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蜜蘇曉筱把那張印著燙金“緣”字的相親會邀請函拍在我桌上時,我正被一份預算報表折磨得死去活來。那力道,震得我的馬克杯都抖了三抖,咖啡差點潑在鍵盤上。
“林小滿同志!”她叉著腰,聲音清脆響亮,引得旁邊格子間的王姐都探出了腦袋,“再這樣下去,你身上會長出蘑菇的!綠色的、會噴孢子那種!為了全人類的呼吸道健康,你必須去!”
我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視線從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上艱難地拔出來,落在她臉上:“曉筱,我昨天剛趕完顧總那個變態(tài)的策劃案,現(xiàn)在看報表都覺得它們在跳鋼管舞。求放過,我只想回家挺尸?!?/p>
“尸也得給我挺到相親現(xiàn)場去挺!”蘇曉筱完全不吃我這套,手指點著邀請函上“高端精英”四個字,唾沫星子都快濺到我臉上了,“看看!高端!精英!我托我大姨的三表舅的干兒子才搞到的內(nèi)部名額!錯過這次,你就等著和報表白頭偕老吧!”
“精英?”我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上個月你給我介紹那個‘海歸精英’,聊了十分鐘,他問我國內(nèi)五險一金怎么交,他想省下來買比特幣?!?/p>
蘇曉筱噎了一下,但戰(zhàn)斗力絲毫未減:“那是個意外!這次絕對靠譜!一號,金融才俊,照片看著就很有品味!二號,技術大牛,老實穩(wěn)重!三號…呃…三號據(jù)說很有藝術氣息!總之,你必須去!不然我就…我就天天中午在你工位旁邊吃螺螄粉!”
她使出了終極大殺器。我眼前一黑,仿佛已經(jīng)聞到了那極具穿透力的、愛憎分明的氣味。在靈魂被熏暈的前一秒,我認命地舉手投降:“行行行!我去!我去還不行嗎!放過我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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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三點,市中心那家以“貴”和“難吃”齊名、專門收割相親男女錢包的咖啡館里,彌漫著一股混合了廉價香水和焦糖拿鐵的詭異甜膩。我提前了十分鐘,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心里默念著蘇曉筱提供的“一號男嘉賓”關鍵詞:品味、金融才俊、穿得像個人。
三點零一分,目標出現(xiàn)。
我的目光瞬間被門口那道行走的“風景”鎖死。他進來了。一條緊身到幾乎勒進肉里的豹紋皮褲,包裹著兩條努力想表現(xiàn)出力量感卻顯得有些局促的腿。上身是一件同樣緊身的、印著巨大金色虎頭的亮紫色T恤,領口開得能看見若隱若現(xiàn)的銀色鏈子。頭發(fā)用發(fā)膠抓得根根豎起,像一只警惕的刺猬。
他目光掃視全場,帶著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最終鎖定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個自認為邪魅狂狷的弧度,邁著外八字的步伐走了過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無形的BGM上。
“女人,”他拉開我對面的椅子,大剌剌地坐下,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手指交叉,下巴微抬,眼神試圖傳達一種“你已被我鎖定”的壓迫感,“讓你久等了?!?/p>
我的手指在桌下悄悄掐進了掌心,才勉強維持住面部的平靜。他這身打扮和開場白,讓我恍惚間以為自己誤入了什么土味霸總短劇的拍攝現(xiàn)場。
服務生過來點單,他大手一揮,看也沒看菜單:“給她一杯卡布奇諾,多加糖漿,女孩子都愛甜的?!比缓筠D(zhuǎn)向我,用一種“看我多懂你”的語氣,“我,周強,從事金融資源優(yōu)化配置工作?!彼D了頓,似乎在等我追問細節(jié)。
我配合地抬了抬眉毛。
他滿意地繼續(xù),聲音壓低,帶著一種分享驚天秘密的神秘感:“月薪三千八?!本o接著,他猛地提高音量,眼神閃爍著“帶你飛”的光芒,“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能帶你去浪跡天涯!逃離這庸俗的鋼筋水泥牢籠!女人,你渴望自由嗎?”
“……” 我端起服務生剛送來的、甜得齁死人的卡布奇諾,戰(zhàn)術性地抿了一小口,試圖壓下喉嚨里翻涌的吐槽。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蘇曉筱,你大姨的三表舅的干兒子,怕不是個瞎子吧?這品味?金融才?。窟@配置優(yōu)化的怕不是他自己的審美?
接下來的四十分鐘,成了周強個人“自由宣言”的獨角戲。他唾沫橫飛地描繪著騎共享單車環(huán)游世界的宏偉藍圖,以及如何在橋洞下生火做飯的浪漫野趣。我全程扮演著一個合格的聽眾,除了偶爾在他激情澎湃的間隙,用盡全力才憋出幾個單音節(jié)詞:“嗯”、“哦”、“這樣啊”。
當墻上的時鐘指向三點四十五分,周強終于意猶未盡地停下,用一種“女人,你已被我的魅力征服”的眼神看著我時,我立刻抓住這寶貴的空檔,用平生最誠懇、最迫切的語氣開口:“周先生,您的理念非常…獨特!令人大開眼界!不過,我突然想起來家里的金魚好像忘記喂了,我得趕緊回去看看!它特別嬌氣,餓久了會翻肚皮的!” 說完,不等他反應過來,我抓起包,以逃命的速度沖出了咖啡館,把“浪跡天涯”和“橋洞野炊”徹底拋在了身后。
外面的空氣清新得讓我想哭。我立刻掏出手機,拉黑周強的微信和電話,并且給蘇曉筱發(fā)了一連串的刀片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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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宿醉般的疲憊還籠罩著我。我端著杯黑咖啡,像游魂一樣飄進辦公室,癱倒在椅子上,祈禱著今天顧閻王(我們對老板顧言的“愛稱”)能少找我點麻煩。
屁股還沒坐熱,部門主管老李那標志性的大嗓門就在門口響起:“大家注意一下!歡迎我們新來的同事,周強!以后就在我們市場部了,大家多關照!”
周…強?
這名字像一道驚雷劈在我混沌的腦子里。我猛地抬起頭,咖啡差點從鼻子里嗆出來。
門口站著的那個人,穿著廉價的西褲和皺巴巴的白襯衫,努力想做出精神抖擻的樣子,但那雙小眼睛里閃爍的、自以為是的“獨特魅力”光芒,還有那似曾相識的外八字站姿……
不是那個豹紋褲浪跡天涯哥還能是誰?!
他跟在老李后面走進來,目光掃視全場,當看到我時,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隨即又迅速擴大,變成了一個“原來你也在這里,看來緣分天注定”的得意表情,還自以為隱蔽地朝我擠了擠眼。
我的世界瞬間灰暗了。手里的咖啡杯冰冷刺骨。
老李熱情地把他領到我斜對面的空位上:“小周啊,你坐這兒!小林!”他朝我喊,“你們年輕人多交流!小林可是我們部門的骨干!”
