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幾人循著打斗聲疾步而來，剛繞過暖閣外的竹林叢，就見木門半掩，里面隱約傳來拉扯動靜。
李星率先推門而入，腳步卻在看清內里情形時猛地頓住。
暖閣內，地上還散落著幾片碎裂的瓦片，顯然是方才打斗時從屋頂震落的。
玄衣的聞玄站在當?shù)?，指?jié)正死死掐著半縷散開的彩辮，彩辮此刻被扯得毛毛糙糙，末端的珍珠流蘇隨著他的動作輕晃，撞在腕間銀鐲上發(fā)出細碎的響。
被他攥著發(fā)辮的聞靈猛地抬眼，碧云仙羅裙有些凌亂還沾著片枯葉，鬢角的碎發(fā)被風吹得微亂。
他眼眶紅得像浸了水的瑪瑙，攥著聞玄袖口的手指泛白。
“團團，忍著點馬上就好了?！甭勑饶樌溆踩绲断?，眉峰擰成個疙瘩，指腹碾過那縷彩辮。
旁邊站著的藏青袍漢子正蹲在地上，手忙腳亂地撿著滾了一地的蜜餞，粗布袍角沾著不少灰塵。
他見幾人進來，慌忙直起身，滿是胡茬的臉上堆著討好的笑，他往聞玄身后縮了縮，指尖還捏著顆沾灰的金橘脯。
林軒被這屋里的景象弄得一愣，他看了眼僵持的聞玄與聞靈，又瞥了眼縮在一旁的漢子，遲疑著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試探：“額……那個你們是誰？”
站在后面的傅雪正盯著地上的碎瓦出神，聞言睫毛輕顫了兩下，像是從沉思中驚醒。
她抬眼看向屋里的幾人，目光在聞靈泛紅的眼眶和聞玄緊繃的側臉間轉了一圈，若有所思的神色里多了幾分探究。
“你看那人是不是傳言那個誰？”旁邊的陸修年用胳膊肘輕輕推了推傅雪的胳膊，動作熟稔又帶著點急切，聲音壓得極低，像怕被屋里人聽見。
他的視線緊緊鎖在聞玄身上，眉峰微蹙，像是在努力回憶什么，嘴角抿成一條直線，顯然是想起了什么關鍵信息。
傅雪和陸修年的肩膀忽然被人從后拽了拽，陳彩兒嫌兩人擋著視線，小手扒開他們胳膊時用了點勁，梳從兩人中間擠出來。
她圓眼掃過暖閣，目光在藏青袍漢子身上定住，鼻尖微微皺起，像是在辨認什么——那漢子胡茬里還沾著點蜜餞渣，蹲在地上時后腰的布袍磨出了毛邊，看著竟有幾分眼熟。
“林寒前輩？”她脆生生的嗓音在暖閣里蕩開，尾音微微上揚，滿是不確定的疑惑。說話時她往前踮了踮腳。
林寒正把那顆沾灰的金橘脯往嘴里塞，聽見聲音時嚼動的動作頓了半秒，喉結一滾咽下去，腮幫子還鼓鼓的就含混應道：“嗯？”話音剛落，他猛地像是被針扎了似的彈起來，粗布袍角掃過地上的蜜餞，帶得幾顆滾到聞玄腳邊。
“??？林寒是誰？”他眼睛瞪得溜圓，滿是胡茬的臉瞬間漲紅，手忙腳亂地往身后藏那半包撿起來的蜜餞，指尖在布袍上蹭了又蹭，像是想抹掉什么證據。
方才還堆著笑的嘴角僵成一條直線，眼神躲閃著不敢看陳彩兒，往聞玄身后縮得更厲害了，后背幾乎要貼住聞玄的玄色衣袍，“小姑娘你認錯人啦，我、我就是個路過的……不認識什么林寒?！?/p>
陳彩兒被他這反應弄得更疑惑了，歪著頭打量他：“可你跟畫里的林寒前輩長得一樣啊?！?/p>
林寒猛地用一只手捂住臉，另一只手在背后偷偷拽了拽聞靈的衣角，眼神里滿是求助，鼻尖沁出的細汗順著胡茬往下滑，急得話都說不利索：“哪、哪有？你看錯了看錯了……”
林寒正急得抓耳撓腮，見陳彩兒認死了自己，忙不迭想朝聞玄求助，剛往前湊了半步，粗啞的嗓音帶著幾分慌亂響起：“徒兒，你快說……”話
“你是聞弟的哥哥？”林軒的聲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滿是難以置信的驚訝，直接蓋過了林寒的話頭。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聞玄背后那兩把刀，是聞弟從在城外認識一直帶在身上的說是自己哥哥的。
林軒往前踉蹌半步，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玉佩，眉頭擰成個疙瘩：“不對不對，刀在這里那聞弟在哪里？”
聞玄握著彩辮的手緊了緊，指節(jié)泛白，側臉依舊冷硬，只眼皮掀了掀，沒接話。
林軒沒得到回應，又轉頭看向被聞玄攥著發(fā)辮的聞靈。見對方眼眶通紅，鬢角碎發(fā)凌亂，身上的仙羅裙雖好看。
但他還是忍不住撓了撓后腦勺，指尖蹭過汗?jié)竦陌l(fā)絲，一臉怪異：“聞弟，之前的人偶是長這樣子的？”話里帶著點見了鬼似的迷茫，視線在聞靈泛紅的眼角和那身女裝間來回打轉，像是在確認什么不可思議的事。
聞靈被他這聲“聞弟”喊得一怔，攥著聞玄袖口的手指用力到發(fā)顫，喉間擠出一聲含混的嗚咽，像是又氣又急，偏生被發(fā)辮牽扯著動不了。
“要不坐下來仔細聊聊？”
