變樣,還比以前更美了?!?/p>
“就你嘴甜?!被ù溧亮怂谎?,隨即又假意板起臉,“來之前也不捎個信!還好修年少爺他們提前報了信,不然憑你這冒失勁兒,指定又要挨罰。”
林軒頓時垮了臉,喏喏道:“啊……這個我忘了?!?/p>
“哈哈哈,你這性子啊,真是半分沒變?!被ù湮嬷煨?,眼角的笑紋都透著暖意。
她瞅著林軒衣擺的泥點和磨毛的袖口,打趣道:“快先去洗洗換身衣裳吧,瞧你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從哪個山溝溝里鉆出來的呢。修年少爺他們也快到了?!?/p>
“小翠姐姐,你怎么也學花姨打趣我。”林軒尷尬地撓著額頭,臉頰都有點發(fā)燙。
“好了不逗你了。”花翠轉向聞玄靈,語氣愈發(fā)柔和,“聞少爺,我先帶您去湖心園,城主一早就讓人備了宴席,就等你們呢?!?/p>
林軒這才恍然:“湖心園?是要開席嗎?”
“可不是。”花翠笑著點頭,又朝林軒揮揮手,“快去快去,洗完了自有侍女引你過來,到時候再瞧瞧我有沒有怠慢你這位新朋友?!?/p>
“小翠姐姐!我不是那意思……”林軒無奈地喊了一聲,看著花翠領著聞玄靈往湖心園走去,自己轉身朝客房方向去了。
林軒走進客房時,正見窗臺上擺著盆新抽芽的蘭草,嫩綠的葉尖沾著晨露,倒和他此刻亂糟糟的心緒有點像。
剛解下腰間玉佩擱在妝臺,就見個小侍女端著銅盆進來,紅著臉福了福身:“小軒少爺,熱水備好了?!?/p>
“多謝各位姐姐了?!绷周帗蠐项^,等侍女退出去,才對著銅鏡扯了扯皺巴巴的衣領——確實像從泥里滾過似的,袖口還勾著根草屑。他三下五除二扒了外衣往屏風后鉆。
——
暮色漫過湖心園的飛檐,回型游廊的朱漆柱上爬著幾縷夕陽,廊下小水池里的假山被鍍成暖金色,細碎的水聲像被風揉碎的銀鈴,藏在廊柱的陰影里若有若無。
聞玄靈跟著花翠轉過第三道彎時,忽然頓了半步,耳廓微微動了動,像只警覺的小獸。
他側過臉,輕聲問:“這水是活的?”聲音里帶著點不確定,尾音輕輕揚著。
走在前面的花翠聞聲回頭,手里提著的燈籠晃了晃,光暈落在她驚訝的眉眼上:“聞小公子這耳朵可真尖!”
她湊近兩步,壓低聲音笑道,“方才過來時我都沒聽見,還是前兒聽城主閑聊時提過一句,說這池子引了花海河的水呢?!?/p>
聞玄靈被她夸得臉頰泛起薄紅,慌忙轉回頭去,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懷中的人偶,訥訥道:“也、也不算厲害……就是耳朵比旁人靈些。
花翠捂著嘴笑起來,鬢邊的珠花隨著動作輕輕碰撞:“這可不止是靈些了,尋常武者凝神細聽也未必能辨呢?!?/p>
話音剛落,卻見少年肩頭微顫,像是被這句話燙了一下。
“其實……”聞玄靈的聲音低了半截,臉頰紅得快要滲出血來,他猛地抱緊懷里的人偶,布料摩擦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是因為我修煉的恰好是水元素……它對水流動靜更敏感?!?/p>
“修煉水元素?”花翠手里的燈籠“咚”地撞在廊柱上,她瞪大了眼,目光落在少年背上——那兩把用白布條纏著的刀被暮色浸成深灰色,布條末端還沾著點干涸的泥漬。
“聞小公子……您不是武者?”她的聲音里滿是詫異,尾音都發(fā)飄。
聞玄靈抿緊了唇,下唇被牙齒咬出一道白痕。他垂下頭悶悶地吐出三個字:“不全是。”風從廊下鉆過,卷起他散落的衣擺,像只欲言又止的蝶。
花翠手里的燈籠晃得更厲害了,燭火在琉璃罩里突突跳著,映得她臉上的驚疑忽明忽暗。
她盯著聞玄靈背上的雙刀看了半晌,那白布條纏得緊實,刀鞘的輪廓在暮色里顯出冷硬的弧度,任誰看了都要當是武者的佩刀。
“可這……”她伸手想去碰,指尖剛要觸到布條,卻見聞玄靈猛地往前挪了半步,像只受驚的幼鹿。
花翠的手僵在半空,訕訕收回來攏了攏鬢發(fā),“聞小公子莫怪,只是這雙刀看著沉得很,我還當您是練家子呢,再者我從沒見過有人武者和靈修雙修的?!?/p>
聞玄靈的指尖掐進人偶的衣角,他垂著頭,脖頸處的衣領被汗濡濕一小片,聲音悶在喉嚨里:“是我兄長的。”三個字說得又輕又快,像怕被風聽去似的。
“兄長?”花翠眨了眨眼,話沒說完就被自己咽了回去——她瞧見少年的耳尖紅得發(fā)紫,指節(jié)都泛了白。
廊外的風忽然緊了些,卷著荷葉的清香撲進游廊,水池里的活水聲也變得清晰起來,嘩啦啦地撞在假山上,濺起的水珠在燈影里閃了閃。
聞玄靈低低“嗯”了一聲,尾音被風卷著散在廊下,再沒多余的話。
他把懷里的人偶又往緊抱了抱,人偶的眼睛不知何時張開,像火晶石的琉璃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有些扎眼,不知是映了殘存的天光,還是藏著別的什么。
花翠見他抿緊了唇不再言語,便知這話題碰不得了。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正一點點壓下來,游廊外的荷塘漸漸只剩模糊的黑影,連荷葉的輪廓都快要看不清。
花翠正引著路跨過一道門檻,眼角余光忽被什么亮閃閃的東西刺了下。
她猛地頓住腳,目光直直釘在聞玄靈懷里的人偶臉上——那對火琉璃眼珠此刻正圓溜溜地睜著,在昏暗中泛著冷光,竟像是在盯著自己看。
“呀!”她低呼一聲,往后縮了半步,手指著那布偶,聲音都發(fā)飄,“聞小、小公子,這……這人偶的眼睛……”
聞玄靈被她這反應嚇了一跳,低頭看了眼懷里的人偶,只見那對眼睛明明是闔著的,他皺了皺眉,把人偶往懷里攏了攏:“怎么了?它一直是這樣?!?/p>
花翠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那對眼睛果然是閉著的,方才那瞬間的光亮仿佛只是暮色晃出來的錯覺。
她咽了口唾沫,訕訕笑道:“許是我看花眼了?!痹掚m如此,心里卻莫名發(fā)毛,總覺得方才那睜眼的瞬間,布偶的眼神里藏著點說不清的冷意。
聞玄靈沒應聲,只是指尖輕輕碰了碰人偶的眼皮。自始至終沒再多說一個字。
花翠瞧著他這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干笑兩聲想掩飾方才的失態(tài)。卻見聞玄靈諾諾的說了一句:“無事?!?/p>
兩個字輕飄飄的,像被風一吹就散。他說完便轉了身,懷里的人偶被抱得更緊了些。
花翠望著他的背影,心里那點怪異感又冒了上來,總覺得方才那睜眼的景象,未必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