周強把那個印著“XX科技園”logo的嶄新紙箱放在桌上,轉(zhuǎn)過身,隔著兩個工位對我露出一個燦爛到晃眼的笑容:“林姐!以后請多指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感覺胃里一陣翻騰。蘇曉筱!我在心里瘋狂吶喊,我跟你沒完!
噩夢并未結(jié)束,僅僅是個開始。蘇曉筱在電話里痛哭流涕地道歉,賭咒發(fā)誓二號男嘉賓絕對靠譜、正常,是她親自篩選過的。
我信了她的邪。
周六晚上,同一家咖啡館。二號男嘉賓,劉偉,穿著格子襯衫,戴著黑框眼鏡,外表看起來確實老實巴交,符合“技術大?!钡目贪逵∠蟆N疑晕⑺闪丝跉?,覺得世界總算正常了一點。
點完單,他顯得有些拘謹,搓著手,眼神躲閃。我剛想找個輕松的話題破冰,就見他默默地從隨身帶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個用保鮮膜裹得嚴嚴實實的、油光锃亮、足有半斤重的大豬蹄子。
我:“……”
他小心翼翼地撕開保鮮膜,濃烈的鹵肉香氣瞬間霸道地席卷了我們這個小角落。他旁若無人地拿起豬蹄,張開嘴,狠狠咬了一大口,滿足地咀嚼著,油脂順著他嘴角流下。
“林…林小姐,”他一邊奮力撕咬著堅韌的蹄筋,一邊含糊不清地開口,“你…你介不介意婚后和婆婆一起睡?”
“噗——” 我剛剛喝進去的水全噴在了桌布上,嗆得驚天動地。
他茫然地看著我,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驚世駭俗的話,又啃了一口豬蹄,繼續(xù)含糊地補充:“我媽說了,一家人就得睡一個炕上,暖和,熱鬧。我從小就這么睡的,習慣了?!?/p>
我看著他油光發(fā)亮的手指和沾著肉屑的嘴角,聽著他關于“大炕通鋪”的宏偉構想,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四十分鐘的“吃播”加“婆媳同睡”思想教育課,耗盡了我畢生的忍耐力。最終,我以“家里的貓難產(chǎn)了,必須立刻回去接生”這個比上次金魚翻肚皮更離譜的理由,再次落荒而逃。
周一早上,我?guī)缀跏菐е蠅灥男那樽哌M辦公室。果然,還沒走到自己的工位,就聽到老李那熟悉的大嗓門:“來來來,再歡迎一位新同事!技術部的劉偉!大家呱唧呱唧!”
我看著那個穿著不合身西裝、抱著紙箱、一臉憨厚笑容走進來的身影,感覺眼前一黑。劉偉看到我,眼睛一亮,熱情地揮手:“林姐!又見面了!真有緣啊!” 他抱著箱子徑直坐到了我對面的空位上。
我的工位,成了全辦公室最矚目的焦點。左邊斜對面是時不時朝我拋媚眼、外八著走過來的周強。正對面是剛放下箱子就掏出個鹵蛋開始剝、還熱情問我吃不吃、并且試圖跟我討論他家大炕到底能睡幾個人的劉偉。
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我的心臟。
當蘇曉筱在微信上瘋狂道歉,并用她后半輩子的奶茶發(fā)誓三號男嘉賓“只是有點藝術家的小憂郁”、“絕對是人類”時,我內(nèi)心已經(jīng)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悲壯感油然而生。行,我倒要看看,還能有多離譜。
周日的咖啡館,陽光明媚。三號男嘉賓,陳清風,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亞麻長衫,長發(fā)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起,面容清瘦,眼神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縹緲。嗯,確實很有“藝術氣息”。我麻木地想。
他坐下,沒有點單,只是用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靜靜地看了我許久,看得我頭皮發(fā)麻。然后,他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聲音空靈:“林小姐,你眉宇間…纏繞著一股極深、極重的情劫煞氣啊?!?/p>
我:“……”
他無視我僵硬的表情,從他那寬大的麻布袖子里,緩緩地、極其鄭重地,抽出了一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桃木劍?!
“莫怕!”他低喝一聲,手腕一抖,那桃木劍竟挽了個劍花,“待貧道為你驅(qū)散這孽緣糾纏!” 說著,他竟真的站起身,左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右手桃木劍就要朝我面門指來!
“停!”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撞得桌子哐當一聲巨響,咖啡杯傾倒,褐色的液體瞬間在桌布上洇開一大片。整個咖啡館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陳清風保持著舉劍的姿勢,皺眉,一臉“你這凡人不識好歹”的不悅:“此煞不除,你姻緣坎坷,恐有血光之災!”
“謝謝您!大師!真不用了!”我聲音都在抖,抓起包,語無倫次,“我…我八字硬!??饲榻?!不勞您費心!告辭!” 我?guī)缀跏沁B滾爬爬地逃離了現(xiàn)場,身后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柄桃木劍帶來的“嗖嗖”涼意。
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夏日的陽光暖得發(fā)燙,我卻感覺渾身冰冷,如墜冰窟。一次是意外,兩次是巧合,三次呢?三個相親對象,無一例外,第二天全都成了我的同事!這詭異得如同恐怖片的情節(jié),讓我后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蘇曉筱?她沒這個本事。公司?招人也不可能這么精準地往我身邊塞奇葩。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個答案,再荒謬也是真相——有人搞鬼!而且這個人,必然在公司擁有極高的權限,能精準操控人事安排!
顧言!
那個總是冷著一張俊臉、要求嚴苛到變態(tài)、眼神銳利得能穿透人心的年輕老板!只有他有這個能力和動機!他一定是看我不順眼很久了!想用這種精神污染的方式逼瘋我,逼我主動辭職!
對,一定是這樣!新仇舊恨涌上心頭——那些被他打回來重做了十幾次的方案,那些被他用紅筆圈出來、批注“邏輯混亂如同夢囈”的策劃案,那些加班到凌晨被他輕飄飄一句“效率有待提高”否定的夜晚……
好,顧閻王,你不就是想逼我走嗎?我成全你!我走!立刻!馬上!
回到家,我沖進書房,打開電腦,手指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微微顫抖。屏幕的光映著我蒼白的臉。我新建郵件,收件人:Gu.Yan@company.com。
標題:辭職信。
正文:尊敬的顧總:因個人原因,經(jīng)過慎重考慮,我決定即日起辭去市場部策劃專員一職。感謝公司多年培養(yǎng)。林小滿。
手指懸在回車鍵上,有那么一秒鐘的停頓。真的要放棄這份熬了幾年才穩(wěn)定下來的工作嗎?但一想到明天可能看到那位舉著桃木劍的陳大師穿著道袍出現(xiàn)在茶水間,或者一臉高深地在我旁邊工位打坐念經(jīng),甚至可能用符咒貼滿我的顯示器……那點猶豫瞬間被巨大的恐懼碾得粉碎。
走!必須走!保命要緊!