花雅云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輕輕漾開一圈漣漪。
她不知何時從門外走了進來，素色裙擺掃過門檻時帶起些微塵，手里還端著半盞沒喝完的清茶。
她將茶盞放在墻角的矮凳上，動作輕緩得像怕驚擾了什么，眼角彎起個溫和的弧度，目光掃過屋里僵持的眾人，“地上涼，站久了腳該麻了。”
聞玄捏著彩辮的手幾不可察地松了松，聞靈趁機吸了吸鼻子，淚珠卻沒忍住，順著臉頰砸在碧云仙羅裙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林寒像是得了特赦，忙不迭點頭：“對對對，坐著說坐著說！”說著就想找凳子，剛挪半步又想起什么，訕訕地縮回腳，往聞靈身后又靠了靠。
晚風吹起廊下掛著的竹簾，簌簌地掃過青石板，卷來些微涼意。
聞靈猛地抽回聞玄手中的長發(fā)，他把臉深深埋進聞玄懷里，額前的碎發(fā)蹭著對方衣襟，睫毛在布料上投下一小片顫抖的陰影，像受驚的蝶翼。
聞玄手臂微微收緊，掌心覆在聞靈后頸輕輕摩挲，指腹碾過那截細膩的皮膚，帶著安撫的溫度。
他轉頭看向花雅云時，眉峰比平日里柔和些，卻仍透著幾分不容置喙的護崽意味，只淡淡應了聲：“行”
花雅云站在廊柱邊，鬢角的珍珠耳墜被風晃得輕輕撞在一起，發(fā)出細不可聞的脆響。
她望著相擁的兩人，眼底先是掠過一絲怔忡，隨即漫上些復雜的情緒，像被雨水打濕的宣紙，暈開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最終她垂下眼睫，聲音被風吹得輕了些：“外面風大，露水都要下來了，先進屋吧。我讓后廚燉了蓮子百合湯，解解燥。”
聞玄低頭時，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嘆息，帶著笑意：“我們進去了，嗯？”他指尖輕輕捏了捏聞靈后頸，像逗弄一只鬧別扭的小貓。
聞靈還是沒抬頭，只往他懷里又拱了拱，鼻尖抵著聞玄溫熱的鎖骨，悶悶地“唔”了一聲，尾音帶著點沒散的委屈。
聞玄便不再多言，抱著人轉身往屋里走，寬大的墨色衣擺掃過階前積著的幾片銀杏葉，帶起的風卷著葉子打了個旋，又落回原地。
花雅云站在原地沒動，指尖無意識地絞著素色帕子，帕角繡著的蘭草被揉得變了形。
她望著兩人走進堂屋的背影，直到那抹墨色徹底消失在門內，才緩緩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發(fā)酸的太陽穴，輕聲自語般呢喃：“這孩子……”后面的花被風吹散，只剩竹簾還在風里搖搖晃晃，撞得廊柱發(fā)出篤篤的輕響。
林寒踩著青石板追上來時，袍角被風掀得獵獵作響，腳步有些踉蹌：“徒兒，等等我！這黑燈瞎火的，跑這么快做什么？”說話間他已追到聞玄身后半步，喘著氣抬眼，目光在聞玄懷里的聞靈身上打了個轉，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的促狹。
花雅云望著三人消失在垂花門后的背影，墨色的夜幕已漫過檐角，廊下的燈籠被風推得左右搖晃，將她的影子在墻上拉得忽長忽短。
她緩緩轉過身，鬢邊的珍珠耳墜還在輕輕晃動，指尖松開被絞得發(fā)皺的帕子，看向站在一旁的李星時，眉尖微蹙，語氣里帶著幾分探究：“你怎么看？方才那孩子……”
李星一直站在廊下陰影里，聞言眉頭擰得更緊，目光沉沉地望著三人離去的方向，像是在仔細回想什么。
過了片刻，他才收回視線，聲音壓得低了些：“應該是林寒前輩，錯不了。至于另外一個和他懷里那個……氣息不對?！彼D了頓，“氣息不對，方才那孩子身上……”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等一下，”陸修年忽然出聲，聲音里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
他從袖中抽出那柄墨竹紙扇，“唰”一聲展開，扇面繪著的水墨遠山恰好遮住他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彎著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藏著點洞悉人心的狡黠，“直接問問不就得了？何必在這兒猜來猜去?！?/p>
晚風卷著他的話音掠過廊下，吹得扇穗上系著的青玉佩輕輕晃了晃，他手腕微轉，扇面又往上抬了抬，幾乎要遮住眉峰，只留聲線透過扇骨的縫隙飄出來：“不過我有一個猜測……”陸修年挑眉看著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