我閉上眼,心一橫,指尖重重敲下。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框跳出來的瞬間,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墜入了無底的深淵。我癱在椅子上,長長地、疲憊地吁出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被抽空了。
就在這時——
“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的門鈴聲像冰錐一樣刺破了我短暫的放空,猛地扎進我的神經(jīng)里。
誰?!這個點?!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難道…難道那個陳清風…真的追過來了?!他算到了我要辭職?!我驚恐地盯著緊閉的大門,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門鈴還在固執(zhí)地響著,一聲緊過一聲,催命符一般。
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蹭到門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透過貓眼,樓道感應燈慘白的光線下,我看清了門外站著的人。
不是穿著道袍的陳清風。
但這個人,比陳清風更讓我感到五雷轟頂,魂飛魄散。
門外,顧言渾身濕透地站在那里。昂貴的黑色西裝外套被雨水浸成了深黑,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寬肩窄腰的線條。平日里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此刻濕漉漉地貼在飽滿的額頭上,水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滾落,砸在門口的地墊上。他臉色有些蒼白,嘴唇緊抿著,那雙總是銳利審視人的眼睛,此刻在樓道昏黃的光線下,卻翻涌著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焦灼、狼狽,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窘迫?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怎么知道我住這兒?!我的辭職信才剛發(fā)出去不到一分鐘??!難道他正好在查郵件?!
無數(shù)個問號在我腦子里炸開,混亂得像一鍋沸騰的粥。隔著冰冷的防盜門,我們無聲地對峙著。他微微喘著氣,顯然是一路疾跑或者趕得很急。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衣角不斷滴落,在他腳下匯聚成一小灘水漬。
“開門,林小滿。” 他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卻又奇異地混合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我的手指死死摳著門把手,指尖冰涼??謶帧嵟?、委屈、荒謬感交織在一起,幾乎要把我撕裂。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門。
濕冷的空氣裹挾著雨水的氣息撲面而來。顧言站在門外,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樓道的光線。他濕透的樣子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狼狽和侵略感。
“顧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您這是…送開除通知書上門服務?效率真高?!?我試圖用刻薄掩飾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顧言沒有理會我的諷刺。他盯著我,喉結(jié)劇烈地上下滾動了好幾下,仿佛在艱難地吞咽著什么。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風暴。沉默在濕漉漉的空氣里蔓延,只有雨水從他身上滴落的“嗒…嗒…”聲,敲打著緊繃的神經(jīng)。
終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嘴唇翕動,聲音低沉而緊繃,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沙?。?/p>
“那個…拔桃木劍的…” 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我震驚的目光,“…是我表弟?!?/p>
表弟?!
我的大腦瞬間宕機,一片空白。那個仙風道骨(神經(jīng)兮兮)要給我驅(qū)情劫的“大師”,是顧閻王的…表弟?!
荒謬感如同海嘯般將我淹沒。我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像條離水的魚一樣徒勞地開合。
顧言似乎被我的反應刺了一下,他飛快地瞥了我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下頜線繃得死緊。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接下來的話需要用盡畢生的勇氣。他微微低下頭,濕漉漉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他一部分神情,但那緊繃的下頜線和再次劇烈滾動的喉結(jié),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還有…” 他的聲音更低,更啞,幾乎淹沒在雨聲里,卻像一顆炸彈投入我混亂的腦海,“…其實…‘劍圣無名’…是我?!?/p>
劍圣無名?
這四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所有的混亂和荒謬,直擊靈魂深處!
那是我在《江湖如夢》網(wǎng)游里結(jié)婚了三年的CP!是我在虛擬世界里并肩作戰(zhàn)、分享喜怒哀樂、甚至…產(chǎn)生過一絲朦朧好感的對象!那個操作犀利、話不多但總在我需要時出現(xiàn)、默默幫我清任務、在我被守尸時從天而降把對方殺得片甲不留、會在游戲里笨拙地放煙花給我看的“劍圣無名”?!
那個我以為遠在天邊、可能永遠不會有交集的網(wǎng)絡俠侶……是眼前這個天天用紅筆把我的方案批得體無完膚、用“效率低下”四個字就讓我加班到凌晨、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土的老板——顧言?!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隕石撞擊地球,把我的思維徹底炸成了碎片。我踉蹌著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玄關冰冷的墻壁上,才勉強支撐住發(fā)軟的身體。我死死地盯著他,試圖從他濕透的狼狽身影里,找出那個游戲里沉默可靠的俠客影子。
怎么可能?!那個在YY里偶爾說話,聲音清冽干凈、帶著點疏離感(我一度以為是變聲器效果)的“劍圣無名”?那個會在游戲里默默收集材料給我做裝備的“劍圣無名”?那個在我生日時,笨拙地在主城廣場擺了一地煙花,炸得整個屏幕都卡住,只打出一句“生辰喜樂”的“劍圣無名”?!
是他?顧閻王?!
我的手指在身側(cè)微微顫抖,指尖冰涼?;靵y、震驚、荒謬、一絲被欺騙的憤怒,還有…連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被強行放到陽光下的隱秘情愫,在胸腔里激烈地沖撞、發(fā)酵。
顧言似乎被我的沉默和審視看得更加窘迫,他微微側(cè)過臉,雨水順著高挺的鼻梁滑落,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沙?。骸拔摇抑皇恰恢涝撛趺础?他頓了頓,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最終只是低低地說,“…接近你?!?/p>
接近我?用批改小學生作業(yè)的方式?用往我身邊塞各種奇葩相親對象變同事的方式?!
一股難以言喻的邪火“噌”地一下沖上了我的天靈蓋。這算什么?另類的、扭曲的、顧言式的“追求”?用驚嚇和社死來刷存在感?
我的目光掃過玄關柜子上那個還沒來得及扔掉的、印著“緣來是你”燙金字的相親會資料冊。電光火石間,陳清風那張神神叨叨的臉和那句“情劫煞氣”又蹦了出來。
好啊,情劫是吧?
一股混合著報復、惡作劇和某種豁出去的沖動,瞬間壓倒了所有的震驚和混亂。我猛地轉(zhuǎn)身,一把抓起那份厚厚的相親資料冊。
顧言似乎預感到了什么,身體瞬間繃緊,警惕地看著我。
我揚起手,沒有半分猶豫,用盡全身力氣,“啪”地一聲,將那本硬殼冊子結(jié)結(jié)實實地、精準地拍在了顧言那張被雨水打濕、依舊英俊卻寫滿錯愕的臉上!
濕漉漉的紙張貼著他的臉頰滑落,掉在濕透的地墊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顧言完全僵住了,水珠還掛在他長長的睫毛上。他大概這輩子都沒被人用東西拍過臉。
我迎著他震驚的目光,嘴角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聲音清晰、響亮,帶著一絲刻意的甜膩和巨大的諷刺:
“巧了,顧總?!?我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欣賞著他臉上瞬間碎裂的鎮(zhèn)定,“您那位神通廣大的表弟大師,剛剛掐指一算,說您才是我命定的——”
我故意停頓了一下,清晰地吐出最后兩個字:
“情劫?!?/p>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顧言臉上的水珠滑落,沿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滴落在他價值不菲、此刻卻狼狽不堪的西裝領口上。他那雙總是洞悉一切、銳利得讓人無所遁形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著我?guī)е翎吅蛺鹤鲃⌒σ獾哪?,瞳孔深處翻涌著驚愕、茫然,還有一絲…被這巨大轉(zhuǎn)折砸懵了的呆滯?
“情劫”兩個字,像魔咒一樣在狹小的玄關里回蕩。
我抱著胳膊,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毫不退縮地迎著他,嘴角的弧度帶著十足的挑釁:“請問顧總,” 我的聲音在雨聲的背景下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點刻意的輕快,“您這位命定的‘劫’,打算什么時候渡?”
我特意加重了“渡”字,尾音微微上揚。
顧言依舊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雨水沖刷過的俊美石雕。濕透的頭發(fā)貼在額角,水珠沿著他高挺的鼻梁滑下,匯聚到緊抿的薄唇邊。那份平日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冰冷氣場,此刻被狼狽和巨大的錯愕沖刷得七零八落。他喉結(jié)又滾動了一下,似乎在艱難地消化這接二連三的驚雷。
時間像是被粘稠的雨水膠住了,每一秒都拉得無比漫長。他臉上的震驚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神情。那眼神像深潭,里面翻攪著被戳破的窘迫,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還有……一種近乎破罐破摔的、豁出去的亮光?
就在我以為他會惱羞成怒或者拂袖而去時,顧言動了。
他沒有后退,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
濕冷的、帶著雨水氣息的壓迫感瞬間撲面而來,混合著他身上清冽的須后水味道(即使?jié)裢噶艘差B強地殘留著),將我困在了他和冰冷的墻壁之間。距離近得我能看清他睫毛上細小的水珠,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帶著熱度的氣息拂過我的額頭。
“渡劫?” 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得厲害,像砂紙磨過粗糙的木料。那聲音鉆進耳朵里,帶著一種奇異的麻癢。他微微低下頭,深邃的目光鎖住我的眼睛,里面跳動著我看不懂的火焰,“林小滿,你確定……”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危險的、蠱惑般的磁性,每一個字都像帶著鉤子:
“…要我在這里,現(xiàn)在,就‘渡’給你看?”
轟——!
我的腦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炸彈,瞬間一片空白,臉頰不受控制地“騰”一下燒了起來,火辣辣的。剛才那股惡作劇的囂張氣焰,被他這極具侵略性和暗示性的一句話,瞬間打回了原型。
“你…你胡說什么!” 我下意識地反駁,聲音卻因為慌亂而有些發(fā)飄,眼神也開始躲閃。這劇本不對!顧閻王不是應該被我氣得臉色鐵青然后摔門而去嗎?他這反客為主、步步緊逼的架勢是怎么回事?!
顧言看著我瞬間漲紅的臉和閃躲的眼神,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極快的得逞笑意,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那緊抿的唇角,似乎也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
“胡說?” 他又逼近了半分,幾乎要貼上我。那濕透的西裝布料帶來的冰涼觸感隔著我的薄衫傳來,激得我微微一顫。他抬手,帶著涼意和水汽的手指,輕輕拂開我額前一縷不聽話的碎發(fā)。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我的額角皮膚,激起一陣細小的戰(zhàn)栗。
“辭職信我看到了?!?他低語,氣息拂過我的耳廓,“駁回?!?/p>
“憑什么!” 我猛地抬頭,試圖找回氣勢,卻撞進他近在咫尺、深不見底的眼眸里,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就憑,”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本印著“緣來是你”的冊子,又落回我臉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你是我命定的‘情劫’?!?他居然把我剛才的話原封不動地扔了回來!甚至還加重了“情劫”兩個字!
“身為‘劫主’,我有義務…” 他刻意停頓,像是在斟酌詞句,眼底的火焰卻越燒越旺,“…親自化解。這個項目,周期不定,地點…” 他的目光掃過我的公寓,意有所指,“…靈活。”
“林小滿,” 他微微俯身,溫熱的氣息幾乎將我包裹,聲音低沉得像情人間的呢喃,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你被重新‘錄用’了。職位是…”
他故意拉長了尾音,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顧言的情劫?!?/p>
“試用期,從此刻開始?!?/p>
清晨的陽光,帶著一種虛張聲勢的明亮,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硬生生地刺在我眼皮上。
我猛地睜開眼,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昨晚那場暴雨,那個渾身濕透、氣勢洶洶堵在我家門口的男人,還有那句石破天驚的"顧言的情劫,試用期,從此刻開始"......混亂的畫面和滾燙的話語碎片般沖擊著剛開機的意識,比任何鬧鐘都管用。
"??!"我低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薄薄的睡衣后背。
顧言。
情劫。
試用期。
這三個詞在我腦子里瘋狂旋轉(zhuǎn)、碰撞,炸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那本硬邦邦的相親資料冊拍在他臉上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我掌心。他濕漉漉的頭發(fā),滴著水的睫毛,還有最后逼近時,那雙深不見底、燃燒著某種危險火焰的眼睛......
"瘋了!絕對是瘋了!"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試圖驅(qū)散那過于鮮活、也過于驚悚的記憶。
我怎么會腦子一熱,把"情劫"這頂帽子反扣到他頭上?這簡直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辭職信被他輕飄飄一句"駁回"就打了回來,現(xiàn)在好了,"情劫試用期"員工林小滿,還得準時去給她的"劫主"老板打工。
一想到要面對顧言,面對全公司可能的探究目光,我就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鉆進去,或者連夜買站票逃離這個星球。
磨磨蹭蹭洗漱完畢,挑衣服時更是災難。平時隨便抓一件套上就走的職業(yè)裝,今天怎么看怎么別扭。太正式?顯得心虛。太休閑?怕被他挑刺。最終選了件最不起眼的米白色襯衫和深灰色西裝褲,力求淹沒在人群里。
站在玄關,深吸了足足三口氣,才鼓起勇氣擰開門把手。門外空蕩蕩的樓道,此刻竟顯得有些可愛------至少沒有濕漉漉的老板堵門了。
然而,這份短暫的慶幸,在我踏入公司大樓電梯的那一刻,徹底灰飛煙滅。
電梯里擠滿了早高峰的同事。原本嗡嗡的交談聲,在我踏進去的瞬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詭異地安靜了一秒。緊接著,是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唰"地一下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里,充滿了好奇、探究、八卦,以及一種心照不宣的了然。
我僵在原地,后背緊貼著冰冷的電梯壁,感覺自己像動物園里新來的猴子。
"早啊,小林。"隔壁部門的張姐率先打破沉默,笑容格外燦爛,眼神卻在我臉上掃來掃去,"今天氣色不錯嘛。"
"早...張姐。"我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哎,小林,"另一個平時不太熟的男同事也湊過來,壓低聲音,擠眉弄眼,"聽說昨晚......咱們顧總,親自去你家'指導工作'了?還淋成落湯雞?夠拼的啊!"
指導工作?指導"情劫"項目嗎?!
我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感覺頭頂都在冒煙。完了!消息怎么傳得這么快?!顧閻王那顯眼的豪車停在老破小樓下,加上他那一身濕透的尊容,簡直是移動的八卦發(fā)射器!
"沒...沒有的事!"我矢口否認,聲音因為緊張而有點發(fā)飄,"顧總...顧總就是路過!對,路過!順便...順便跟我討論一個緊急方案!"
"哦------路過------"張姐拉長了調(diào)子,和旁邊幾個女同事交換了一個"你懂的"眼神,笑得更加意味深長,"討論到那么晚?。窟€'順便'淋了雨?嘖嘖,顧總可真'體恤'下屬。"
"就是就是,"又一個聲音加入,"小林,你可真是咱們公司的'福星'啊,連顧總這座萬年冰山都能拿下!以后可得多關照關照我們!"
"拿下"?"福星"?"萬年冰山"?!
我眼前陣陣發(fā)黑,感覺電梯里的氧氣被瞬間抽空。解釋?根本沒人信!只會越描越黑!我只能死死低下頭,盯著自己擦得锃亮的鞋尖,恨不得它立刻裂開一條縫把我吞進去。短短十幾層的電梯上升時間,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每一道目光,每一句竊竊私語,都像細密的針,扎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空氣里彌漫著無聲的、巨大的八卦旋渦,而我,就是漩渦中心那只可憐的、快要溺斃的小蝦米。
電梯門"叮"一聲在我所在的樓層打開,我?guī)缀跏翘用愕貨_了出去,把那些探究的目光和意猶未盡的竊笑關在了身后。
然而,工位也并非避風港。
剛走到我們部門所在的開放辦公區(qū),一股更加詭異的氣氛就撲面而來。原本嘈雜的鍵盤聲、電話聲、討論聲,在我出現(xiàn)的那一刻,再次默契地降低了好幾個分貝。一道道目光,或明目張膽,或偷偷摸摸,齊刷刷地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
斜對面,那位"浪跡天涯"的周強周同事,今天穿了一件熒光綠的Polo衫,格外扎眼。他正用一種混合著"我早就知道"、"果然如此"、"抱上大腿了"的復雜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嘴角還掛著一絲自以為洞察一切的神秘微笑。見我看過去,他竟然還抬起手,隱晦地、油膩地朝我比了個大拇指!
我胃里一陣翻騰,趕緊移開視線。
正對面,豬蹄愛好者劉偉的工位。他剛剝開一個茶葉蛋,濃烈的鹵香味飄散過來。看到我,他憨厚的臉上立刻堆起無比熱情的笑容,聲音洪亮得半個辦公區(qū)都能聽見:"林姐!早??!吃早餐沒?我這有茶葉蛋!還有我媽新寄來的醬豬蹄,真空包裝的,可香了!分你一個?"
伴隨著他的話音,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豎起的耳朵更多了。
"不...不用了,謝謝!我吃過了!"我飛快地拒絕,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尖銳。拉開自己的椅子,動作幅度大得差點帶倒旁邊的文件架。
剛坐下,試圖把自己縮進電腦屏幕后面假裝不存在,旁邊工位的王姐就推著她的椅子滑了過來,手里還捧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小滿啊,"王姐湊近,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八卦之光,聲音壓得低低的,卻充滿了興奮,"快跟姐說說,昨晚到底啥情況?顧總真去你家了?還淋雨了?哎喲喂,你是沒看見,今早顧總來的時候,那臉色......嘖嘖,雖然還是沒什么表情吧,但感覺就是不一樣!而且啊,陳秘書送文件進去,說瞥見顧總桌上放著一本......咳,'緣來是你'相親會的冊子!封面還濕了一塊兒!你說巧不巧?"
王姐的話像連環(huán)炮,炸得我體無完膚。濕掉的相親冊子?!那本被我用來拍他臉的"兇器"!他居然把它帶到公司來了?!還放在辦公桌上?!顧閻王!你是嫌我死得不夠快嗎?!
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只能胡亂地點著頭,含糊地應著:"王姐......那個......我有個方案特別急,顧總催得緊,我得先弄了......"
說完,也不管她信不信,立刻把臉轉(zhuǎn)向屏幕,手指在鍵盤上噼里啪啦一陣亂敲,假裝自己忙得飛起。
王姐意猶未盡地"哦"了一聲,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好幾眼,才慢悠悠地滑回自己的位置。
我盯著屏幕上閃爍的光標,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耳朵卻像雷達一樣,靈敏地捕捉著四周飄來的零星碎語:
"聽說了嗎?顧總昨晚......"
"真的假的?英雄救美?"
"什么英雄救美,我看是'情劫難逃'......"
"噓!小聲點!不過顧總今天好像真沒怎么罵人......"
"何止沒罵人,剛才李主管方案有個小紕漏,顧總居然只說了句'下次注意'!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看來咱們林助理,法力無邊啊......"
法力無邊?我謝謝你們啊!我只想原地消失!
就在這時,部門主管老李那標志性的大嗓門在辦公區(qū)入口響起:"小滿!小林!過來一下!"
我的心猛地一沉,該來的還是來了。在全辦公室更加灼熱的目光注視下,我硬著頭皮,像奔赴刑場一樣,走向老李的的獨立小辦公室。
老李的辦公室門虛掩著。我敲了敲門,里面?zhèn)鱽砝侠畹穆曇簦?進!"
推門進去,老李坐在他的大班椅上,臉上帶著一種......嗯,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探究、鼓勵和一絲絲"我懂"的復雜笑容。而更讓我頭皮發(fā)麻的是,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赫然坐著顧言!
顧言今天換了一身筆挺的深灰色西裝,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梳向腦后,露出飽滿的額頭和深邃的眼窩。臉上依舊是那副慣常的、沒什么表情的冰山臉,仿佛昨晚那個渾身濕透、眼神灼熱、說出"情劫試用期"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覺。他微微垂著眼,修長的手指正隨意地翻看著一份文件,姿態(tài)沉穩(wěn),氣場迫人。
可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他眼角的余光,似乎若有若無地掃過我。
"顧總,李主管。"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正常,微微鞠躬。
"小林來了,坐。"老李熱情地招呼,指了指顧言旁邊空著的一把椅子。
坐在顧言旁邊?!我感覺自己半邊身子都要僵了。小心翼翼地拉開椅子坐下,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喘。
"是這樣,小林,"老李搓著手,笑容可掬,"顧總這邊呢,對'星海計劃'那個新項目非常重視,有些核心的思路和前期市場數(shù)據(jù),需要再深度挖掘和完善一下。這個工作呢,非常關鍵,時間也比較緊。"
他頓了頓,目光在我和顧言之間轉(zhuǎn)了個來回,語氣帶著一種"組織很看好你"的鄭重:"顧總的意思是,這個重要的任務,需要一位既熟悉項目、又心思縝密、能跟得上顧總思路的骨干來牽頭負責。顧總親自點了你的將啊,小林!"
親自點將?我下意識地飛快瞥了一眼旁邊的顧言。他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翻動文件的手指似乎停頓了那么零點一秒。
老李繼續(xù)他的"重任托付"演說:"所以呢,接下來這幾天,可能......嗯,需要小林你辛苦一下,配合顧總的時間,加加班,把這個核心框架盡快敲定下來。顧總也會親自參與指導。"他說到"親自參與指導"時,語氣里的暗示簡直要溢出來了。
加班?配合顧言的時間?親自指導?
我腦子里警鈴大作!這哪是什么項目需要!這分明就是"情劫試用期"的官方工作版啟動程序!顧閻王!你假公濟私玩得挺溜??!
一股悶氣堵在胸口。我想拒絕,可對上老李那"組織信任你"的殷切目光,再想想自己剛被駁回的辭職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咬著后槽牙,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好。"
"好!年輕人,有擔當!"老李一拍桌子,十分滿意,又轉(zhuǎn)向顧言,"顧總,您看這樣安排可以嗎?小林這邊的工作,我會協(xié)調(diào)其他人暫時分擔一部分。"
顧言終于抬起了頭。他的目光平靜地掠過老李,最后落在了我臉上。那眼神,深邃得像寒潭,看不出絲毫波瀾,卻讓我心頭猛地一跳。
"可以。"他開口,聲音是一貫的清冷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林助理的能力,我認可。"他頓了一下,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兩秒,補充道,"今晚開始。七點,頂層小會議室。"
頂層小會議室?那是顧言的專屬領地之一,安靜,私密,視野絕佳,平時除了高層會議,很少啟用。
"......好的,顧總。"我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感覺自己像是簽下了賣身契。
"嗯。"顧言淡淡應了一聲,合上手中的文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他沒有再看我,徑直對老李說:"李經(jīng)理,后續(xù)細節(jié)郵件發(fā)我。"說完,邁開長腿,步履沉穩(wěn)地離開了老李的辦公室。
門關上的瞬間,我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后背竟然沁出了一層薄汗。
"小林啊,"老李湊過來,壓低聲音,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和"過來人"的指點,"好好干!這可是難得的機會!顧總親自帶項目,多少人求都求不來!把握住?。?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的含義不言而喻。
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頭:"謝謝李主管,我會......努力的。"努力不被這座冰山凍死,或者被這該死的"情劫"項目尬死。
渾渾噩噩地回到工位,感覺周圍的空氣都粘稠了幾分。周強的熒光綠Polo衫似乎更刺眼了,劉偉啃豬蹄的聲音(幻覺?)仿佛也變大了。我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報表上,試圖用數(shù)字的冰冷來澆滅內(nèi)心的兵荒馬亂。
時間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終于熬到了下班時間,同事們陸陸續(xù)續(xù)離開。偌大的辦公區(qū)很快安靜下來,只剩下零星幾個加班的燈光。我盯著電腦右下角的時間,6:45。
該去"渡劫"了。
我慢吞吞地收拾好東西,背上包,腳步沉重地走向電梯,按下通往頂層的按鈕。電梯平穩(wěn)上升,失重感帶來一陣輕微的心悸??粗鴺菍訑?shù)字不斷跳動,昨晚他逼近時說的那句"要我在這里,現(xiàn)在,就'渡'給你看?"又鬼魅般地在耳邊響起,臉頰不受控制地又開始發(fā)燙。
"叮。"頂層到了。
電梯門緩緩打開。頂層的設計不同于下面喧鬧的辦公區(qū),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腳步聲,顯得格外靜謐。燈光是柔和的暖黃色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香氛氣息,清冽干凈,和他身上那種若有似無的須后水味道很像。小會議室的門虛掩著,透出里面明亮的燈光。
我深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進。"顧言清冷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怼?/p>
推門進去。小會議室不大,布置得簡約而考究。一張橢圓形的會議桌,幾把舒適的椅子。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車流如同發(fā)光的河流。顧言坐在主位上,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旁邊還攤著幾份文件。他脫掉了西裝外套,只穿著熨帖的白色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暖黃的燈光勾勒出他專注的側(cè)臉輪廓,少了幾分平日的銳利,多了幾分沉靜的俊朗。
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我。
"顧總。"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走到會議桌旁,挑了個離他相對最遠的位置坐下。
"嗯。"他應了一聲,視線重新落回屏幕,他調(diào)出一個PPT頁面,上面是核心目標和初步數(shù)據(jù)。“你之前那份簡報方向是對的,但深度和支撐都不夠?!?/p>
他開門見山,語氣恢復了工作模式的專業(yè)和冷靜,仿佛昨晚的一切從未發(fā)生。他的思路極其清晰,每一個問題都直指要害。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強迫自己跟上他的節(jié)奏,拿出筆記本飛快地記錄著要點,偶爾提出自己的疑問或補充想法。
時間在高度集中的腦力活動中悄然流逝。窗外的燈火愈發(fā)璀璨,會議室里只剩下顧言清冷低沉的講解聲、我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敲擊鍵盤的清脆聲響。
工作狀態(tài)下的顧言,雖然依舊要求嚴苛,言語犀利,但那份專注和強大的專業(yè)能力,確實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我漸漸沉浸到項目本身的挑戰(zhàn)和可能性中,暫時忘記了"情劫試用期"帶來的尷尬和緊張。
不知不覺,墻上的掛鐘指針已經(jīng)滑向了十一點。
"暫時先到這里。"顧言合上筆記本電腦,揉了揉眉心,眉宇間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思路基本清晰了。你今晚把剛才討論的幾個關鍵策略點,特別是篩選模型和權益梯度設計,整理成框架性文檔,明早九點前發(fā)我郵箱。"
"好的,顧總。"我連忙應下,也感覺精神高度緊繃后的疲憊感開始上涌,尤其是眼睛,盯著屏幕太久,又干又澀。
"嗯。"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辛苦了。"他的目光似乎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開。
看著他似乎準備離開,我心里悄悄松了口氣??偹憬Y(jié)束了!趕緊收拾東西回家!
然而,顧言走到門口,腳步卻頓住了。他側(cè)過身,沒有回頭,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里響起,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林助理,工作重要,但也別熬太晚。公司茶水間有咖啡豆,提神效果不錯。"
說完,他徑直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愣在原地。他......這是在關心我?怕我"情劫試用期"員工過勞,影響"渡劫"效果?還是單純地壓榨勞動力時附贈的一點虛偽的資本家關懷?
甩甩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趕出去。管他呢,他走了就好!我趕緊收拾好自己的筆記本和資料,也離開了會議室。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在厚厚的地毯上被吸得幾不可聞。加班到這個點,整層樓估計就剩我一個了。
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沉重得打架。不行,還得回去趕那份框架文檔??Х?!必須來杯濃咖啡續(xù)命!
我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向位于這層樓角落的茶水間。茶水間的燈是感應的,隨著我的腳步聲"啪"一聲亮起,照亮了這個不大的空間。磨豆機、咖啡機、飲水機、冰箱、微波爐,一應俱全,干凈整潔??諝庵袣埩糁目Х认銡?。
我走到那臺看起來很高級的銀色全自動咖啡機前,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一個印著公司LOGO的白色馬克杯。又從旁邊的密封罐里舀了兩勺深褐色的咖啡豆,倒入磨豆機的豆倉。按下磨豆鍵,機器立刻發(fā)出低沉的嗡鳴,新鮮的咖啡粉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磨好粉,我打開咖啡機頂部的蓋子,準備將粉槽裝回去。就在我手指觸碰到那個金屬粉槽的瞬間------
"嘀------!嗡------咔咔咔------!"
原本安靜的咖啡機突然發(fā)出一陣尖銳刺耳的警報聲!緊接著,機器內(nèi)部像是有什么東西猛地卡住了,發(fā)出一連串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和撞擊聲!我還沒反應過來,一股滾燙的、帶著強烈蒸汽壓力的水流,毫無預兆地、狂暴地從咖啡機的出水口和蒸汽噴嘴同時猛烈噴濺出來!
"啊!"滾燙的水汽撲面而來,帶著灼人的溫度!我嚇得魂飛魄散,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就想往后躲閃!
電光火石之間,一只溫熱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間將我向后狠狠一拽!
我整個人完全失去了平衡,驚呼著向后踉蹌倒去,后背撞進一個堅實而溫熱的胸膛里!鼻尖瞬間被一種熟悉的、清冽干凈的須后水氣息混合著淡淡的煙草味(他剛才抽煙了?)所充斥。
是顧言!他還沒走?!
那滾燙的水流和蒸汽幾乎是擦著我的手臂和身側(cè)噴射而過,"嘩啦"一聲,大部分都澆在了我剛才站立位置后面的不銹鋼水槽壁上,發(fā)出"滋滋"的聲響,騰起一片白茫茫的熱氣。少部分飛濺的水珠落在地面和旁邊的柜子上。
我驚魂未定,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撞破肋骨跳出來!后背緊貼著他溫熱的胸膛,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甚至能感受到他同樣急促的心跳震動。他攥著我手腕的那只手,力道大得驚人,指節(jié)都有些泛白,掌心滾燙,仿佛烙鐵般熨帖著我的皮膚。
"你怎么樣?"低沉急促的聲音緊貼著我的頭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和喘息。
我這才從巨大的驚嚇中找回一點神智,猛地從他懷里掙脫出來,踉蹌著站穩(wěn),臉色煞白,聲音都在發(fā)抖:"沒...沒事!我沒事!"
我驚惶地低頭檢查自己,手臂和衣服上只濺到了零星幾點溫熱的水珠,并無大礙。
目光下意識地看向他------他剛才為了拉開我,整個人擋在了我和失控的咖啡機之間!
果然,他的右手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赫然被幾滴滾燙的水珠濺到,瞬間紅了一片,甚至隱隱有要起水泡的跡象!
"你的手!"我失聲驚呼,想也沒想就一步上前,急切地抓住了他受傷的那只手腕,拉到眼前仔細查看。那一片紅腫在冷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燙到了!都紅了!"
我抬起頭,慌亂又帶著真切的焦急看向他,"疼不疼?你...你怎么不躲開啊!我去拿藥箱!"
茶水間的角落里就備著一個小型應急藥箱。我松開他的手腕就想轉(zhuǎn)身去拿。
然而,我的指尖還沒來得及完全離開他的皮膚,他那只沒受傷的左手,卻突然覆了上來!
溫熱的掌心,帶著薄薄的繭,完全覆蓋住我抓著他右手腕的手指!那觸感干燥、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瞬間將我想要抽離的動作定在了原地!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感官在剎那間被無限放大。
頭頂?shù)臒艄獍谆位蔚???諝饫镞€彌漫著濃郁的咖啡粉香氣、滾水澆在金屬上的焦糊味,以及......他身上那清冽又極具侵略性的氣息。我的手腕被他牢牢覆住,指尖還停留在他受傷的、微微發(fā)燙的手背上。而他,正微微低著頭,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寒夜里最亮的星,又像是深不見底的漩渦,牢牢地鎖定了我。
距離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看清他瞳孔里映出的、我驚慌失措的小小倒影。近得他溫熱的呼吸,如同羽毛般,輕輕拂過我的額發(fā)和臉頰,帶來一陣細微的、令人心悸的戰(zhàn)栗。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茶水間里只剩下咖啡機內(nèi)部零件偶爾發(fā)出的"咔噠"輕響,以及我們之間那過于清晰、過于急促的呼吸聲。
他看著我,眼神復雜難辨,有未褪去的驚悸,有審視,還有一種......我無法解讀的、沉甸甸的專注。他的喉結(jié)無聲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薄唇微啟,低沉沙啞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小傷。"他的目光從我臉上,緩緩移向我們交疊在一起的手------他的左手覆蓋著我的手,而我的手正抓著他的右手腕。那眼神,帶著一種近乎玩味的探究。"倒是你,"
他微微停頓,聲音壓得更低,磁性得如同大提琴的弦音,卻裹挾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張力:
"'情劫'差點讓你工傷。這算不算試用期事故?"
轟------!
我的腦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燃燒彈!臉頰瞬間爆紅!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他居然!他居然在這種時候!用"情劫"來調(diào)侃?!還"試用期事故"?!
剛才那點因他受傷而升起的焦急和關切,瞬間被巨大的羞惱和一種被戳破心事的慌亂沖得七零八落!
"顧總!"我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聲音因為羞憤而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是意外!純粹的機器故障意外!還有!"
我用力強調(diào)著,試圖用氣勢掩蓋內(nèi)心的兵荒馬亂:"您的'情劫'試用期條款里沒寫要負責工傷!"
說這話時,我感覺自己的耳根都在發(fā)燙。
然而,顧言那只覆在我手背上的左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微微收緊了力道,阻止了我的掙脫。他看著我氣鼓鼓又滿臉通紅的樣子,眼底深處,似乎飛快地掠過一絲極淡、極快的笑意,快得如同幻覺。那緊抿的唇角,也仿佛向上彎起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條款可以補充。"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霸道,目光卻依舊鎖著我,意有所指,"**不過你這‘走位’,在游戲里可是要被團滅的。”
“……”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游戲梗噎了一下,臉更紅了,“我…我又不是故意往技能上撞的!誰知道這破咖啡機今天‘開狂暴’了!”
他唇角那抹幾乎看不見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點點?!艾F(xiàn)在,” 他輕輕一帶,不再是覆壓,而是直接反客為主,用那只沒受傷的右手,輕輕翻轉(zhuǎn)手腕,反而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很大,輕易地圈住了我的腕骨,溫熱的觸感透過皮膚直抵神經(jīng)末梢。
"先處理'系統(tǒng)錯誤'。"
他拉著我,轉(zhuǎn)身走向茶水間角落那個嵌在墻壁里的白色小藥箱。他的步伐沉穩(wěn),力道卻不容抗拒。我被他拉著,踉蹌地跟在他身側(cè),手腕處被他掌心熨帖的地方,像是燃起了一小簇火苗,灼熱感順著血管一路蔓延,燒得我半邊身子都麻了。
系統(tǒng)錯誤?他是指失控的咖啡機?還是指......這失控的氣氛?這該死的顧閻王!說話永遠拐彎抹角,讓人捉摸不透!
他停在藥箱前,松開了我的手腕。那驟然失去的溫熱包裹,竟讓我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我甩甩頭,把這詭異的念頭驅(qū)散,趕緊打開藥箱。還好,里面東西齊全,燙傷膏、碘伏棉簽、紗布、創(chuàng)可貼都有。
我拿出燙傷膏和一小包消毒棉簽,撕開包裝。顧言就安靜地站在我旁邊,微微垂著眼,看著我動作。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我籠罩其中。狹小的茶水間里,他的存在感強得讓人無法忽視。
"手。"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專業(yè),像對待一個普通傷員。
他配合地伸出受傷的右手,掌心向上,遞到我面前。那一片紅腫在明亮的燈光下更加清晰,邊緣甚至有點發(fā)亮,似乎真的要起小水泡了。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忽略掉他近在咫尺的氣息和存在感帶來的壓迫。用鑷子夾起一塊浸了碘伏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擦拭他手背上被燙紅的區(qū)域,進行簡單的消毒。他的皮膚溫熱,肌肉線條流暢,手背上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我的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他。
"疼嗎?"我下意識地問出口,問完才覺得這話似乎有點多余,還有點......過于關切了。
"還好。"他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聽不出什么情緒。
消完毒,我擰開燙傷膏的蓋子,擠出一點乳白色的膏體在指尖。微涼的藥膏觸碰到他滾燙的皮膚時,我感覺到他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蜷縮了一下。
"忍著點,藥膏有點涼。"我低聲說,用指腹沾著藥膏,極其輕柔地、一點點涂抹在那片紅腫的皮膚上。指尖下的觸感溫熱而緊實,帶著男性特有的肌理感。我的動作很慢,很專注,盡量讓藥膏涂抹均勻,覆蓋住每一個泛紅的地方。
涂抹的過程中,我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多次輕輕劃過他手背的皮膚。每一次細微的觸碰,都像帶著微弱的電流,從我的指尖迅速竄向四肢百骸,激起一陣隱秘的戰(zhàn)栗。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一下下沉重地擂動著,如同密集的鼓點,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茶水間里安靜得可怕。只有藥膏被涂抹開時細微的"滋滋"聲,和我自己那無法控制、越來越響的心跳聲。頭頂?shù)臒艄馑坪跻沧兊酶裢饷髁?,照得人無所遁形。
我不敢抬頭,目光死死地盯著他的傷口,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東西。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頭頂上方,那道沉沉的、帶著探究和某種難以言喻溫度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臉上、我的發(fā)頂,沒有移開分毫。
那目光如有實質(zhì),燙得我臉頰的溫度越來越高,連耳根都開始發(fā)燙。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握著藥膏管的指尖,都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
這該死的沉默!這該死的距離!這該死的......指尖下的溫熱觸感!
我在心里瘋狂吶喊:林小滿!你在干什么?!你是在給你的老板、你的"劫主"涂藥!不是在做SPA!清醒一點!快涂完快跑!
可手上的動作卻快不起來,反而因為緊張而更加小心翼翼,每一次指尖的觸碰都變得格外清晰而漫長。
"好了。"終于,我?guī)缀跏瞧林粑?,把最后一點藥膏抹勻,飛快地收回手,像是被燙到一樣。聲音因為憋氣而有點發(fā)悶。我迅速擰好藥膏蓋子,把東西胡亂塞回藥箱,看也不敢看他。
"謝謝。"顧言低沉的聲音響起,聽不出喜怒。他收回手,垂眸看著自己手背上那層薄薄的藥膏,手指微微動了動。
"不...不用謝!應該的!"我語速飛快,只想立刻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顧總,那個......文檔我還沒弄完,我...我先回去工作了!"
說完,也不等他回應,低著頭,像只受驚的兔子,腳步凌亂地繞過他高大的身軀,幾乎是落荒而逃地沖出了茶水間。
一直沖到電梯口,背靠著冰涼的金屬轎廂壁,我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氣。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像是要掙脫束縛蹦出來。臉頰滾燙,手腕處仿佛還殘留著他掌心灼熱的溫度和有力的握感。指尖那抹微涼的藥膏觸感,和他手背皮膚的溫熱緊實,更是如同烙印般清晰。
我抬起手,看著自己剛才給他涂藥的指尖,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點藥膏的痕跡。鬼使神差地,我低頭,輕輕嗅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藥味。
可為什么,我感覺自己聞到的,卻全是那清冽的須后水氣息,和他身上那種獨特的、混合著煙草味的男性荷爾蒙的味道?
"林小滿!你瘋了嗎!"
我猛地放下手,用力甩了甩頭,試圖把那些混亂的觸感和氣息甩出去。
可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反復回放著剛才的畫面------他猛地將我拉進懷里的瞬間,后背撞上他胸膛的震動;他覆上我手背時那干燥溫熱的掌心;他低頭凝視時,那雙深邃眼眸里翻涌的、我看不懂的情緒;還有指尖劃過他手背皮膚時,那清晰的肌理感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手好大......"一個微弱的、帶著點花癡的聲音在心底冒出來。
"心跳好快......"另一個聲音在附和。
"這該死的'情劫'后遺癥!" 我懊惱地低咒一聲,把發(fā)燙的臉頰埋進冰冷的掌心。
電梯"叮"一聲到達。我逃也似的沖進去,按下一樓的按鈕??粗娞蓍T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面安靜的走廊,也仿佛暫時隔絕了那個充滿他氣息的、令人心慌意亂的茶水間。
電梯平穩(wěn)下行。轎廂里只有我一個人。我靠在角落里,閉上眼睛,長長地、疲憊地吁出一口氣。
手腕處,那被攥過的皮膚,似乎還隱隱發(fā)燙。指尖那抹奇異的觸感,揮之不去。
情劫試用期......這劫,好像真的有點燙手。